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舟尖刻地笑了笑，“你當然沒有想過，因為不用比，你總處處勝我一籌。陸衍你一直都是這樣，你的眼睛永遠都是向上看。如果換做你是我，永遠有人壓在你頭上，你還能這樣平靜嗎？”

    陸衍突然想到重生前的那些年，他看著徐永舟一步一步走得越高，而自己始終在原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自己已經(jīng)拍馬都不及。他想起那些夜里，自己一個人面對滿室清冷，也曾被那些無法言說的情緒糾纏，透不過氣，翻不了身。但是，他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即便身在谷底，他也不會去做那些下作的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去玷污自己的雙手，顛覆那些堅持。

    于是陸衍慢慢說道，“是的，你說的沒錯。也許易地而處，我也會有嫉妒，也會不服氣，不甘心。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背叛朋友！”

    徐永舟聽到前面那段話時，眼里還帶著譏諷的笑，頭顱微微仰著，仿佛在說，看吧，你和我，也不過是一樣的人。然而聽到最后一句的時候，他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是的，他們終究不是一樣的人！

    陸衍最后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不管怎樣，謝謝你解開我心中的疑惑。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

    既然已經(jīng)撕破臉了，從此形同陌路，大概會是最好的結(jié)果。

    陸衍右手放在門把上就要拉開的時候，徐永舟突然叫了一聲，“陸衍，你能永遠都這么鎮(zhèn)定淡然嗎？我真想看看你驚慌失措的樣子。”

    陸衍松開門把，緩緩轉(zhuǎn)身，看著徐永舟有些瘋狂的模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著，“就算我有那樣的時候，也不會讓你看到?！?/br>
    說完，再無猶豫地開門離去。

    陸衍沒有乘坐電梯，而是走進了安全門內(nèi)的樓梯，21樓的高度，他一步一步地丈量。他仔細地回憶著重生前每一次與徐永舟見面的場景，最后松了一口氣，因為他清楚地記得，無論他處在多么糟糕的境地，也從來沒有在徐永舟面前失態(tài)過。這是那時候的他僅存的尊嚴，而他畢竟是守護住了。

    然而陸衍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輕松下來，重生以來他一直想到尋找的答案已經(jīng)得到了，并沒有多么的曲折離奇，原因是這么的簡單干脆，卻讓人無法釋懷。

    陸衍也不知道，與徐永舟徹底決裂，或者一直維持表面的和諧，哪一個會更好一些。他只是知道，這樣的結(jié)果，他同樣的不想看到。

    陸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那么絕情的人，四年的朝夕相處，曾一起揮灑的汗水，一起笑過哭過，那并不全都是假的。

    直到走完21層的樓梯，陸衍的心里依舊沉甸甸的，甚至連呼吸都仿佛被壓著一樣。夏日里的太陽很足，陸衍走出公寓樓，卻沒有覺得溫暖起來。

    一直到他看到靜靜停在門口的那輛黑色的雷克薩斯，以及站在車前靜靜地望向他的人。車子已經(jīng)徹底熄火，看起來是等得有一會兒了。

    蘇漠依舊穿著剪裁合宜，精致合身的西裝，而此刻他眼里的溫度卻緩和了那一身的嚴謹和冷肅，他微微揚著嘴角，輕聲道，“突然想找個人一起去兜兜風，不知道陸先生能不能賞這個臉？”

    陸衍簡直覺得自己的眼里要涌出一股濕意了，他按捺住瞬間有些雀躍起來的心情，揚了揚眉峰，慢慢說道，“我的榮幸?！?/br>
    ☆、第三十五章 開解

    蘇漠開著車帶著陸衍到了附近一個景觀不錯的山頭。

    盤山公路修得整齊,雖然是暑假，但不是周末，這個時間的車輛并不太多。

    蘇漠把車開到了山頂，山上的海拔不是很高，但也足以比山下低個好幾度,山風吹亂發(fā)絲和衣角,卻讓沉重的心漸漸輕快起來。

    蘇漠將車子熄了火,兩個人一起靠在還微微發(fā)熱的引擎蓋上，遠遠眺望一路的綠樹成蔭。

    蘇漠壓了壓被風吹起的衣角，緩緩道,“每當有什么煩惱或者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我總喜歡到這里來。大自然的偉力會讓人類覺得自己是多么渺小,而那些煩惱和難題則更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br>
    陸衍問道，“那么蘇董經(jīng)常到這里來嗎？”

