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對吧?！彪妻D(zhuǎn)過臉看了情人一眼，也許是因為矯正了視力，很多時候這個男人的眼睛都亮如明鏡，照得人心虛，“為什么在醫(yī)院里的時候，你讓我拿藥代的回扣，這會兒反倒不準了?！?/br>
    “因為醫(yī)生拿藥代的回扣，本來就是行業(yè)潛規(guī)則，藥是外國藥廠的好藥，用誰家的都一樣，人人都這樣，所以收了也就收了。但你現(xiàn)在處于這么個采購的職位，公司上下就你一個人，多少雙發(fā)紅的眼睛盯著你。那些供應(yīng)商也比你精明，一旦你最后沒達成他們的愿望，他們馬上就能賣了你，你這是利用職權(quán)非法侵占，稍有不慎就會坐牢的！”

    面對許見歐的憂心忡忡，滕云不僅不以為然，還有些惱對方言下之意是說自己“不精明”。他敷衍地回答：“你家里人都是知識分子，你自己的工作也在文化藝術(shù)界，不太了解商場上的‘約定俗成’，這不怪你?！?/br>
    后視鏡里看見有輛車一直探頭探腦地作出超車狀，躍躍欲試了幾回之后，忽地逼近滕云的奧迪，一個搶道就超了過去。

    臉上露出斗狠的表情，滕云猛打了一把方向盤，試圖把失去的位置搶回來?？汕懊婺禽v車雖比不上奧迪的配置，車主倒是會鉆空子。奧迪車里的滕云連試兩次都鎩羽而回，反倒被對方甩遠了，他極不滿意地罵了聲：“媽的！”

    這句話不亞于唾了口濃痰在地上。

    許見歐驚愕不已，旋即立刻明白過來，自己自怨自艾地舔舐傷口太久了，完全無視了情人的改變。

    “滕云，我們得談?wù)劇！?/br>
    “談什么？”滕云沒停車，依然踩著油門風(fēng)馳電掣，“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要進電視臺嗎？我明天也要上班呢?！?/br>
    許見歐突然伸手去搶滕云的方向盤，兩個人的手指在方向盤上糾纏了十余秒，奧迪東歪西拐險些失控，最后不得被迫停在了路邊。

    車一停，駕駛座上的男人就動了火氣，仿佛憋抑已久的熔巖一般，徹底爆發(fā)了。

    “我他媽不想跟你談！”猛地捶了一把方向盤，滕云吼出聲，極度的憤怒讓本來英俊的臉孔顯得十分扭曲，聲音都在顫抖，“為什么我想跟你談的時候，你一句話就讓我閉嘴！為什么你對一個真心愛你的人視而不見，卻惦念一個根本不在乎你的混蛋十來年！”

    “你這話什么意思？”這樣的指控讓許見歐覺得莫名其妙，仔細回憶一番，知道是不該在醫(yī)院里落那一場淚。

    “你受了這么重的傷，你為你的身體哭過嗎？沒有！你工作被新人搶了，你為你的事業(yè)哭過嗎？沒有！我被你爹媽瞧不起，他們屢次施壓讓我滾蛋，你又有沒有為我哭過？也沒有！可這會兒方馥濃在床上半死不活了，你倒哭了。十多年前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在為他哭，沒想到十多年后一點長進也沒有。你哭什么？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男人他媽的還沒死呢！”

    這個男人簡直不是滕云。他認識的滕云從來不會甩出這些粗話，滕博士是彬彬有禮的，滕醫(yī)生是溫潤隱忍的，無論如何不可能是眼前這個眼眶血紅、形容糟糕的男人。

    “不是的……”許見歐搖頭，試圖解釋，“不是為了方馥濃，至少不全是……你不明白……”

    “那你到底哭什么？”滕云冷笑一聲，松開緊攢的拳頭，“你想讓我相信，你的眼淚里沒有一點是為了舊日情人？”

    這個問題噎得許見歐答不上來。

    他不指望情人能明白當時的自己是多么百感交集，也不便說。

    他不能告訴滕云，自己委身給蒲少彬換來了電視主播的位置，可現(xiàn)在卻感到懊悔、愧疚與惡心。他同樣不能告訴滕云，這么些年來他對方馥濃確實不甘心，可那份不甘心并不僅僅只與愛情掛鉤。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至少……至少不是你想的這樣……”許見歐眼里噙著一點淚，態(tài)度倒是不軟，“我說過你與方馥濃的區(qū)別就是君子與小人之分，沒人會棄君子而求小——”

