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欽在那緊縮眉頭。

    周醉又說：“陪著孩子，不丟人的?！?/br>
    “……”

    可這對于季欽來說是個折磨,高高低低一圈一圈始終不停，季欽覺得自己就快忍不了了。

    重新回到地面之后，周醉仔細看看季欽,后者已經(jīng)面如土色。

    “咦？”周醉問，“你怎么了？”

    “……”

    “怎么這樣？”

    “……頭暈。”季欽簡短地說。

    “這也會暈？”周醉奇道，“旋轉(zhuǎn)木馬？”

    季欽很想讓他閉嘴。

    “好吧?！敝茏砀┥肀瘀析危坝幸馑紗?？”

    鑫鑫小聲說了一句：“嗯?！?/br>
    “你的爸爸是最好的爸爸了?！敝茏碛中χf，“你看他都變成那樣子了，還是陪你去坐了木馬啊?！?/br>
    鑫鑫看看季欽。其實對于這個爸爸，他依然是似懂非懂。他也還是很怕季欽，如果單獨面對季欽，他依然會很不自在。

    然后他們?nèi)チ藘和瘜^(qū)。

    鑫鑫好像挺喜歡的，跳進海洋球里就不出來，在那上上下下浮浮沉沉。然后又去了淘氣堡，那有滑梯可滑，有秋千可蕩，有網(wǎng)洞可鉆，鑫鑫跟著其他的小朋友，開始享受這個游戲。他原來一直住在一個很小的城市，幾乎沒有什么娛樂設施，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么大的兒童樂園。

    季欽站在一旁默默看著。

    過去，季欽無數(shù)次地想象過這個場景，可是現(xiàn)在真的實現(xiàn)，卻感到有一些不真實。在之前的幾年里，有的時候季欽會夢見帶著鑫鑫去游樂場，在那些夢里，季欽一遍遍地說：你竟然回來了，你竟然真的回來了……然后，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還是一個夢罷了。到了后來，夢里自己還會發(fā)問：是不是又是假的呢？那個時候會有人回答他：這一次鑫鑫的的確確被找到了呢。睜開眼睛之后，在寂靜的夜里，回想夢的內(nèi)容，只覺得心里很悲涼。奇怪的是，有鑫鑫在的夢，全都是好夢。

    有的時候他問自己，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他沒有一天不曾憶起鑫鑫的事，不管平時看見什么都會立刻聯(lián)想到鑫鑫。剛開始的幾年他偶爾也會惶恐，告訴自己別再想了，難道要一輩子都這樣下去嗎？但是人心不受控制，久而久之，季欽也就隨它去了，想就想吧，不要太在意了，想已經(jīng)成習慣了，痛也已經(jīng)成習慣了。

    最近也有些人勸他把這頁翻過去，一邊繼續(xù)尋找，一邊再要一個孩子，不要永遠徘徊原地走不出來。季欽知道也許還有新的人生在等著他，只要稍微放下一點、釋懷一些，可能心境就會完全不同，但他卻是不論如何都做不到，也怕放下了就拾不起了。而且，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懲罰，當年他不小心，把鑫鑫給弄丟了的懲罰，有的時候，一個錯誤，要用一輩子去還的。怎么可以放下和釋懷呢？他根本就不配，報應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季欽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他認為自己沒資格有好的日子，有的時候暫時忘記、看到別的什么事情感到高興之時，季欽很快就會暗罵自己，鑫鑫還不知道在哪受苦，你這罪魁禍首竟然在這快活。所以，他做不到，不想，也不能。他很清楚，這是無論多少時間都無法抹平一點的傷口。

    雖然這樣，對季欽來講，還是很感謝鑫鑫陪過他，那是一個永恒的回憶，沒有什么比那段日子更開心了，雖然，他也因此體會了最大的痛苦和絕望，曾經(jīng)以為會一直陪伴著，然而茫茫人海卻再是遍尋不到。只是，他不知道對鑫鑫來講，是不是會覺得來到這是一件好的事，他只能希望鑫鑫生活得幸福。有的時候聽見有人談論不稱職的父母，季欽立刻就會想到自己。

    于是他一直死不放手，偏不放棄，執(zhí)拗地堅持著，即使到了黃河，心也不死，想著哪怕能夠再見到一次，自己怎樣都好。結(jié)果，到了現(xiàn)在，奇跡竟然真的發(fā)生在了眼前。

    他想要加倍地補償鑫鑫。

    鑫鑫已經(jīng)離開了淘氣堡，正在氣墊蹦床上面用力地跳。旁邊有的大一些的孩子會做各種翻騰的動作，鑫鑫全都不會，只是一下一下地跳，似乎這樣也能快樂起來。

    季欽感覺旁邊的周醉突然握緊了他的手。

    他看了周醉一眼。

    “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敝茏碚f，“鑫鑫會幸福的。憑我們兩個，一定可以給他好的生活。”

    季欽又皺了下眉：“……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可以幫你的?！?/br>
    “……”

    “嗯……”周醉說：“比如，等鑫鑫大一些，就要有人陪他去乘更刺激的東西?！?/br>
    “……”

    “……你不行吧？”

    “……”

    那邊周醉又是若有所思地說：“真沒想到，你怕這個……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怕呢……”

    “我會頭暈！”季欽怒了，“這個不是我能控制的！”

    季欽從來沒有坐過，小的時候沒有人陪他，大了之后他沒有人可陪。

    “好好好，”周醉哄道，“所以我說我可以幫你的?！?/br>
    季欽看看鑫鑫，鑫鑫已經(jīng)走出來了。

    周醉指著摩天輪問：“要去試那個嗎？”

    鑫鑫抬頭看看，小聲說了句“好?！?/br>
    在季欽面前，他還是有點放不開。

    29

    這是個很大的摩天輪。

    鑫鑫一直趴在窗口，很認真地向下看去。他從沒到過這么高的地方,地上的人一個一個小得螞蟻一樣。遠處的樓房、街道、樹木……隨便緩緩上升,慢慢展現(xiàn)眼底。

    “季欽……”

    “嗯？”季欽隨意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