第194章 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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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鐘左右,天還沒亮。 大雜院里頭燈火通明,布置好現(xiàn)場。凌風(fēng)穿著一身西裝,戴帽子,拎著皮箱,一本正經(jīng)的等待開拍。 “準(zhǔn)備!” “先試拍一遍。” “開始!” 韓影坐在馬扎上摘菜,見進(jìn)來一人,奇道:“您找誰?。俊?/br> “請問,方衛(wèi)星住這么?” “沒這人,上別地兒問問吧。” “哎,西葫蘆就叫方衛(wèi)星……呀!” 劉貝忽然激動起來,意識到此人的身份,忙喊,“西葫蘆,有人找!” “來了來了?!?/br> 牛振華跑過來,打量幾眼,試探著問:“您是方保國先生?” “是我!” 凌風(fēng)摘掉帽子,一步跨上前,“哎呀,我是你叔?。 ?/br> “叔!” 牛振華一把抱住大腿,干嚎,“叔啊,終于把您盼來了。居委會說我有個臺灣親戚要來,我還不相信……” 對這種夸張的表演方式,凌風(fēng)并不陌生,臺灣電視業(yè)很發(fā)達(dá),有很多更夸張的產(chǎn)品。 比如去年開播的《鐘國殿是屎》,嗯。 而且他以為這是個單純的喜劇,遂跳脫著演,“一別快四十年,我走的時候,你還,你還……哦,你還沒出生呢?!?/br> 尤曉剛看著不太對,有點僵硬,喊道:“停!那個凌老師……” “老師不敢當(dāng),叫我大哥就好?!?/br> “呃,凌風(fēng)大哥,剛才處理的略顯隨意,再正式一些?!?/br> “好,那再來一遍。” 老哥一揮手,直接示意,比許非還牛逼。 “準(zhǔn)備,開始!” “俺爹49年去了臺灣,再也沒回來過,俺爺爺還好吧?” 倆人差著輩呢,牛振華得頓一下子,“哦,太爺爺是吧,餓死了?!?/br> “那俺大爺還好吧?” “哦,我爺爺,也餓死了。” “俺哥咧?” “病故了。這么跟您說吧,咱們家就我一人了?!?/br> “創(chuàng)巨痛深,創(chuàng)巨痛深啊……” 凌風(fēng)皺著一臉褶子,攥著牛振華的手,擠出兩滴眼淚。 “停!” 這回不僅尤曉剛,連演員都覺得別扭,根本不在一個點上。 跟著又試了兩遍,還不對,尤曉剛找不出問題所在,瞅瞅許非,你特娘這時候咋不說話了? 隨后又試了幾遍,依舊不行。 李沐就怕出事,特意過來陪同,一瞧忙道:“凌老師,要不先休息一下,我們這邊先解決問題?!?/br> “可以啊?!?/br> 凌風(fēng)無所謂,索性帶著助手吃飯去了。 劇組也進(jìn)入午休,李沐抓緊時間開會,“人家就給兩天,別在這上面耽誤功夫,快想些辦法?!?/br> “節(jié)奏不對啊,倆人對著話,做著動作,但好像各演各的?!庇葧詣偟馈?/br> “沒有對戲的感覺,特別硬,可能習(xí)慣不同吧?!迸U袢A道。 “小許,你怎么看?”李沐糟心。 “……” 許非已經(jīng)想了半天,道:“一是老牛演了這么久,早有自己的節(jié)奏,他剛來不適應(yīng)。 二是他沒怎么準(zhǔn)備,起碼沒當(dāng)成一個作品準(zhǔn)備,估計是推脫不過,就當(dāng)幫忙的。 簡單說,你們?nèi)鄙偾楦泄缠Q。” “我覺著還成啊,我心里真把他當(dāng)我叔?!?/br> 牛振華拍著大腿,樂道:“我成天做夢就想著,哪天早上一睜眼,有個人告訴我,你海外有個款爺親戚,給你一百萬……嘿嘿,所以我挺帶入的?!?/br> “少跟我貧!” 