    蘇漠笑了笑，“并不是很經(jīng)常。”

    “因為蘇董很少遇到什么煩惱或者難題嗎？”

    “可以這么說，”蘇漠一貫自信地道，“大部分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而很多煩惱，不過是庸人自擾?！?/br>
    陸衍緩緩嘆息，低聲道，“既是庸人，又怎么能擺脫自擾呢。”

    蘇漠側(cè)頭看他，認真地道，“陸先生從來就不是庸人?！?/br>
    陸衍一笑，低下頭去。良久，沉聲問道，“蘇董，遭親近的人背叛過嗎？”

    “你覺得呢？”蘇漠反問，不待陸衍回答，又說了下去，“當然有過。那時候我剛接手蘇氏不久，所有人都不服我，尤其是我那些個叔伯和堂兄弟。為了讓我下臺，我其中的一個堂兄竟然收買了公司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把一份很重要的設(shè)計賣給了對手公司。那時候的蘇氏，正因為新舊勢力的交替動蕩不安，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fù)，說是生死存亡也不為過。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卻被自己人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那后來呢？”陸衍問道。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聽到蘇漠提起他的創(chuàng)業(yè)史，上一次在大學城的咖啡館里，他們也聊起過。那時候蘇漠的語氣也是這么舒緩，聲音也是這么平靜，然而陸衍卻依然能夠想象當年那個還年少的蘇漠一肩撐起一個企業(yè)的艱難。而那時候遭遇親人背叛的蘇漠，又有沒有一個人，像今天他寬慰陸衍這樣的來寬慰他。

    “后來，我解決了那個危機，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雖然不能說順風順水，但反對的聲音漸漸就少了。那不僅是一個危機，同樣也是一個機遇。”蘇漠依然說得云淡風輕，最后卻輕輕嘲諷了一句，“很多時候，在利益面前，親情，又算得了什么。”

    “那個堂兄呢？”陸衍靜靜地聽完，然后問道，“他怎么樣，你原諒他了嗎？”

    “怎么可能原諒?！碧K漠抬起頭，眼神變得銳利，“他背叛的不僅是我，還是整個家族。然而畢竟他身上也流著蘇家的血，無法趕盡殺絕，所以我把他放逐國外，除非生祭死葬，這輩子不允許他踏足國內(nèi)一步，也不許他參與蘇氏的任何業(yè)務(wù)。否則，他將失去蘇氏對他的一切支援。”

    夠狠！陸衍心里想著。

    說著這些話的蘇漠，身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肅殺之氣，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如同一個真正的王者。

    陸衍微微一哂，“和蘇董比起來，我的遭遇根本微不足道?！?/br>
    “怎么會，”蘇漠看向他，身上的肅殺之氣瞬間卸下，眼神也柔和起來，“發(fā)生在每個人身上的事，對當事人來說，都是最嚴重的。重要的是，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對方越想看到的，就越不讓它發(fā)生。別人不想你好過，你就越要過得好。很多時候，無視，就是最大的反擊?！?/br>
    陸衍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與徐永舟的事情，蘇董都知道了吧。”

    蘇漠沒有否認，“我知道，蘇訣都告訴我了?！?/br>
    “蘇總他，似乎對我很不滿意?！标懷茈S口道。

    “這都是因為我。我并不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有什么不好，但是他好像并不這么認為?！碧K漠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他大概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希望陸先生不要介意?！?/br>
    “如果我說介意的話，會不會顯得很小氣？”陸衍故意道。

    “不會，”蘇漠笑道，“介意是人之常情，不介意則顯得你大度。”

