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蕭巖嗎？”

    火車上，蕭巖接通了這起一直打進(jìn)來的電話。

    原本他是不想接的，畢竟還沒有進(jìn)洛河境內(nèi)，還有漫游費(fèi)。

    但對方一直不斷地打進(jìn)來，而且還顯示是洛河的號碼，他又怕是老師同學(xué)突然有事找他，于是最后還是接了起來。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宋遇的mama。”

    蕭巖一怔，握緊電話的手骨節(jié)分明。

    畢竟是小輩，這樣毫無防備地突然接到宋遇mama的電話，即便他平日里再鎮(zhèn)靜，此刻也有些心慌。

    “我知道我女兒喜歡你，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在一起?！倍佩苯颖響B(tài)，并且絲毫不給蕭巖張口的機(jī)會，“我就是來棒打鴛鴦的，但現(xiàn)在這個時代，我真要阻攔你們也不可能，而且我家小遇性格倔強(qiáng)，恐怕到時候我也勸不住她。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們并不合適?！?/br>
    杜妍顯然已經(jīng)了解過他，在電話那頭分析著他與宋遇各方面的差距，每一條都是他曾經(jīng)舉棋不定、遲疑不前的重要理由。

    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蕭巖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玻璃能夠看到自己的臉。

    在火車呼嘯疾馳中，他的臉變得有些模糊，就連他自己都看不清那臉上的神情。

    *

    下了火車，刺骨的寒氣迎面撲來，蕭巖吸了一口氣，冷意瞬間直抵肺腑。

    他抬頭望了眼冬日黑沉沉的天空，隨后將手揣進(jìn)兜里，順著人潮出了站。

    擁擠中，他的手機(jī)重新響了起來。

    仿佛有所預(yù)感，他的心也跟著微顫。

    揣在兜里的手握緊了手機(jī)，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接聽。

    “嗚嗚嗚?！?/br>
    手機(jī)再次震動，那聲響令他本就有些混亂的思緒更加凌亂如麻、梳理不清。

    遲疑片刻，他還是掏出了手機(jī)，果然是宋遇的來電。

    盯著電話屏幕看了幾秒，他終是接通了電話。

    “喂？”

    “師父啊，你到了嗎？下車了嗎？”

    聽著女孩兒清亮歡快的聲音，蕭巖甚至都能想象她滿懷期待的樣子，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電話，“剛到。”

    “到了就好！我在出站口等你哦，你一出來往你的右手邊就能瞧見我了，我穿的大紅色的羽絨服，保證你一眼就能瞧見我！”

    為了方便他找到自己，宋遇特意回寢室換了她那件大紅色的泡泡袖羽絨服。

    蕭巖不禁皺眉，“你怎么來火車站了？不是讓你別來嗎？”

    “你讓我不來我就不來了，你是我的誰??？師父可管不著徒弟的私生活喲?！彼斡銮纹さ鼗氐?。

    誰知道說完后蕭巖卻沉默了。

    預(yù)想中的表白或者害羞的反應(yīng)都沒有，只剩下電話里風(fēng)聲造成的呼啦的雜音，那聲音難聽得就好像鋸子在鋸爛木頭似的，哼哧哼哧的讓人心里難受。

    “師父？”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宋遇覺得哪兒不對勁。

    “我馬上出來了，你注意安全。”蕭巖叮囑她。

    “哦?！彼斡龉牧斯娜鶐?。

    掛掉電話，她抬頭望向天空，心情莫名有些沉郁。

    她連忙深呼吸，哈了一口氣。

    “宋遇，別瞎想，瞎琢磨什么呢，師父他外婆住院能有好心情嗎？”她輕聲嘀咕道，自己開解自己，然后又跺了跺腳讓自己暖和。

    蕭巖隨著人流從通道走出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隔著護(hù)欄，小姑娘站在零零散散的人群中間，穿著大紅色的泡泡袖羽絨服和深藍(lán)色緊身牛仔褲，戴著雪花圖案的紅色絨球毛線帽和粗毛線白色圍巾，整個人像只笨重的小熊，戴著手套的小手護(hù)在臉頰兩側(cè)，也是紅白相間的雪花圖案式樣，看著別樣青春活力。

    多么可愛的姑娘。

    腦海里不期然地回響起杜妍冷靜地分析。

    “小遇她從來沒吃過什么苦，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的，就算她愿意跟你吃苦，你舍得讓她就那樣跟著你？蕭巖，有些人注定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她被保護(hù)得很好，也只有在她原本的世界才能活得那么開心和快樂。”

    ……

    “師父！”

    宋遇的喊聲將他從先前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蕭巖抬起頭，就看見女孩兒朝他歡快地招手，顯然已經(jīng)看見他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從閘門驗(yàn)票通過后去到了她跟前。

