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完成任務(wù)的雇傭兵本能，伊西抬頭判斷了一下自己跟二樓窗戶的距離，不是多么困難只需要他跳一跳的高度，窗沿下裝飾的雕刻紋路正好用以落腳。

    但是……

    伊西在公爵閣下的注視下冷靜地劃掉剩余的問題一二三四，往邊上走了兩步站到一個更合適起跳的位置，頷首道：“請您小心?！?/br>
    話音未落他人已縱身躍起，又輕盈地踩住二樓窗沿下凸起的雕刻上落腳。路西恩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影閃過，那雙漂亮的金色獸瞳便已觸手可及。

    他并不與他對視。

    路西恩想大抵是因為身份差別的緣故，青年霍爾垂下的眼睫長而卷翹，是和發(fā)色一樣的銀白。

    他伸手挽住一縷從霍爾肩頭滑下的銀發(fā)，在指尖纏著繞了個圈，“報上你的名字，守衛(wèi)?！?/br>
    湊得近了路西恩才注意到那一頭銀發(fā)并非直接束起，左耳耳側(cè)并列編著幾根細細的小麻花，藏在銀發(fā)里一起高高扎起。

    于是他又揪住了一根小辮子研究起來，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仿佛對手上的頭發(fā)更有興趣一些。伊西彎了彎腰配合公爵閣下不太樂觀的海拔，低聲回答：“閣下，我叫伊西，伊西·霍爾羅耶?！?/br>
    “路西恩·芬里……”路西恩頓住，揪著伊西的小辮子往前扯——就跟拉扯著獵犬的項圈一般，伊西不得不順著拉扯的力道鉆了窗戶進屋。

    踩在屋里厚實地毯上站定后，伊西聽見年輕的公爵閣下平視他的胸口很不貴族的咂舌，又接著沒說完的話頭重新自我介紹道，“路西恩·威爾·芬里維德爾·維爾維德?！?/br>
    路西恩由衷感謝自己的母親出身不顯，要是跟便宜哥哥們那樣名字里再加上母族的中間名，他真不保證自己能一口氣把自己的名字背下來。

    少年抬著下巴，下巴尖尖的弧度為他冷淡傲慢的模樣增添了幾分可信度。這樣似乎也的確完美遮掩住了他此刻面對陌生人的生疏，以及那么一點點、伊西保證只有那么一點點的緊張無措。

    可他分明就沒有必要向一個守衛(wèi)自我介紹，平民不會有任何機會用到這樣一位貴族老爺?shù)娜?。事實上平民只需要知道貴族的尊稱就夠了，不那么遙遠的幾代之前，直呼貴族的名字還是更讓平民進監(jiān)獄里蹲幾天的不敬之罪。

    站在角落里的侍從都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腳步，深深覺得自己就應(yīng)該是個真的瞎子聾子才會更好，可這位公爵不是他能腹誹評論的人物，他只能沉默，再沉默，沉默得仿佛這個房間里只有兩個人。

    伊西忍不住猜測——根據(jù)路西恩的種種傳聞進行的合理猜測——他是不是這位公爵閣下人生中第一個面對面交談的普通平民。

    就像吟游詩人故事里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美麗、優(yōu)雅、傲慢——但又是什么也不懂的白紙一張。

    伊西因這足夠進監(jiān)獄的不敬聯(lián)想啞然失笑，但他表面上依舊溫馴地聽從路西恩的指示關(guān)上窗戶，又解下腰間腿上堅硬的護甲，規(guī)規(guī)矩矩在屋里唯一一把長椅上坐好。

    “再左邊一點，往后坐一點、太后了，往前，腿抬起來一點。”公爵閣下嚴(yán)格地調(diào)整他的姿勢，審視許久才勉強算是滿意地點頭，在他旁邊坐下。

    ！

    伊西條件反射就想站起來，下一秒路西恩的動作和壓在他大腿上的分量又迫使他坐回原位。

    “放松點?！惫糸w下拍拍他的膝蓋，顯然對躺下時枕到硬得像塊木頭的大腿很不滿意。

    好吧。伊西默默嘆氣，強迫自己放松肌rou，免得硌到公爵閣下尊貴的后腦勺。

    大概是房間里大大小小快二十個軟枕沒有一個能讓維爾維德公爵舒舒服服地躺下，才隨手從外頭抓了他這個路過的人rou枕頭來用。

    伊西不得不說，只是坐著不動當(dāng)枕頭給他安心的熟悉感。在貴族家里當(dāng)守衛(wèi)就是得有把自己當(dāng)木雕石塑的自覺，再說這也就是當(dāng)個枕頭，當(dāng)年他還碰到過拿他當(dāng)柱子靠著干柴烈火的，總歸貴族宴會上碰見什么都不奇怪。

    他正催眠著自己是個不說不聽的枕頭，舒服躺下沒幾秒的公爵閣下再次向他下達了新的命令。

    “伊西?！甭肺鞫鏖_口，不緊不慢地控制著自己的語氣，“給我講講維爾維德……我只知道那里的羅勒斯花很漂亮。”

    他很好奇——藏得不錯只流露出一點小馬腳的那種好奇，仰躺著抬起眼看人的時候，眼睛里就只能容下那一個人的身影。

    比起一個貴族，他表現(xiàn)得更像一個孩子。

    瞬間伊西感覺心口被擊中了，被藍色的、明亮的、小鹿般干凈又無辜的眼神擊中，心臟柔軟地為之顫動。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嘴角試圖扯起一個更適合面對孩子的弧度。

    “好……”伊西舔舔嘴唇，哄孩子一樣給路西恩講起維爾維德的故事，不過距離他上次回維爾維德已經(jīng)過了四五年，他又是早早出來闖蕩后沒怎么回去過，能講的也就只有小時候在山里胡鬧亂竄，還有族里老人唱著的神話傳說。

    伊西不擅長講故事，前因后果的流水賬異常單調(diào)。聽著不斷重復(fù)的“然后……”“然后……”“然后……”，路西恩就知道霍爾族的孩子肯定不學(xué)修辭課，倒是敘事詩唱得還在調(diào)上，可惜前面童年故事過于催眠，伊西兩句沒唱完路西恩就先睡了過去。

    睡過去前的最后一秒，路西恩滿意又不怎么滿意地看著系統(tǒng)界面里更新出了新的人物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