    陸衍真正地笑了起來，“蘇董真會說話，那么看來我只好做一個大度的人了?！?/br>
    是的，無須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重生一次，并不是為了糾結(jié)而來。事情既然注定要發(fā)生，那么早一點解決豈不是更好。上天既然給了自己一個重來的機會，自然應(yīng)該好好把握，這一生，他還有那個遠大的目標，為之，他應(yīng)當不懈努力。

    這樣想著，陸衍整個人都松快起來，之前壓在胸口的大石也放下了。

    感覺輕松了之后，好奇心也接踵而來，忍不住問道，“蘇董，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蘇漠笑了笑，“我猜的?！?/br>
    “……”陸衍顯然不太接受這個答案。

    “你不是說過我看人很準，其實我還很擅長猜測人心。只是并沒有多少人值得我花費心思去猜測而已。”

    蘇漠目光灼灼，陸衍幾乎招架不住。

    還是蘇漠先移開目光，“我打電話給秦楓的時候，你已經(jīng)出去了。我想那個時候你大概沒有心情接電話，而我分析了一下，覺得那里是你最有可能會去的地方。我想你之后大概會需要放松一下，所以就去那兒等你?！?/br>
    “要是你猜錯了呢？”陸衍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類似于震撼，又有點感動。

    “事實是，我猜對了，不是嗎？”蘇漠淡淡笑道。

    陸衍說不出話來。

    蘇漠站起來，迎著山風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陸衍說道，“陸衍，你看似淡漠，其實是個重情的人。然而你選擇的這條路，注定很多時候必須舍棄一些。有一天當你達到目標，也許你會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做高處不勝寒。越是站在高處，就越是寂寞?！?/br>
    前面那句話很熟悉，陸衍記得賀少就曾這么評價過蘇漠，所以其實，他們，是一樣的人嗎！

    “那么，蘇董寂寞嗎？”陸衍問道。

    “我很幸運，”蘇漠笑了笑，“因為我有好兄弟，好朋友?！?/br>
    陸衍想到蘇訣，李冉，還有賀少，忍不住道，“因為蘇董待人以誠?！?/br>
    蘇漠沒有說話，慢慢地向前走近幾步，緩緩說道，“無論什么時候，陸衍，我在這里等你。等你走近，或者離開?！?/br>
    這時候兩個人離得極近，陸衍微微垂眸，就看到蘇漠淡色的唇，與陸衍的削薄不同，蘇漠的唇是偏于豐潤的，開闔之間，微微帶著水光。

    就是這雙唇，說出的話，總是那么體貼，又那么讓人心動，陸衍不由得想，不知道親吻起來是什么樣的感覺。

    一陣山風拂過，吹散了陸衍驀然生出的那點旖旎的心思。

    陸衍不動聲色地錯開一步，如果因為一時沖動的話，那么對兩個人都太不尊重。

    那一天兩個人在山頂上一直待到傍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聊得不多，卻很愉悅。

    回到市里的時候，陸衍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那份沮喪和難過。

    畢竟明天，才是最重要的。

    高希哲的新戲叫做《局》，一個相當懸疑的名字。

    陸衍認真看完劇本之后頓時就興奮起來，對于一個推理迷來說，沒有什么比高明的詭計和布局更讓人振奮的了。更重要的是，一般這樣的懸疑劇，劇本并不是最終的定局，在拍攝的過程中，導演甚至演員有了更好的點子都有可能改變整個故事的基調(diào)。所以這一次，自己不再作為旁觀者，而能夠參與其中，簡直不能更棒。