    “夠了！”粗暴地打斷了對方，滕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沒了先前的暴戾氣息，變得尤為苦澀與無奈。“這個世界對待‘君子’與‘蠢貨’根本不分厚薄，所有人都更向往‘小人’，包括你?！?/br>
    抬手抹了把幾乎灼傷自己的淚，這個男人終于倦于延續(xù)這樣的爭吵，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凌晨三點，最近他的工作量不小，不到八個小時就有一場重要的會議要開，緊接著還有一個重要的人要見。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向來沒有交集的戰(zhàn)榕主動提出要與自己“聊聊”，而且對方擺明了說不是上司與下屬之間的工作會晤，只是朋友間的“聊聊”。事實上戰(zhàn)逸非掌權(quán)以后，這位戰(zhàn)二叔已經(jīng)在公司里處于半隱身狀態(tài)，他主動放權(quán)，不管事亦不表態(tài)，明白無誤地告訴所有人，這個公司只有一個“戰(zhàn)總”。

    就這樣一個城府深得瞧不見底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好聊的？

    “唐厄欠你的我會連本帶利地問他討回來，還有戰(zhàn)逸非?！彪瓢咽址诺搅朔较虮P上，再也沒把目光投向身邊的許見歐，“至于方馥濃，我認識他比你久得多，他有多少能耐我比你清楚，他不是完美無缺，更不是無所不能，作jian犯科獲得的成就沒你們想得那么稀奇。誰是瑜，誰是亮，這事兒還沒定論，我會證明給你、給你媽、給所有人看，我滕云從來都沒輸過他方馥濃！”

    許見歐解開了安全帶，作出要下車的樣子。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很難打到車的?！彪仆Ａ送?，面孔顯得格外冷峻，“我勸你還是坐好吧。”

    許見歐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下車。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駕駛座上的男人將車載音響打開，很快車內(nèi)就被一個非常清柔悅耳的男聲充斥：

    “你是否已經(jīng)帶上了耳機，在徹夜吹撫的微風(fēng)中，聆聽美妙的音樂，傾訴久未吐露的衷腸……”

    滕云那時候就像最靦腆又最狂熱的粉絲，他不擅以花言巧語傾訴衷腸，卻悄悄錄下了戀人所有的節(jié)目，一遍一遍，百聽不厭。

    “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晚上十一點整，很高興又和大家相遇在電波之中，我是本檔的主播見歐……”

    這個聲音如此飄渺遙遠，宛若空谷回音，宛若隔世呼喚。許見歐閉上眼睛，眼瞼燙得古怪，他不敢睜開，怕一睜開又會極不像話地流淚。

    他不認識滕云了。

    他不認識自己了。

    第七十七章 竹外桃花三兩枝

    開胸手術(shù)過后才五天，方馥濃就下床走動了。原定是七到九天拆線，醫(yī)生建議他在醫(yī)院里住上至少兩星期，可他不樂意。

    他這么多年沒一晚上睡覺超過四個小時，這會兒倒把生命都浪費在了醫(yī)院里。

    手術(shù)結(jié)束，清醒過后，方馥濃住院的日子里，每天都會收到一束鮮花。玫瑰、百合、綠掌，花不重樣，包束得極富美感，極致豪華。而每次留下的卡片都來自同一個人。

    護士小姐把一束花拿進來，問了也百搭，只會回答是快遞送來的，人已經(jīng)走了。方馥濃示意對方將花束插進床頭的瓷瓶，這回他不用取出卡片也知道，依然沒一句完整的祝福語，只龍飛鳳舞地簽了一個“李”字。

    字體大氣漂亮，隱隱還有點眼熟。

    方馥濃自己的字也漂亮，但得他寫字的時候上心才行，多數(shù)時候就是狂草，看不懂。

    滕云與戰(zhàn)圓圓一同來醫(yī)院看他，方馥濃笑了，“滕主管，這會兒可是上班時間?！?/br>
    “不能再叫‘滕主管’了，得叫‘滕總’。”戰(zhàn)圓圓走上來，一屁股挨著方馥濃坐在床上，望著他特別眼含秋水地笑，“研發(fā)中心的法國爺爺忽然一聲不吭地離職了，二叔讓滕云哥接替了他的位置，這事兒還沒跟我哥說呢，不過我哥也不會有意見的?！?/br>
    方馥濃朝滕云投去一眼，一臉狐疑：“你？”

    “我本來也想推辭，老實說我入行的時間不長，也擔心這么個職位我勝任不了。但是戰(zhàn)總說我們本來在法國那兒就有科研中心，上海這邊更多只是起到溝通傳接的作用……”恰到好處停頓一下，滕云大大方方回視方馥濃，笑了笑，“戰(zhàn)總給的薪水本來就過了，我這回也是調(diào)職不調(diào)薪，怎么？你還怕我做不好？”

    “當然不是?！狈金膺@會兒胸口還疼，稍動一動就咳得弱柳扶風(fēng)，如同一個癆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