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父皇,”靖王的嘴唇翕合了片刻,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這位不知山人,其實并非男子。” “嗯?”皇上一口茶剛剛咽下,聽了這話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咳咳,你說什么,并非男子?” 靖王藏在袖中的雙拳緊了緊,似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噗通”一聲再度膝跪下:“回父皇,兒臣也不想瞞您,這位不知山人,其實就是蕭府的二小姐?!?/br> “哐啷”一聲,皇上將茶杯重重放回桌案上,“你這話可當真?” 靖王叩首道:“父皇明鑒,兒臣自然不敢欺君?!?/br> 殿中沉默了許久,隨即便只聽頭頂傳來一聲:“你跪著做什么,起來說話?!?/br> “是,謝父皇。”靖王聞言起身,接著抬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上的臉,見他并未露出不悅的神情,倒是暗暗松了口氣。 皇上輕敲了敲桌面,問道:“說說吧,你是怎么知道她就是不知山人的?” 靖王拱手恭敬道:“回父皇,當年兒臣與蕭二小姐初次相見時,其實就是在詩社之中,只是當時她扮作男裝,兒臣也沒認出她的女兒身,而后便是一些……誤會,才與她退了婚。” 一向?qū)竿踹@段經(jīng)歷避之不及的皇上,這會兒似是突然來了興趣,主動問道:“說說吧,到底是什么樣的誤會啊?” 靖王稍頓了頓,方才緩緩開口道:“回父皇,當年兒臣在詩社中便見過小二姑娘,只是并沒有認出她的女兒身……” 半晌后。 “哈哈哈,所以你是以為自己有斷袖之癖,才不想耽誤了人家,又不敢跟同朕明說,這才一直裝病來著?” 皇上聽了靖王的講述,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一片陰霾一掃而空,大笑著拍了拍靖王的肩,“你這小子,平日里心高氣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這回總算栽跟頭了吧,不過這事兒可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自己眼拙,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都認不出來?!?/br> “……..父皇說得是,”靖王苦笑著點點頭,“而直到蕭姑娘離京后,兒臣才知曉了她的身份,但那時她又在路上遭了難,過了這么些年才回來,總之兒臣與她是陰錯陽差,但既然她這次已經(jīng)回來了,兒臣自覺慚愧,還是想要極力彌補一二才是,所以兒臣懇請父皇..……” “你不用說了,你的婚約朕自有決斷,”皇上抬手打斷了他,“那這不知山人又是怎么回事?” 靖王微嘆了口氣,垂首回道:“回父皇,蕭二姑娘的外家乃是盛家,她的外祖便是前左相,可您也知曉,盛家退隱多年,蕭姑娘的母親也早已身故,蕭尚書他……他的家事兒臣不便多言,但蕭二姑娘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好過,無論是她扮作男裝混入詩社,抑或是如今頂著不知山人的名號發(fā)些詩作,也只是為了逃離那個家,讓自己暫時喘息一二罷了?!?/br> “你倒是對她了解不淺,”皇上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杯沿的浮沫,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所以你還是想要娶她當你的正妃?” “正是!”