    很多時候，演戲的魅力就在于此，可以讓你體驗不同的角色不同的人生，仿佛你的人生就有了無數(shù)種可能，而你還有無數(shù)次可以重來的機會。

    很快陸衍就拾掇拾掇帶著宋輝進了劇組。

    比起周影才，高希哲就要好相處得多了，這個被歐美之風熏陶過的新銳導演，思想開放，思維活絡(luò)，說話幽默風趣，為人不拘小節(jié)。最有趣的是，他還留著一臉的絡(luò)腮胡，猛一看去還以為張飛臨世，誰能想到這樣粗獷的外表下卻有著極其細膩嚴謹?shù)男乃肌?/br>
    高希哲見到陸衍很高興，一方面為試鏡的事情表示歉意，一方面又對陸衍試鏡時的表現(xiàn)極其贊賞，他拍著陸衍的肩膀笑著說，“李冉聽說我找你拍戲的時候，把你一陣猛夸，說你戲感極好，進入角色很快，第一天試鏡的時候就讓他震驚了。我還不信，以為他夸大其詞，沒想到那天看你試戲，簡直絕了。雖然另一個年輕人也不錯，不過我還是更中意你?！?/br>
    陸衍笑了笑，“行業(yè)規(guī)則，我明白的，高導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說起來我還是高導的粉絲呢，非常喜歡高導的電影，這次能有機會一起合作，實在是太榮幸了?！?/br>
    高希哲對這個演技好為人又謙遜的青年演員印象更好了，本來李冉跟他推薦的時候他就覺得不錯，李冉是個不輕易夸人的，他的專業(yè)眼光更是不用說。之后的小波折他也是有點歉意的，但是投資方最大，這一點他也沒辦法，好在最后還是選擇了陸衍，他也就不用糾結(jié)了。而陸衍的態(tài)度他也十分滿意，年輕人能這么沉穩(wěn)的在這個圈子里確實是不太多的。

    電影真正開拍之后，高希哲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對于導演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和省心。

    ☆、第 三十六章 演繹

    道具布景一應(yīng)俱全,燈光攝影全部到位之后，在執(zhí)行導演的一聲“a”中，鏡頭開始緩慢地轉(zhuǎn)動。

    首先進入鏡頭的是一盞燈，在因為拉上厚重的窗簾而顯得幽暗的房間里暈出暖黃的燈光，讓人覺得放松,和安心。

    鏡頭漸漸拉遠,不大的房間里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張?zhí)梢巍Ｌ梢紊咸酥粋€年輕人,他穿著花格子襯衫，頭發(fā)染著炫目的顏色,他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前,雙目緊閉,瞳孔在眼皮底下不安地轉(zhuǎn)動。

    套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站在他身邊，微微俯下身用充滿磁性的嗓音低聲地安撫他，很快，年輕人放松下來，依舊閉著眼睛，開始了緩慢的陳述。

    鏡頭再次拉遠，然后緩緩移近，這一次直接進入畫面的是醫(yī)生的正面。白大褂里面穿著嚴謹?shù)囊r衫和西褲，英俊的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隨著年輕人的敘述，醫(yī)生臉上的表情漸漸有了變化，憤怒，悲傷，痛恨，狠戾……最后漸漸歸于沉寂。

    年輕人的聲音停了下來，醫(yī)生再次靠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數(shù)到三，聽到咔的一聲之后，你就可以醒過來了?！?/br>
    年輕人果然在一聲響指后睜開了眼睛，醫(yī)生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回復(fù)溫和平靜，放佛剛才所有外露的情緒都是一場錯覺。

    醫(yī)生溫和地問道，“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年輕人說，“謝謝醫(yī)生。”

    “看來這樣的治療很有效果，”醫(yī)生的笑容更親切，他翻了一下手邊的記事本，然后說道，“那么，三天之后，你再來復(fù)診吧?！?/br>
    “好的?！蹦贻p人道著謝走了出去。

    門關(guān)上之后，醫(yī)生臉上的笑容立即冷了下來，他盯著關(guān)上的門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慢慢低頭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一個翻過去的相框，醫(yī)生輕輕地撫摸著相框，像在借此回憶著什么，臉上露出溫柔和懷念的表情。漸漸地，那表情慢慢凝固，最終化成緊抿的薄唇邊一抹鋒銳的寒意。

    “卡”的一聲，這一組鏡頭拍攝完畢，依舊是順利地一條過。

    陸衍也放松下來，收斂起渾身的銳意，起身理了理白大褂，走出只有三面墻的拍攝布景房。

    高希哲沖著他豎起大拇指，大聲笑道，“陸衍，非常棒，最后的那段加戲太精彩了。”

    陸衍笑了笑，風趣道，“突然有了一點想法，希望沒有太浪費高導的膠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