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別說周寶璐羞窘的要上吊,連皇帝和沈容中大統(tǒng)領(lǐng)都被這一出愣了一下。

    三皇子若無其事的站直了,看到三個人的樣子，這才后知后覺的遲疑了一下：“呃……大哥說父皇已經(jīng)允了……難道不是？”

    一個兩個都是坑爹的玩意兒，知子莫如父，皇帝立刻就知道他那個混賬兒子打的什么好主意了！

    蕭弘澄肯定是得到消息，他爹微服返京，然后這個時(shí)候，去了靜和大長公主府微服見周寶璐,于是他立刻把他三弟打發(fā)了來！

    老三是最有理由來見他爹的，他不僅是接管了黑騎衛(wèi)部分指揮權(quán)，而且剛剛才出外辦了大案子回京，知道他爹在哪里名正言順，來見他爹更名正言順。

    蕭弘澄就叫老三,當(dāng)著所有當(dāng)事人捅破那張窗戶紙，把他爹架到虎上，下不來呢！

    皇帝真是想搖頭，老大就算了，一直就是這么沒規(guī)矩，為了達(dá)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連爹也坑的毫不猶豫，可是他家老三，雖然從小兒一張冷臉，不愛說話，可是向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又聽話又好用，怎么也給蕭弘澄這混賬給教壞了呢！

    還真的跑來坑爹了。

    皇帝還沒說話，大統(tǒng)領(lǐng)抬起頭來，面無表情，語氣平實(shí)的說：“是的，皇上已經(jīng)允了?！?/br>
    這一棍砸的越發(fā)瓷實(shí)了，三皇子立刻眼神極為無辜的看向他爹，雖然不善言辭，但那明顯的：爹您坑兒子？的眼神，可真是表達(dá)的淋漓盡致。

    皇帝干咳一聲，看了一眼旁邊那個小圓臉都要燒起來了的周寶璐，不得不說，他確實(shí)已經(jīng)滿意了，是以皇帝終于道：“雖是允了，但詔旨未下，你不可造次，姑娘家的臉面名聲要緊?！?/br>
    周寶璐心中簡直哀嚎起來：皇上您現(xiàn)在能走了嗎？別說了好嗎？

    三皇子垂手侍立：“是！兒子今后會小心說話?！?/br>
    一遞一句說話，完全無視當(dāng)事人周寶璐，周寶璐越發(fā)沒法說話，只得立在一邊當(dāng)木頭。

    也并沒有多說什么，沈統(tǒng)領(lǐng)便奏請皇上起駕，皇帝才終于在眾人的拱衛(wèi)下走了，周寶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石頭凳子上，然后丫鬟們這才一臉茫然的出現(xiàn)。

    這個下午過的真累，周寶璐想，不過，心中卻不由的有些甜絲絲起來。

    蕭弘澄待他爹走的不見了蹤影，立刻翻墻跳進(jìn)來，橫豎現(xiàn)在他爹當(dāng)著面兒吐了口兒了，他走門，走窗，還是走墻都名正言順。

    周寶璐慣例的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你就不能好好的等人通報(bào)再進(jìn)門來嗎？一定要嚇唬人！”

    蕭弘澄道：“總走門，見到的人就多了，難免叫人猜疑。父皇雖說已經(jīng)應(yīng)了，到底沒有下旨，還算不得光明正大，我這不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嗎？”

    周寶璐撇嘴：“胡扯什么，你走門進(jìn)來，人家知道你是來找我的？你給我祖母請安不行么？還想哄我呢！”

    然后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先前你在外頭偷聽？”

    蕭弘澄道：“你太看得起我了，父皇微服，黑騎衛(wèi)布防，就是我也不能走近一步的，哪里聽得見父皇說了什么，不過先前三弟給我遞了信兒，說是成了?！?/br>
    幸而他沒聽到呢，周寶璐先前保衛(wèi)戰(zhàn)打的英勇，可真要叫蕭弘澄聽到，又實(shí)在覺得不好意思，不由的拍拍心口，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可愛，蕭弘澄眼中帶著濃烈的笑意，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這個夏天，真是心想事成！

    蕭弘澄的這個夏天過的心滿意足，但蕭弘遠(yuǎn)卻過的水深火熱，母親被降了位分，遷入靜思殿自省，父皇賜婚，竟然是一個只有空銜兒的縣主。既然父皇不愛，他決定自救，想法子甩掉那個對他毫無助力的未婚妻，另謀高門貴女。只是沒想到，他自以為完美無缺，沒有瑕疵的計(jì)劃非常莫名其妙的被破掉，真是倒霉透頂。

