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昭兒也來到了門口,道:“婆婆要我來問問你們怎么還沒放鞭炮?!?/br> 阿邵這才點(diǎn)燃了爆竹,他忽然朝我狡黠一笑,將手中那點(diǎn)燃的爆竹丟到我的腳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我掩耳跑回門內(nèi),爆竹聲噼里啪啦,和著鄰家的爆竹聲,響徹天空,震耳欲聾。 屋內(nèi)的春婆婆高聲喊昭兒去幫忙,她聞聲便快步跑了進(jìn)去,阿邵走到我身側(cè)時,我已將手心的字條撕碎丟進(jìn)了一旁的垃圾堆中。 眼看再一步便可踏進(jìn)屋內(nèi),我扯住了他的袖口,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我的語氣不知不覺有些急切:“明日就是初五,我有些不安?!?/br> 早前春婆婆將婚期定在正月二十五,年前又改到了正月初五。 明兒便是正月初五,我與阿邵成親的日子。方才收到徐誠派人送來的消息后,我心頭時而不安。 阿邵轉(zhuǎn)回身,將我擁在懷中,道:“別擔(dān)心,有我在?!?/br> 我明白他的心意,卻無法將心頭所憂心之事告訴他,只得在他懷中悶聲應(yīng)了句“嗯”。春婆婆見我們二人還在外頭磨蹭,出聲催促,我忙從阿邵懷中掙開,越過他進(jìn)了屋。 屋內(nèi)擺放碗筷的昭兒笑瞇瞇的瞧著我,我坦然的看著她,她也便不好再笑話我。入席后不久,春婆婆忽然停了筷子,望著我與阿邵感慨道:“明兒就是初五啦……” “破五節(jié),開市貿(mào)易迎財神,有何不妥嗎?”昭兒并不知明日是我與阿邵成親的日子。 “明日是他們二人成親的大日子?!彼c昭兒說明之后,感慨萬分的與阿邵說道,“轉(zhuǎn)眼你都要娶妻生子了……晚膳之后便帶滿兒去拜祭一下家中長輩的靈位吧,待成親之后,你們二人再去墳前上香?!?/br> 阿邵應(yīng)允,春婆婆似是想起了往事,偷偷拭淚。我與阿邵都不善于安慰人,最后倒是昭兒,說了幾件趣事后,終于將她老人家逗開懷。 晚膳之后,春婆婆鄭重其事的領(lǐng)著我與阿邵去給長輩的靈位上香。 阿邵的娘親早逝,外祖父與外祖母俱已不在人世,春婆婆一直都在家中待阿邵供奉著他們的靈位,但此前她從未真真正正讓我去祭拜過他們。今日既已決定讓我去拜祭長輩,說明她打心底認(rèn)同了我。 擺放靈位的廂房位于住屋東邊,阿邵在前頭打著燈,我攙扶著春婆婆走在后頭,快到擺放靈位的廂房時,她忽握著我的手輕嘆一聲,道:“大年初五并非嫁娶的吉日,且一切都準(zhǔn)備的十分倉促,我本是不贊同你們將成親之日定在那時的。但你們決意這般做想必也有你們的原因,邵兒自小沒了娘,是個孤單的孩子,我畢竟老了,日后,請你好好待他?!?/br> 阿邵與我們離得并不遠(yuǎn),春婆婆的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他聽得清楚分明。我望著前方阿邵的背影,握緊了春婆婆的手,點(diǎn)頭應(yīng)允,氣語堅定:“您放心?!?/br> 這話不單是在像春婆婆保證,亦是在向阿邵保證。 走在前頭的阿邵停下了步伐,我不曾抬眼便知是廂房到了。 約莫是怕人闖入,廂房門上上著三道鎖,十分慎重,屋內(nèi)點(diǎn)著燈,燭火跳躍之間,忽明忽暗。 春婆婆自懷中掏出了鑰匙,小心翼翼的開了鎖,而后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夜風(fēng)自門外灌入,險些將屋內(nèi)照明的燭火都吹熄,周遭的視線在瞬間暗了一暗,復(fù)又明亮了起來。 春婆婆率先進(jìn)了屋,阿邵緊跟其后,我則落在最后頭。他們二人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隱約看到前方案幾上擺放的靈位,卻沒能看清楚上頭的名字。 春婆婆避開地上的蒲團(tuán),接過阿邵拎著的籃子,取出視線備好的上等好香,在燭火之上點(diǎn)燃,分別遞予我和阿邵,而后跪了下去。 我這才有機(jī)會瞧清案幾上的擺放—— 案幾上的三個牌位中,擺放在最上頭的,是阿邵的外祖父與外祖母的靈位。而低了一行放置在中間的,則是阿邵的娘親的靈位,上書“慈母連氏之靈位”七個字,單有姓氏,卻沒有名字。靈位之前整齊的擺放著時下最為新鮮的瓜果,還有一個紫金雕花香爐。 阿邵隨春婆婆跪下,我見他跪了,也顧不得再去探究其他,忙跟著跪在蒲團(tuán)之上。 春婆婆道:“老爺,夫人,小姐,明日便是邵兒大喜之日,今兒他特地帶媳婦兒來見你們了?!?/br> 說罷,拜了三拜。 阿邵隨著她拜了三拜,我恭恭敬敬的有樣學(xué)樣。 待起身將香插入靈位前的香爐中時,我在心底長長的松了口氣,往阿邵身旁靠了靠,伸手緊緊握住他的。 