靖王再度跪地,“父皇明鑒,過去確實是兒臣眼盲心瞎,對蕭二姑娘虧欠了許多,但兒臣已然知錯,還望父皇寬宏,能給兒臣一次改正的機會。” “行了行了,你先起來吧?!被噬相嬃艘豢诓?,又沖他擺了擺手,“你與蕭三小姐的婚約,朕可以同意作廢?!?/br> “多謝父皇!父皇英明!”靖王一臉驚喜地連連叩首謝恩。 “但是——” 皇上斜了他一眼,又繼續(xù)道:“連著兩次婚約作廢,朕也不會再給你賜婚了,你若是真想和那個姑娘再續(xù)前緣,那便自己去爭,朕可不想以勢壓人?!?/br> 既然皇上松了這個口,靖王便知他已然答應(yīng)了自己請求,大喜過望道:“好!兒臣遵旨!” 皇上看著他靜默了片刻,手撫著龍椅地扶手摩挲著,隨即幽幽開口道:“可在這之前,朕要單獨見見這姑娘?!?/br> 靖王心下一跳,略有些焦急道:“父皇,您..……” 皇上卻并未理睬他,隨意擺了擺手,“朕自有考量,你先退下吧。” 靖王自然不敢和他嗆聲,思慮再三終究還是垂頭拱手道:“……..是,兒臣告退?!?/br> 翌日,朱雀坊內(nèi)的蕭府被突然降下的一道圣旨炸開了鍋。 “奉陛下口諭,經(jīng)欽天監(jiān)測算,靖王殿下與蕭氏三女八字有煞,命里無子,陛下為此憂心許久,然則天命不可違,顧特令靖王殿下與蕭氏三女婚約作廢,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欽此?!?/br> “什么?”跪地接旨的蕭夫人頓覺眼前一黑,一時身形不穩(wěn)便向后倒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刻圍了上去,廳內(nèi)頓時亂做一團。 蕭明泓雖說沒有她那么大的反應(yīng),但臉色也不大好看,對著來傳旨的內(nèi)侍拱手謝恩后,卻也沒像往常一般遞上謝禮,喚了聲管家便準備送他離開。 那內(nèi)侍卻并未挪動腳步,反而問道:“蕭大人,不知府上的二小姐可在?” 蕭父微微蹙眉,略有些疑惑道:“自然是在的,不知總管大人有何指教?” 那內(nèi)侍清了清嗓,“奉陛下旨意,特召蕭府二小姐進宮面圣?!?/br> 第138章 王爺?shù)陌自鹿?2 一更 “什么?” 原本斜斜倒在桌旁的蕭夫人聽了這話,倒是像打了雞血一般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著那內(nèi)侍問道:“陛下說召誰進宮?” 蕭父好歹還有幾分理智,忙側(cè)身擋住了蕭夫人的視線,笑著解釋道:“總管莫怪,我家夫人沒見過什么世面,您剛剛說的是,陛下召我家二姑娘進宮?” 那內(nèi)侍的目光略略在蕭父背后掃了眼,眸光微轉(zhuǎn),面色卻未變半分,淡笑點點頭道:“正是,勞煩蕭大人將貴府的二小姐喚出?!?/br> 蕭父自然不敢抗旨,隨手召來一個丫鬟下了吩咐去找池螢,又轉(zhuǎn)身輕笑了聲,試探道:“……..總管可知,陛下為何召見我家螢兒?” “蕭大人,”內(nèi)侍下巴微抬,斜眼覷著他一臉倨傲道,“陛下的心思如何是我等能妄自揣度的?” 蕭父會意,立刻暗暗從袖中遞過去一個錦囊,笑道:“總管何必如此自謙,我這女兒沒見過什么世面,本官也是怕她面圣時出了什么岔子,總之是要提前囑咐她兩句才是。” “蕭大人真是個慈父啊,”內(nèi)侍將那錦囊接過,在袖中略掂了掂,還算滿意地瞇了瞇眼,回道,“蕭大人無需太過憂心,不過是淑嬪娘娘念著許久未見過外甥女了,這才借著陛下的口想召進宮去瞧瞧,不是什么大事兒。” “原來如此?!笔捀赴蛋邓闪丝跉?。 宮中的淑嬪娘娘亦是盛家人,算起來還是盛清涓的堂妹,不過在盛家退隱后便不怎么受寵了,故而這么多年也沒升過位份,但畢竟是陪伴陛下多年的宮中老人,故而這個理由對蕭明泓來說也還算說得過去。 半盞茶的功夫,那小丫鬟便帶著池螢來到了前廳。 “螢兒,快來接旨?!