    只是幸好沒有留下什么把柄。

    八月底，圣駕回京，第二日就召見皇二子蕭弘遠(yuǎn)，屏退眾人密談半個時(shí)辰，談些什么無人得知，只是帝都風(fēng)傳，二皇子出宮的時(shí)候失魂落魄，臉色灰敗，似乎連走路腿都是軟的。

    連在門口伺候的勤政殿大總管王興也沒敢和二皇子說一句。

    形勢真是越發(fā)值得人掂量了。

    未幾，大學(xué)士李平英致仕，告老還鄉(xiāng)，向皇上辭行時(shí)，李平英密奏皇上如今朝廷社稷的幾大隱患，除了海盜匪患等幾條之外，其中更有一條，指儲君未立，江山社稷托付未明，并致朝野結(jié)黨，人心不定，請?jiān)缌⑻?，以為國本，方天下安定，群臣齊心，亦為天家骨rou之幸。

    群臣聞言，紛紛上本，請立太子！

    圣上允之。

    熙和二年十月，帝發(fā)《冊太子恩詔》，言“立嫡立長，繼統(tǒng)惟賢”，冊立皇后所出長子蕭弘澄為皇太子，以固天下之本?；实垡呀?jīng)多年沒有南郊祭天，群臣也有意把冊太子大典辦得隆重些，于是皇帝在大典前就先齋戒了三日，在冊封之日攜太子蕭弘澄詣南郊告天地，詣太廟告祖先。最后，御林軍護(hù)衛(wèi)儀仗浩浩蕩蕩回到朝元殿，太子著大禮服，在殿中拜受金冊和印璽，詣皇帝前八拜謝恩。

    當(dāng)蕭弘澄起身離開朝元殿，向?qū)m門外走去時(shí)，百官山呼萬歲，以賀皇帝。

    圣上隨即再下恩旨，大赦天下，令各州郡放粥三日，賬濟(jì)饑民，宮中二十五以上宮女均賜金放出，文武官皆賜彩緞，帝都張燈結(jié)彩，金吾不禁，同慶三日。

    這一年就在這普天同慶的喜事下過去了，大赦天下，不僅僅是明正典刑的囚犯，也有武安侯府在佛堂清心禮佛的侯夫人，以及在靜心殿自省的慶嬪。

    二皇子三公主都定下了成親的日子，母親缺席實(shí)在難看，皇上終究還是顧慮到自己兒女的體面。

    至于侯夫人，則是侯爺顧念夫人，趁大喜的日子去求了皇太子，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十分要緊的事，到底還是得了這個體面。

    正月后，皇太子與二皇子、三皇子都納了側(cè)妃，雖說是側(cè)，但也有皇上賜婚的體面，且三位側(cè)妃身份都不低，場面也是十分的熱鬧。

    尤其是皇太子納側(cè)，幾乎有半個帝都都前去賀喜。

    周寶璐覺得，她還真是想象不出來蕭弘澄與吳側(cè)妃在一起是個什么樣子，而且她也鴕鳥似的不去想。

    那一日是二月初八，東宮開喜宴，內(nèi)務(wù)府掌一切運(yùn)作，皇太子初登儲位，又得佳人，自然是春風(fēng)滿面，自得意滿，連平日里那樣面癱冷峻的容色都變得柔和起來，前來恭賀的大臣勛貴們心中不由的想，皇太子對皇上賜的這位側(cè)妃很滿意啊。

    不過想來也是，江南吳氏的嫡女，林閣老的外孫女兒，分量的確足夠。今年冊太子，林閣老可沒有少出力。

    對吳月華來說，這一天真是又緊張又興奮又害怕，皇太子……這一個頭銜就代表了一切，尊貴、榮耀、權(quán)力、她的夫君是一個將要踏上天下至尊之位的男人，其他的一切，在這一點(diǎn)面前都黯然失色，俊美的容顏只是錦上添花，側(cè)妃也并不是什么障礙，外祖父說的清楚，皇太子登基后，除了皇后母儀天下，宮中四妃都是正一品，輔佐皇后，論婦禮于內(nèi)，無所不統(tǒng)。