許非訓(xùn)了一句,正經(jīng)道:“這集的主題是鄉(xiāng)愁,但凌風(fēng)不是臺灣老兵,是個老兵后代,沒怎么在大陸呆過的一個人。 他缺少這份東西,或者說,這份東西還沒有涌現(xiàn)出來。他沒有情感,也就帶動不了你,明白么?” …… 劇組剛吃完飯,凌風(fēng)也回來了,帶著一大箱東西。 “我也不知道什么好,隨便買了點,來來來,別客氣。” 眾人一瞧,全是吃的喝的,遂分贓。 他在工作上沒的說,性情豪爽,好交朋友,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此刻陽光正好,外面也不覺冷,他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第一次接觸大陸劇組,比想象中的專業(yè)很多啊,你們都很棒?!?/br> “我們也第一次接觸臺灣大明星,沒想到您山東話說的這么好?!?/br> 嗯? 凌風(fēng)見搭話的不是李沐,而是一個年輕的副導(dǎo)演,好像姓許。 他不以為意,道:“我老家就山東的么,在青島的湖島村,我爺爺奶奶就在那邊?!?/br> “那您幾歲過去的?” “不到四歲吧?!?/br> “那應(yīng)該沒啥記憶了?!?/br> “是記不清了,好像就是個鄉(xiāng)下村莊,沒什么不一樣。” 凌風(fēng)也是吃飽了閑聊,道:“我剛?cè)ヅ_灣的時候,住眷村。知道什么叫眷村?就是給那些士兵和眷屬建的居住區(qū)。 這個地方可了不得,像鄧麗君、林青霞,都是從眷村出來的。當(dāng)時還有給美國人建的宿舍,叫美軍眷村。 條件可是天差地別。 我們早期都是日本人留的房子,破破爛爛。屋頂蓋著稻草,竹泥墻。后來才改成磚房,又有了私人廁所。 我住的時候,那個地方有七八十戶,面積特別小,連門窗都小,我爸爸高個子,進(jìn)出都得貓腰?!?/br> “喲,那跟我們大雜院挺像的,您那邊山東人多么?” “多啊,我家附近就十來個。每到吃飯的時候,我爸跟一幫兄弟就端著飯坐在門口。背心褲衩,手里拿著大蔥,那么生啃,說好想家啊,好想家啊……” 不知不覺,很多人都圍了過來,像聽故事一樣,聽這個光頭中年人講述著。 凌風(fēng)也談興大起,道:“我小么,不明白,就記得時不時要進(jìn)防空洞,怕廈門的飛機來炸。 然后在防空洞躲著的時候,我媽和鄰居的幾個mama,就聚在一塊唱歌。最常聽的是《月圓花好》,周旋唱的。 有一次,一個mama唱九一八,就是那個‘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結(jié)果大伙都哭,整個洞里全在哭,我不懂事,就奇怪唱個歌哭什么?” 凌風(fēng)說著說著,不自覺動了情,語速變緩且低沉。 “那您這次回來,您父親怎么……” 許非又問。 “……” 他沉默片刻,道:“大概四年前吧,我爸爸癌癥末期,就想回家看看。然后我們想盡了辦法,我媽和我妹陪著,先在東京中轉(zhuǎn),又各種折騰,終于回了趟老家。 當(dāng)時爺爺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我媽說我爸都站不穩(wěn)了,跪在墳前給拔草,燒紙,然后哭。 幾個月后,我爸爸就去世,說自己沒遺憾了。 我當(dāng)時太忙,沒陪著,現(xiàn)在想起來就,就挺……” 凌風(fēng)抹了下眼角,臉上的褶子擠到一塊,笑道:“所以我才拍這個紀(jì)錄片,老實講啊,對大陸我沒什么印象了,但我一定得回來看看。”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