    “師父，你終于回來了?！彼斡鎏ь^看著他，臉上帶著乖巧的笑意。

    蕭巖只覺得自己心的一角都隨著這笑容塌陷了，他連忙撇開臉，然后問道：“等了多久？”

    “沒多久，就等了兩分鐘?！?/br>
    宋遇朝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兩分種，誰信？

    就從剛才打完電話到他現(xiàn)在走出來都花了兩分鐘不止。

    蕭巖沉默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執(zhí)著，追問：“到底等了多久?！?/br>
    他繃著張臉的時候看著就特別嚴(yán)肅，畢竟是正兒八經(jīng)當(dāng)過她師父的人，宋遇上學(xué)期學(xué)輪滑那會兒沒少被罵，所以還是有些怵他。

    她瞬間收斂了神色，乖乖答道：“等了大概四十分鐘吧?！?/br>
    “你……”

    “哎呀，我都卡著點(diǎn)來的好不好，誰知道火車居然晚點(diǎn)了?！?/br>
    “你怎么知道我是哪趟車？”

    “我在你心里到底得有多笨啊師父！”宋遇忍不住吐槽，“我上網(wǎng)查了，從你家過來，晚上才到，就這趟車最合適，我可是很聰明的！”

    夸自己聰明的時候，她的神色帶了幾分小得意。

    她總是這樣的可愛又充滿活力。

    蕭巖微怔，有些走神。

    “對了師父，你外婆怎么樣了?。俊彼斡鰡柕?。

    這一句提問，瞬間將蕭巖推入冰冷的現(xiàn)實(shí)當(dāng)中。

    “還在住院治療?！?/br>
    “哦?！彼斡鲆矝]好多問，感覺多問就好像在往別人心上捅刀子似的，她連忙轉(zhuǎn)移話題，“走吧，回學(xué)校。”

    她掏出手機(jī)，一邊擺弄著手機(jī)一邊碎碎念道：“公交車站在這邊，有夜間4路還有25路是回學(xué)校的。”

    說著，她跟著步行導(dǎo)航朝前走，完了覺得不對，又抬頭四顧。

    蕭巖見她朝圍欄的右邊走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去哪兒呢？”

    “坐公交啊，喏，我看到站牌了。”

    蕭巖腦海里陡然想起了那句“小遇和你在一起之后對自己越來越摳，她本來沒必要讓自己活得那么辛苦的”。

    這句話如利刺一般扎在了蕭巖的心頭。

    “本來沒必要”，這五個字清晰地揭露了他與宋遇家境上的巨大懸殊。

    他遠(yuǎn)比同齡人要成熟，也遠(yuǎn)比同齡人思考得長遠(yuǎn)。

    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在這個房價過萬的城市里，他或許奮斗許多年都買不了一套房，而以宋遇的能力和條件，她完全沒必要與自己一起從零開始。

    不是自己日后買得起買不起房子的問題，而是——她沒有必要。

    沒必要多等那么些年月，沒必要吃那些苦，更沒必要為了他耽誤自己的人生。

    出國留學(xué)，那是他人生計(jì)劃里從來不敢奢望的東西，可她卻產(chǎn)生了為他放棄的念頭，這怎么能行？

    “師父？你拽著我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宋遇伸手拍了拍他扣住自己肩頭的手背，不禁疑惑。

    蕭巖這才連忙收回手，然后講道：“走左邊，排出租車?！?/br>
    “不是，有公交車的干嘛打的啊！”

    蕭巖抿了抿唇，隨后講道：“公交太慢，萬一晚了回不了寢室?！?/br>
    “這會兒已經(jīng)不堵車了，而且沒那么多人上下車，而且——”

    宋遇還在喋喋不休，蕭巖已經(jīng)抬腿朝前去到排隊(duì)通道口，然后彎腰與出租車司機(jī)交談起來。

    “哎師父！”宋遇急忙跟過去。

    蕭巖打開車門，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講道：“上車?！?/br>
    宋遇望著他堅(jiān)持的神情，眉頭微蹙，隨后“哦”了一聲，上了車的后排，然后往左側(cè)挪去。

    她本來給蕭巖留了右側(cè)的位置，誰知道蕭巖將后排車門關(guān)上，然后拉開前排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