    而宮中妃位與家族互相依存，家族為皇上奉獻(xiàn)他們的忠誠，便賞以爵位，封以妃位，這才是根本！

    外祖父再三教導(dǎo)吳月華，當(dāng)今皇太子天縱英才，又得皇上親手教導(dǎo)，通明洞達(dá)，尤擅掌控人心，在皇太子跟前伺候，切忌自作聰明，玩弄手段，要一心一意侍奉皇太子，不該動的心思不動，皇太子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只要忠誠恭謹(jǐn)，照著皇太子的心思做事，皇太子自然不會辜負(fù)你。

    最后，外祖父跟她說：“你雖然最早進(jìn)宮，但位分如此，其實(shí)是一人之下而已，太子妃進(jìn)宮后，你只管照著皇太子的心思伺候，自有你的好處。你放心，有外祖父在這里，只要你沒有做錯事，絕不會落得沒下場?！?/br>
    前面的教導(dǎo)，吳月華都還明白，可后面這句話，她琢磨了好幾日也沒有想透，但外祖父特意放在最后來說，想來定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很是要緊。

    橫豎太子妃是誰都還不知道呢，吳月華決定這句話先放在心里，等太子妃進(jìn)宮之后再考慮，那個時(shí)候，或許已經(jīng)摸清了皇太子的性格，知道怎么服侍了呢？

    這半年來，吳月華想的很多，尤其是外祖父所說的忠誠恭謹(jǐn)！怎么樣才算忠誠，怎么樣才算恭謹(jǐn)。

    同樣的她在期待著進(jìn)宮之后的生活，她因?yàn)榧易宥辛诉@個機(jī)會，她會用心經(jīng)營，她的一生，將璀璨榮華，她將尊貴一世。

    那一日初識權(quán)力，已經(jīng)永世不能忘了。

    新房里紅燭高燒，只是觸目的裝飾并不是大紅，而是淡紅色為主，吳月華奇怪自己并沒有觸景傷情，感概自己不能大紅發(fā)嫁，她心情異常的平和安穩(wěn)。

    或許這是因?yàn)樗诖牟⒉皇沁@些顏色所代表的兒女情長，女人心事，她所期待的其實(shí)是那明黃色所象征的東西。

    吳月華亂糟糟的想著，聽著前面隱約的喧嘩，直到喧嘩聲漸近，新房的門被打開，一群人涌了進(jìn)來。

    最醒目的當(dāng)然是走在最前面的蕭弘澄，他大約飲了酒，臉上泛紅，但眼睛還是清亮的，他進(jìn)門看見吳月華，就露出了一絲笑意。

    因是皇太子，沒什么人敢鬧騰，做完了該做的那些流程，就差不多散了，*一刻值千金，誰也不敢鬧皇太子的洞房。

    有宮女服侍皇太子梳洗換衣，自然也有吳月華帶進(jìn)宮的丫鬟服侍吳月華梳洗，這個時(shí)候，吳月華也緊張起來了，梳洗已畢，隨即拉上幔帳，蕭弘澄打發(fā)宮女們退下，淡淡的說了一句：“幸苦了一日，早些睡吧?！?/br>
    蕭弘澄就睡了。

    宮里的床很大，兩人隔的很遠(yuǎn)。

    吳月華臉上木木的，心里也木木的，似乎什么也沒有想，又似乎想了很多，一夜未眠。

    她的雄心壯志，她的美好前景，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一個被厭棄的側(cè)妃……吳月華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只是她沒有料到生活如此的大起大落，將天明的時(shí)候，蕭弘澄醒了，他施施然的坐起身，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塊染紅的白緞子丟在床上，門口守著的宮女們就魚貫而入，伺候他們了。

    帳幔撩起的時(shí)候，蕭弘澄轉(zhuǎn)身對吳月華柔聲道：“也該起了，今天事情還多呢。”

    吳月華徹底怔住了。

    其實(shí)天還沒亮，殿里只燒著紅燭，但吳月華覺得蕭弘澄俯身而來的目光十分明亮，亮的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但是那目光直透入她的心底，吳月華心中一凜，這個時(shí)候，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外祖父最后那句話的意思，迎著那目光，吳月華緩緩綻開一個慵懶而嬌羞的笑容來，輕聲答道：“嗯，妾身這就起身?！?/br>
    迎著蕭弘澄伸過來的手，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十分親密而溫柔，就如同每一對琴瑟和諧的新婚夫婦，她掩著胸前，害羞的嗔道：“您……您別看著我呀！”

