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小年，日子重大。

    張桂琴提前打烊，早早回來準(zhǔn)備晚飯。她和張儷在廚房里忙活，酸菜白rou，一條凍魚，兩個炒菜，兩個涼拼，湊了六道。

    她忙著忙著，忽問：“哎，給灶王爺上供了么？”

    “沒呢?！?/br>
    “這倆孩子，最大的事兒怎么能忘呢……你別吃了，上供去！”

    “哦?！?/br>
    陳小旭咬著糖瓜，翻出水果蠟燭，湊到一角。墻上貼著灶王爺?shù)漠嬒?，前面有桌子，算是供案?/br>
    按照老理兒，在小年這天，灶王爺要返回天庭向玉帝稟報該家人的善惡。

    所以要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后三樣是給坐騎備的料。同時還得把關(guān)東糖融化，涂在灶王爺嘴上，就不能在玉帝那里講壞話了。

    不過現(xiàn)代簡化很多，陳小旭點好蠟燭，剛要往上擺。張桂琴又喊：“等會等會！差點忘了，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許非回來讓他弄吧?！?/br>
    陳小旭翻了個白眼，“嬸兒，照你這么說，寡婦人家就不過小年了？”

    “姨，就圖個節(jié)日氣氛，沒必要遵從古訓(xùn)的。”張儷笑道。

    “你說你們倆……算了，擺吧擺吧！”

    張桂琴懶得吵吵。

    飯菜做好不多時，許非也回來了，洗了手坐在桌前，一家人開始晚餐。

    老媽還奇怪，問：“你那劇不是播了么？怎么還忙忙叨叨的？”

    “不是單位的事，有個記者聯(lián)系我出本書，我去出版社了?！?/br>
    “出書？你要出書了？”

    “嗯?！?/br>
    “哎喲！”

    老媽開心的不行不行，拍電視劇還差點，出書最直觀，而且最體面。

    “你準(zhǔn)備寫什么？”張儷問。

    “影視欣賞之類的……”

    許非跟倆妹子解釋，“就那個《京城青年報》的記者于佳佳，幫我聯(lián)系的青年出版社。今天跟編輯聊了聊，那邊信心不大，讓我先在報紙上試試水，開個專欄，一篇一篇發(fā)，效果好了再編成集子。

    這個影視欣賞，簡單說，就是以我個人觀點，講一部優(yōu)秀的影視作品應(yīng)該具備哪些要素，然后觀眾從什么角度去欣賞?！?/br>
    “你寫這東西，容易挨罵的。”張儷道。

    “嗯，人家會說你有什么資格來評價？”小旭道。

    “寫書沒有不挨罵的，罵了更好，越罵越火?！?/br>
    許非邁入新領(lǐng)域，正有勁頭的時候，末了問，“哎媽，你明天什么時候走？”

    “早上的火車。”

    “那我送你。”

    “這時候有孝心了？早干嘛去了？”

    張桂琴憤憤不平，道：“你要不是我兒子，我吃飽了撐的在這窩一年？我跟她們說好了，29放假，初四上班，上班你去瞅一眼就行。

    店里現(xiàn)在生意忙，你最好再招一個，王柏琳那丫頭不錯，可以當(dāng)個小頭?！?/br>
    許非聽這意思有點奇怪，問：“媽，你打算在家呆多久??？”

    “管你什么事啊？我?guī)湍阏湛匆荒炅耍€不能休息休息？再說你爸也累一年了，我不得陪陪他？”

    許老師無言以對，頓了頓又問：“你倆回去么？”

    “我來回得十幾天，劇組正選演員面試，我手里一大堆事?！?/br>
    “我那個廣告也急，還得修改，再跟廠家對接一下?！?/br>
    “……”

    “……”

    “哦。”

    ………………

    次日。

    許非在火車站送別母親，騎著車子前往三環(huán)東路附近的華都酒店。這一片在后世叫cbd，也叫燕莎商圈，

    華都是個大酒店，82年開業(yè)，六層樓。他找到1154房間，是個套房，里面已經(jīng)擠滿了人。

    今天是海馬影視創(chuàng)作中心成立的日子，請了記者，作家來了六位。其中有張生臉，戴眼鏡，頭發(fā)稀薄，坐輪椅。

    此人是參與者之一，叫史鐵生。

    應(yīng)該很熟悉了，語文課本上有他的一篇文章《我與地壇》。

    他插隊的時候雙腿癱瘓，回京后又得了腎病，98年發(fā)展到尿毒癥，靠每周3次透析維持生命，十分不易。

    今天特意過來，也是為海馬壯聲勢。

    “先拍照，先拍照！省的一會沒功夫！”

    馬衛(wèi)都張羅著，把幾人叫到一塊拍了張合照，然后自由采訪。

    記者們很興奮，一口氣見了這么多腕兒，每個腕兒身邊都懟著幾臺照相機(jī)。許非也不是一文不名，被個哥們拽住硬問。

    “您能介紹一下海馬是什么性質(zhì)的團(tuán)體么？”

    “不算團(tuán)體，就一文藝沙龍，自由松散，沒官方背書?！?/br>
    那哥們都愣了，道：“那，那你們湊在一塊的目的是什么呢？”

    “為影視界貢獻(xiàn)力量！你看看，諸位都是中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優(yōu)秀的影視劇本是一部戲的基礎(chǔ)，我們現(xiàn)在非常缺乏，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期待，海馬會為影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br>
    “那您主要負(fù)責(zé)什么？”

    “顧問啊。”

    許非笑笑，“承蒙諸位老師厚愛，能盡到自己的一份心力。文字和影像畢竟是兩種概念，轉(zhuǎn)換的時候需要留意很多細(xì)節(jié)，我就是負(fù)責(zé)把握這些細(xì)節(jié)，讓出來后的影像更具魅力?！?/br>
    這哥們問了幾個問題，又跑到別的人跟前，互相輪番采訪。

    海馬成立的影響力非常大，當(dāng)時連《人民日報》都登了一篇小稿：《海馬影視創(chuàng)作中心在京成立，一批中青年作家進(jìn)軍影視界》

    “這個于今年1月成立的民間創(chuàng)作團(tuán)體，是由一群近年來活躍在文壇上的中青年作家組成。該中心成員大都在影視劇本創(chuàng)作上有較大成績，創(chuàng)作狀態(tài)良好，銳氣正盛。

    1989年已經(jīng)投入拍攝或?qū)⒁度肱臄z的，有劉恒的《伏羲伏羲》、《黑的雪》，汪朔的《玩的就是心跳》、《人莫予毒》，劉毅然、吳濱的《爵士鼓手》，莫言、劉毅然的《大水》，朱曉平的《河吟》等?！?/br>
    所謂《伏羲伏羲》，就是《菊豆》。

    《黑的雪》，就是《本命年》。

    可見劉恒的厲害之處，他后來正式跨入影視圈，寫了不少好本子?！肚锞沾蚬偎尽贰ⅰ敦氉鞆埓竺瘛?、《少年天子》、《集結(jié)號》等等。

    而海馬剛成立的時候，主攻電影，電視劇只有一部汪朔參與策劃的《渴望》。《渴望》大火之后，才重視起這塊肥田。

    鬧騰了倆小時，記者撤了，史鐵生身體原因也先走了。

    一幫人下館子，吃喝到下午才散。許非喝了很多酒，搖搖晃晃的騎回百花胡同，咯吱一推門。

    “……”

    瞧著空蕩蕩的院里，掛著厚棉簾子的西屋，他沒太敢動，忽然意識到是什么情況。

    而且好像從相識以來，頭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場面。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