他的手心冰涼無比,我下意識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春婆婆回頭看我們時,眼中帶著欣慰,嘴唇動了動,似是有什么話想與我們說,最終卻沒說出口,只讓阿邵扶她回屋去休息。 回屋之時,昭兒正坐在廂房的門檻上,雙手托腮,見我來了,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去,在她身側(cè)坐下,問道:“怎么還不睡?” “長夜漫漫,無心入眠!”她搖頭晃腦,復(fù)偏頭看我,“嫁人當(dāng)真好嗎?”見我不明所以,她躊躇片刻,極為小聲的說道:“我是逃婚出來的。” “逃婚?”我驚訝的看著她。女兒家的婚事多為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她倒是十分有勇氣。 昭兒點(diǎn)頭,再次問道:“成親嫁人生子,當(dāng)真好嗎?” “嫁給你心之所屬之人,有何不好?”我反問。 她想了想,沉默,片刻后略帶羨慕的說道:“阿邵哥雖長相不盡如人意,倒是對你極好。像我這般的美人兒,他卻從不拿正眼看上一眼?!?/br> 短短幾日,我已習(xí)慣了她的獨(dú)特之處,但她的話當(dāng)真逗樂了我。我笑著捏了她的臉蛋一把,道:“他日你也會遇到一個對你好的夫婿。姻緣天定,沒準(zhǔn)那與你定親的公子就是你命定的夫婿呢!” 昭兒瞬間斂了笑,面色平靜無波:“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從不信命?!?/br> 我第一次見她這般神情肅穆,驚奇之余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 興許,這幾日我們都小瞧了她。 “情愛是世間最毒的毒藥,世間女子多癡傻,明知它是毒,卻心甘情愿的食之入味?!闭褍旱囊暰€飄忽不知落在何方,“我不想像我娘一樣,短暫的一生都在為一個男子痛苦。我娘去世時,我爹正在另一個女人的溫柔鄉(xiāng)里沉醉,全然忘了他明媒正娶的的結(jié)發(fā)妻子正在病榻上喘著最后一口氣。我永遠(yuǎn)都忘不了娘臨死前那絕望的眼神……” 昭兒狠狠的咬著唇瓣,幾欲咬出血來。我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嘴唇哆嗦了半晌,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昭兒忽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斂了方才的情緒,與我說道:“我乏了,滿兒jiejie你也早點(diǎn)歇息,明日當(dāng)個美麗的新嫁娘?!?/br> 我站在昭兒屋前,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待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無法入眠。 在黑夜中睜著雙眼不知過了多久,街道上打更的更夫終于路過,打更聲聲入耳,一轉(zhuǎn)眼竟到了三更天。 更夫走后,四周又陷入了夜的寂靜之中,我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阿邵的面容,消失了好幾個時辰的不安感頓時又從心底涌了出來。 我不知自己究竟何時入眠,待醒來時,已是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 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嗷,vip第一章……改了好多次,淚眼漣漣?。?! 大婚,嚴(yán)格的說,是指皇帝和諸侯的婚娶。 這里用了這倆字,乃們別去考據(jù)哦,因?yàn)椤@倆字看著有感覺…… 而且,這是一篇架空文嘛,哈哈~~愛你們。 ☆、【第二十五章】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按照忌諱,今日是不宜成婚的,可我知道自己等不到正月二十五那所謂的吉日。 昭兒捧著一襲艷紅嫁衣進(jìn)屋時,外頭本就陰霾的天開始淅淅瀝瀝的飄起了毛毛雨,濛濛細(xì)雨悄無聲息的飄落在地,為這個本就寒冷的日子添了幾分寒意。 嫁衣是從徐記成衣鋪買回的,樣式十分簡單,不華美,亦不夠精致,但那艷紅的顏色卻處處透著喜慶。它讓我想起了母妃珍藏在箱底的那襲嫁衣,嫁衣上的花樣是她在出嫁之前親手繡的,華美,精致,艷麗。 那時候母妃總喜歡撫著我的發(fā)梢笑著與我說,待到我及笄,她定會敦促我繡出一件更加出色的嫁衣,而后開開心心的送我出嫁。在她的教導(dǎo)下,我的繡活并不遜色于繡坊中的繡女,大叔死后,我靠刺繡維生,繡活做的一日比一日出眾。 我亦做過嫁衣,在那甚至有些粗糙的紅布之上繡上最美的花樣,做成一件雖不華美卻足夠精致的嫁衣。 大叔死的那年,那身嫁衣?lián)Q來了一副薄棺槨,那之后,我接過許許多多的繡活,獨(dú)獨(dú)不再做嫁衣。