    蕭弘澄大笑，只拉了她一把，果然自己讓宮女服侍著起身了。

    吳月華微微一笑，杏眼中神采重現(xiàn)。

    ☆、第77章 坦白

    七十七

    吳月華為側(cè)妃,并不需要第二日拜見皇上，只是內(nèi)宮之內(nèi)各太妃處、妃嬪處都要拜見，皇太子見她梳妝完畢，眉目越發(fā)秀麗，趨前一看,笑道：“等一等，這里似乎不大妥當(dāng)?！?/br>
    隨手拿起眉筆，在左邊眉尾上輕輕添了一點(diǎn)。

    再端詳了一下，點(diǎn)頭道：“好了,走罷！我也有幾日沒有給眾位太妃請安了，跟你一起去吧?！?/br>
    這一連串的恩寵，簡直目不暇給。

    第一處就是鄭太妃處，鄭太妃是如今宮中品階最高的宮妃，鄭太妃雖無子無女，卻因此沒有卷入當(dāng)年先帝朝慘烈的奪嫡之戰(zhàn)中去，當(dāng)年四妃，有兩個兒子的賢妃盛年病逝，皇四子生母婉妃秘密賜死，父兄奪爵，皇二子生母成妃打入冷宮，不久暴斃，唯有無子的鄭妃，看起來雖不起眼，誰也沒把她當(dāng)個威脅，卻是妃位一直穩(wěn)固，先帝崩后，是為太妃，后宮中無太后，便是鄭太妃最為尊貴。

    這會兒鄭太妃宮中正熱鬧，慎王妃、敦敏郡王妃和平安長公主都坐在那里湊趣說話兒，見蕭弘澄和吳月華一起進(jìn)門來，鄭太妃就笑了起來，她其實(shí)也才四十出頭的年紀(jì)，因未生育過，身材保持的更好些，裊裊婷婷，凝脂般的臉，看著簡直連三十還沒到似的，如一朵盛放到極致的玫瑰般嬌艷。

    因是蕭弘澄到場，兩位王妃和平安長公主都站了起來，蕭弘澄先給鄭太妃請了安，又給王妃和公主問好，吳月華就跪下磕頭，鄭太妃笑道：“快起來，過來給我瞧瞧?！?/br>
    拉著吳月華的手看了一回，笑道：“是個整齊孩子，怪道太子怕我把你給吃了，親自陪著來”

    幾位王妃公主都跟著笑，湊趣了一回，鬧了吳月華一個紅臉，蕭弘澄倒是也跟著笑，絲毫沒有不好意思。

    說了幾句話，蕭弘澄笑道：“因還要去別處，今兒不好久留了，先叫她去拜完了，回頭再來陪您用膳?！?/br>
    鄭太妃便笑道：“這是正理，也該過去了，不過我這里有件事要問問你，你慎王叔祖家里的大閨女長安郡主舊年訂了親，女婿家只有個伯爵的爵位兒，人倒是出息，自己考了功名，你叔祖母單是喜歡他的品格兒，才肯把長安給他。不過如今要辦喜事兒了，姑爺?shù)钠冯A低了不好看，你瞧瞧能不能賞個體面？”

    連王妃都要來撞鄭太妃的木鐘，臉面可想而知。

    蕭弘澄便笑道：“您都說話了，那自然是要賞的，叔祖母明兒就叫他來，補(bǔ)一個鑾儀衛(wèi)的缺兒，是最體面的了?！?/br>
    鄭太妃笑著點(diǎn)頭：“我就知道太子是最能周全的了?！?/br>
    慎王妃連忙道謝，蕭弘澄才領(lǐng)著吳月華走了。

    出門之后，蕭弘澄道：“這慎王妃此舉，你怎么看？”

    吳月華不妨蕭弘澄突然問她這個，一時(shí)有點(diǎn)不明所以，但她伶俐還是有的，登時(shí)回想起慎王家的事來，好一會兒才答道：“慎王妃是繼室，慎王出海三年未歸，她便把貴為郡主的原配長女許給伯爵家不能襲爵的次子，所以不管說的這個女婿有多么好的品格兒，以及今日她進(jìn)宮來討萌封，她也依然是薄待了郡主。”

    蕭弘澄點(diǎn)頭，依然聲音和緩，兩人慢慢走著，一遞一句的說話兒：“還有呢？”

    還有？

    吳月華開始茫然了，她不是把這件事說清楚了嗎？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