笔捀冈趦?nèi)侍面前,還真擺出了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樣。 池螢卻并不想和他虛與委蛇,側(cè)身避開了他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徑自來到那內(nèi)侍面前,福了福身道:“民女見過劉總管?!?/br> 內(nèi)侍對她的態(tài)度卻比對蕭父和善了許多,笑道:“蕭小姐,陛下有旨召見,現(xiàn)下您就雖奴一道進宮吧?!?/br> 池螢心中卻有些發(fā)懵,這皇上是突然抽的哪門子瘋,沒事兒召自己一個草民進宮干嘛? 可此時她也只能乖乖跪地道:“謝陛下恩典,民女接旨。” 眼看著池螢即將跟著內(nèi)侍離開,蕭父忙叫住她,一臉慈愛地囑咐道:“螢兒,進了宮聽陛下和娘娘的安排便是,莫要任性,也不要隨意走動,切莫壞了規(guī)矩?!?/br> “娘娘?”池螢?zāi)_步一止,面露惑色。 “就是淑嬪娘娘,姑娘的姨母,”內(nèi)侍立刻將話頭接過,“其實是淑嬪娘娘念著許久未見過蕭姑娘了,心中甚是想念,陛下這才降下恩典讓姑娘進宮的?!?/br> “哦,原來是這樣?!背匚灴此苹腥淮笪?,但心中卻依然疑惑不解。 她知曉這位姨母當年和蕭螢的母親其實并不算太親密,尤其是入了宮后盛家失勢,她連自身都難保,更不用說聯(lián)系她在宮外的這群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了。她猜測這位內(nèi)侍現(xiàn)下提起淑嬪的名號,怕也只是皇上隨便找的個理由,為了堵住蕭父的嘴罷了。 蕭父雖說已經(jīng)官至尚書,但畢竟是寒門出身,如今吃的家底大多都是盛清涓當年的嫁妝,故而在京中的宅院地段并不算太好。 即便她乘坐的是宮中的車馬,因著沒有儀仗的緣故,在京中亦不能橫沖直撞。待到池螢來到皇城前,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姑娘,宮中不得乘車,還請姑娘下車步行吧?!眱?nèi)侍在車外喚道。 “多謝劉總管。”池螢掀簾下了馬車,向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內(nèi)侍帶著她進了宮門,舉目可見皇城中皆是玄色的高墻,即便現(xiàn)下天光正亮,走在城巷中仍顯出幾分陰冷。 池螢抬頭在狹窄的天際線便邊寥寥掃了幾眼,心中暗暗搖了搖頭,嘖,封建社會果然是個吃人的牢籠,這么高的城墻一重接一重,防的都是自己人吧。 內(nèi)侍見她對進宮后并未流露出半分憧憬或不安,神色淡然無比,倒是感到有些驚奇,問道:“蕭姑娘可是第一次入宮?” 池螢點點頭:“回總管,正是。” 內(nèi)侍想起在養(yǎng)心殿外偶然聽到的那一耳朵,心中暗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姑娘看上去倒像是常來的,說不準與有這兒緣呢?!?/br> 池螢:?……不了不了,這個福氣還是您自己留著享受吧。 “總管您說笑了?!背匚炛桓尚陕暎又愦瓜骂^來眼觀鼻口關(guān)心,眼睛也老老實實的不再亂瞟。 內(nèi)侍見狀卻暗暗點頭,嗯,果然是個妥帖的大家閨秀,怪不得靖王爺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即便冒著開罪陛下的風險也要求這一道旨意。 走了約莫兩刻,內(nèi)侍終于將她帶至了一處宮苑外,抬手指了指那宮門道:“這里便是淑嬪娘娘的寓所,蕭姑娘請吧?!?/br> “多謝劉總管。”池螢同他福了福身,便抬腳進了那宮苑的大門。 宮中的內(nèi)侍宮女應(yīng)當也是早就知曉她要到來,見著她的身影忙上前接應(yīng)道:“是蕭姑娘吧,這邊請,淑嬪娘娘正等著您呢。” “多謝?!?