我的手撫過嫁衣上那凹凸不平的繡花樣兒時,竟有些顫抖,心頭萬般滋味更是說不清道不明。 昭兒見我坐著不動,敦促道:“滿兒jiejie,快換上嫁衣吧,春婆婆就要過來為你開面了?!?/br> 我回神朝她和善的笑了笑,她寬了心,小心翼翼的解開嫁衣上的盤扣,熱心的服侍我穿上,待幫我理順了衣擺,退后兩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點(diǎn)頭說道:“瞧著倒也不錯?!?/br> 銅鏡映照著我的身影,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后,襯著那鮮紅的嫁衣,看起來艷麗而又喜慶。我試著抿唇笑了一笑,鏡子中的人兒亦跟著笑開,笑容雖朦朧不清,卻讓我的心情明媚了不少。 春婆婆進(jìn)屋時,見我已然換好嫁衣,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到關(guān)門之時,她望著外頭的陰雨天,笑意又淡了幾分。 雨天讓她覺得有些不吉利,卻又不忍在這大喜的日子明說。其實(shí)她不說,我亦懂得她的忌諱之處。 她將門“吱呀”一聲合上后,走上前來叮囑我坐好。 昭兒第一次親眼見到人家開面,搬了張椅子往我身旁一坐,興致勃勃而又滿懷期待的瞧著。 開面,亦稱絞面、絞臉、開臉等,不同的地方習(xí)俗不同,叫法亦不同。我們大秦的女子每到婚嫁之時,都會一生開面一次,這是女子除了及笄之外最為重要的一個成人禮,意味著少女時代的終結(jié),從此將成為有夫之婦,要做個賢妻良母。 在汴京,女子若是出嫁,便由家中女性長輩為其開面。而在邕州,則由父母兒女雙全的全福人或者妯娌來完成這一習(xí)俗。 春婆婆本是請了隔壁的林夫人來當(dāng)全福人,然邕州人十分重吉日,我與阿邵換了婚期后,她便不肯再來,最后只得由春婆婆來為我開面。 她將兩股細(xì)麻線拉成夾子狀,中間用一只手拉著,兩端分別系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依次在額、頰、唇、頦等汗毛稠密的部位反復(fù)絞夾。 細(xì)麻線用力絞夾之時,很疼,昭兒在一旁瞧著瞧著便捂上了雙眼,我不能喊疼,只能咬牙忍著。 春婆婆見我不曾喊疼,收線之時甚為滿意,隨后又為我休整了眉和鬢角,盯著我的面容瞧了片刻后,滿意的點(diǎn)頭。 昭兒睜了眼,見我鬢角整齊,清楚分明的線條中帶著一股柔媚,眉彎如月,唇額光潔白皙,撇嘴道:“我更喜歡之前的滿兒jiejie一些?!?/br> 我與春婆婆早已習(xí)慣了她的“獨(dú)特”,皆當(dāng)她這話是贊美。 我望向鏡子中的自己,與平日想必,當(dāng)真平添了幾分姿色,頗為好看。 我與阿邵的婚事并未宴請賓客,匆忙急切,一切都十分的簡單樸質(zhì)。即便是如此,春婆婆對每個細(xì)節(jié)都十分的講究,開面之后便要梳發(fā),春婆婆年輕時有一雙巧手,她手中的梳篦在我發(fā)間穿梭,念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biāo)齊?!?/br> 神情肅穆而莊重。 梳發(fā)之后,昭兒挑了多大紅色的簪花戴在我的發(fā)髻之上,我伸手碰了碰那話,竟覺得它十分美。 待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春婆婆從懷中掏出一根白玉簪,簪入了我的鬢間,道:“這根玉簪,是我年輕時夫人贈與我的,如今便送與你罷!” “婆婆,這么貴重的東西……”那玉簪樣式雖簡單,卻圓潤光滑,陪了春婆婆這么多年卻不見絲毫磕碰磨損,不難看出是她的心愛之物。 她道:“既是送你的,你收下便是?!?/br> 我不好再推謝,只得收下。 春婆婆見我收了,細(xì)心的叮囑了兩句后離開了我的屋子。 此時離吉時還有很長一會兒,昭兒便留在屋內(nèi)陪我,她滿臉好奇的問道:“滿兒jiejie,你緊張嗎?” 我本有些緊張,她這般一問,我的心情反倒平靜了,遂含糊的答道:“待你成親時就知道了?!?/br> “哦,其實(shí)我也想知道阿邵哥哥可否緊張。要不,我們偷偷去瞧瞧他?”昭兒隨即又自顧自搖頭說道:“不行不行,成親之前你們是不能見面的?!?/br> 我掩嘴笑了笑,換了話題,與她閑話打發(fā)起時間。 待我們二人從天下名川說道市井上那些雜書中的趣聞時,吉時終于到了。 昭兒咋呼了一聲,慌亂的為我遮上了大紅蓋頭,我的視線瞬間被一片紅色籠罩,透過蓋頭,隱隱約約看到昭兒的身影在晃動。她小心翼翼的扶著我去了早已布置好的喜堂。 從房間到喜堂之間的距離并不遠(yuǎn),每走一步,我的心都跳的很快,早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爬上了心頭。 蓋頭之下,我的雙眼不知不覺含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