    宋遇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

    她師父怎么了？

    是因?yàn)榧依锏氖虑閱幔?/br>
    是自己太吵了所以他想靜一靜嗎？

    還是他擔(dān)心司機(jī)師傅誤會什么？

    ……

    宋遇在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

    事實(shí)上，都不是她想的這些。

    蕭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而已，也不知道該如何正確處理兩人的關(guān)系。

    而且外婆的病情也讓他此刻更加疲于應(yīng)對自己的這種猶疑。

    可宋遇是憋不出話的人。

    沉默了一路，在下車之后，她終于忍不住問道：“師父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事可以和我說嗎？我總覺得你有些怪怪的?！?/br>
    或許是太在意蕭巖了，又或許是太擔(dān)心他了，總之她感到十分不安，問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有些酸澀。

    “我……”蕭巖遲疑。

    握緊的手心里仿佛依舊殘存著先前在火車站廣場上扣住她肩膀時殘留的溫?zé)釟庀?，那是他一直向往和期待的溫暖?/br>
    他怎么舍得放開？

    “我今天趕車太累了，想先回去休息。”望著她仰頭露出的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蕭巖強(qiáng)忍住想要揉揉她腦袋安慰她的沖動，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你也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br>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讓那雙眼睛變得愈發(fā)深邃，那一剎那，他眼里翻涌的壓抑的情緒讓宋遇琢磨不透。

    想到他外婆病重，他年紀(jì)輕輕就承受著家中所有的壓力，宋遇不免心疼。

    “嗯，那我回去休息了?！彼c(diǎn)頭應(yīng)道，終是不再胡思亂想。

    接下來一周，宋遇不知道是因?yàn)榕R近期末大家忙碌起來的原因還是什么，她幾乎都沒與蕭巖見上面，偶爾只是發(fā)短信問候，兩人甚至比起他回家那段時間聯(lián)系得還少。

    還是通過盛幼熙向董文博打聽她才知道，蕭巖忙著送外賣掙錢，另外白天還打了一份短工，甚至連課都逃了。

    他在拼命地掙錢。

    這一切，想必都是為了他外婆。

    而他之所以著急趕回來，并不是他外婆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又或者他想見到她，而是因?yàn)樵诼宕罂梢宰屗M快的掙到錢，尤其是“期末寶典”。

    宋遇望著自己銀行卡上被他退回來的五萬，不禁嘆氣。

    “你師父自尊心真的太強(qiáng)了?！笔⒂孜跻哺鴩@氣。

    因?yàn)樗投牟┨岢鰜韼褪拵r也被拒絕了。

    宋遇無心與她在這里吐槽，想到什么，她連忙取下衣服抓起鑰匙就往門口走去。

    “這會兒都要熄燈了你去哪兒??！”盛幼熙連忙問道。

    “找蕭巖！”

    望著宋遇氣勢洶洶的背影，盛幼熙不由得與方正婷面面相覷。

    “不是師父？”盛幼熙講道。

    方正婷也跟著疑問：“不是他？”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咽了一下口水。

    宋遇直呼蕭巖大名，怎么聽都能聽出殺氣??！

    宋遇的確是帶著殺氣去堵住了正從奶茶店后廚下班回寢室的蕭巖。

    “站??！”她堵到了蕭巖面前，“我找你有事?！?/br>
    蕭巖抬頭才看到從樹下走出來的她。

    幾天不見，日日入夢的人陡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蕭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的軟弱。

    是的，這一次他依舊當(dāng)了逃兵。

    他以為當(dāng)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樣就沒空想她，可大腦的屏蔽只是暫時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一顰一笑就會浮現(xiàn)眼前……

    “蕭巖，接受我們的幫助就那么困難嗎？我們是一個團(tuán)隊(duì)，當(dāng)初如果不是大家一起，也拿不到項(xiàng)目的錢，現(xiàn)在大家選擇幫你，你就不能接受大家的好意嗎？”宋遇質(zhì)問他。

    蕭巖沉默。

    宋遇不理解，“就算是借給你都不行嗎？”

    蕭巖抬眸看向她。

    事實(shí)上，他已經(jīng)想過向董文博借錢的事情，可他卻不能接受董文博和盛幼熙的好意，只能私下借。

    因?yàn)橐坏┙邮芰耸⒂孜鹾投牟┑暮靡?，那大家一個團(tuán)隊(duì)，他沒道理不接受宋遇的。

    可他現(xiàn)在還沒理清楚他和宋遇的關(guān)系，如果最后真的……那最好不要有任何牽扯。

    “蕭巖，你說話！”宋遇氣怒。

    他的自尊她尊重，可傲氣到這個份上，真的讓她覺得不解！

    她認(rèn)識的蕭巖雖然性子冷一些，但并不是頑固不化、冥頑不靈的人，否則他當(dāng)初就不會教她輪滑也不會與她一起參加創(chuàng)業(yè)大賽。

    隱隱約約，宋遇覺得這或許同蕭巖對她的態(tài)度有關(guān)。

    他好像……在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