/br> 宮人將她引進了一座偏殿內(nèi),池螢猜測此處應(yīng)當是淑嬪日常起居的寢殿,殿內(nèi)八仙桌旁坐著個四十歲上下衣著華貴的婦人,她正抬手撥著葡萄,見著池螢手下的動作倒是一滯,宮人見狀,十分有眼色地忙給她遞上了濕布巾。 她接過擦了擦手,一邊向池螢淡笑著點了點頭:“是螢兒吧,許多年沒見過你了,快來讓姨母瞧瞧?!?/br> 這位姨母看上去倒確實是盛家人的長相,面窄而眼長,舉手投足間帶了幾分天然的媚意。 池螢卻并未因著二人的親屬關(guān)系而自作主張,按規(guī)矩老老實實地上前行了一禮,“民女見過淑嬪娘娘,請娘娘安?!?/br> “哎喲,你這孩子,何苦來的這么客氣?!笔鐙逍σ獾故歉盍诵?,拍了拍身邊的座椅,“快起來吧,陪姨母來說說話?!?/br> “多謝淑嬪娘娘,”池螢聞言起身,卻并未去她身邊坐下,只垂首道,“民女不敢壞了規(guī)矩?!?/br> 淑嬪盯著她目光微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即吩咐宮人道,“你們先退下吧,莫要在這里嚇到了本宮的外甥女,本宮要和她說說體己話?!?/br> “是,奴婢告退。”宮人皆拱手告退,片刻后內(nèi)殿之中只余了她們兩人。 池螢心中暗暗嘀咕,自己跟這個姨媽又不怎么熟,這會兒是想搞什么飛機。 “螢姐兒,”淑嬪直直看著她,突然一笑,“本宮與你母親還未出閣時,她便說過若是生了個女兒,便要給她取個螢字,你可知為何?” 池螢微微搖頭:“回娘娘,民女不知。” 淑嬪似笑非笑道:“她說了,古有詩云‘吾不如腐草,翻飛做螢火’,若是她有個女兒,不求她能大富大貴,只要她活得能自在便好,你說說,你可曾達到了你母親的期望?” 池螢稍頓了頓,垂眸緩道:“人生在世,誰人能得到真正的自在?螢火雖能翻飛自如,卻也只有片刻光輝,母親的期望是好的,只是太過理想罷了?!?/br> “是啊,當年本宮也是這么同你母親說的,可她偏不信,說什么都硬是要嫁了那窮小子,”淑嬪無奈地撇了撇嘴,“這下可好,她倒是真正作了那螢火,本宮在京里連個說的上話的姐妹都尋不到了?!?/br> 池螢垂首不語,心道看來這姐倆真是關(guān)系不咋地,盛清涓都故去這么多年了,她還在別人姑娘面前戳心窩子,得虧自己不是親生的,不然非得當場哭給她看不可。 淑嬪見她靜默,倒也不惱,又突然轉(zhuǎn)了話頭道:“你在家中受盡委屈之時,可曾怪過姨母沒有出手相助?” 池螢狀若惶恐道:“娘娘多慮了,民女不敢?!?/br> “說來你是自家姑娘,本宮也不怕你笑話,”淑嬪拈起一顆葡萄舉到眼前,語氣中略帶了幾分自嘲,“其實本宮已經(jīng)許久沒吃到這時令貢果了,要不是陛下要用著本宮來召見你啊,今日還吃不到這寶貝呢?!?/br> 池螢暗暗皺眉,這淑嬪的態(tài)度怎么怪里怪氣的,到底是要拉攏她還是排擠她,怎么一會兒一副面孔,好話歹話都讓您給說了,你們宮里人都不會說人話嗎。 她稍頓了頓,斟酌再三開口道:“……..娘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誰又知那山窮水盡處,便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淑嬪望著半晌,忽地她扯了扯嘴角,搖頭道:“你這姑娘倒是比你娘通透得多,若是她當年有你這等心境…….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她復(fù)又對著池螢招了招手,“你且湊近些,姨母有話要問你?!?/br> 池螢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走進了幾步,“娘娘請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