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源也頓時惡狠狠地回頭朝趙文彬看了過去：“你剛剛說什么？再給老子說一遍？”

    原本正啪嗒啪嗒往這邊狂奔的趙文彬看見這副架勢，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剛剛喊那一嗓子的精氣神頓時全都跑得一干二凈，整個人都蔫在原地，想跑還不敢跑，連聲音都哆哆嗦嗦的：“我……我就是想讓你騎我家的鳳凰……”

    顧東源哪里還肯聽他解釋，扭了下車把，飛快地就朝著趙文彬身邊騎了過去。

    看著他來勢洶洶的樣子，趙文彬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就被顧東源喝止了：“我看你再敢跑。”

    趙文彬嚇得滿臉慘白，都快哭了出來：“我我……我沒跑?！?/br>
    沈云晉無語地看著他們的互動，這哪里像小孩之間打架鬧矛盾，完全就是老子教訓(xùn)兒子的現(xiàn)場。

    顧東源一抬腳從車上竄下來，扶著車把對沈云晉開口：“你下來扶著車子，看我教訓(xùn)他！”

    沈云晉又扭頭看了一眼趙文彬，只見他雙手緊緊地揪著自個兒衣服兩邊的下擺，緊咬著下嘴唇，完全就是一副面服心不服的模樣。

    如果他們接下來那十年都是這么一種相處模式，趙文彬會在顧東源判刑后說出那些風(fēng)涼話，他還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沈云晉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還是一副撒嬌的模樣，賴在車子后座上不肯下去：“我不想撫著，累?！?/br>
    雖然趙文彬不是什么好人，但追根究底，他總不是害顧東源走上岔路的罪魁禍?zhǔn)?。何況眼前的趙文彬還是個小孩子，沈云晉只想能在以后的人生里離這種小人遠遠的，完全不想顧東源因為他把暴力的這一面再發(fā)揚光大。

    顧東源正在耍帥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沈云晉竟然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扯自己后腿，原本還兇神惡煞的臉上頓時掠過一絲尷尬，回過頭來小聲斥責(zé)：“不想扶也下來，讓我把車子停好。”

    沈云晉抬頭看著他，特別欠揍地嘿嘿笑了笑：“也不想下去，就想坐著?！?/br>
    一旁原本還嚇得直哆嗦的趙文彬看見他這么囂張的樣子，倆眼一下瞪圓了，里面似乎還帶上了一些幸災(zāi)樂禍。

    不用說，他正在等著見證顧東源摔下車子按著沈云晉胖揍一頓的美妙時刻。

    可是沒想到，顧東源憤懣地看了沈云晉一陣之后竟然絲毫想要揍他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回頭對著他又吼了起來：“看什么看？還不快滾！等著挨揍??？”

    趙文彬剛剛緩和一些的臉色頓時又有些慘白，委屈地指著沈云晉開口：“東源，他都不聽你的話……”

    顧東源二話不說對著他的方向揚起了手，這回趙文彬終于忘了沈云晉這茬，扭頭就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趙文彬剛剛跑遠，顧東源就扭回頭來，伸手重重地捏住了沈云晉的臉：“干嘛不讓我揍他？”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看出了他的意圖。

    看來不是真傻。

    沈云晉臉頰上有些吃疼，伸手撥開他的爪子，仰著臉繼續(xù)撒嬌：“我不待見他，不想你跟他打交道?！?/br>
    這句話倒是事實。

    而且顧東源聽了顯然很受用，臉上的憤懣頓時消了大半，沉思了一下之后，就很慎重的對著他點了點頭：“好吧，那我以后不理他了?！?/br>
    說完，也沒等沈云晉反應(yīng)，就又把車把扭了回去，竄上車座朝著堤壩的方向騎過去。

    剛剛沈云晉早就已經(jīng)忘了這回事，看見他的動作整顆心不禁又提了起來，連忙緊緊抓住了他的腰：“停，停！那邊危險！”

    但是顧東源哪里肯聽他的，賣力地帶著他就登上了坡。

    這邊的堤壩其實跟環(huán)著整個縣城的大堰連著，是早年為了防洪建造的，高度在那兒擺著，當(dāng)然也有些陡。

    但是顧東源一身的蠻力，竟然真的帶著他騎了上去。

    不過到最上面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些吃力，速度慢了許多，自行車也開始在兩人身下歪歪扭扭地打著擺。

    本來沈云晉還想趁著這個機會從上面竄下來，但一看這擺子打得這么厲害，又怕自己一跳下去，顧東源會連人帶車就摔倒在地。

    就這么猶豫的幾秒鐘，顧東源已經(jīng)騎著車子經(jīng)過了堤上平緩的那一段，順著另一邊的坡直直地沖了下去。

    這速度跟上坡時的平緩?fù)耆煌词骨懊嬗蓄櫀|源擋著，沈云晉還是覺得一陣陣涼風(fēng)灌進了自己的衣服里，耳邊也響起一陣呼呼的風(fēng)聲，再加上這種瞬間失重的感覺，讓沈云晉握在顧東源腰上的雙手力道在那一刻倏然加大，忍不住尖叫一聲：“啊——”

    但是下坡的時間統(tǒng)共也不過短短幾秒，幾秒過后，只聽吱地一聲剎車響，顧東源已經(jīng)把車停了下來。

    反應(yīng)過來的沈云晉才發(fā)覺自己剛剛的行徑竟然那么丟臉，還沒等顧東源開口就先下手為強地埋怨開了：“你怎么也沒說一聲就沖下來?！?/br>
    顧東源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腰，回頭對他笑起來：“就這點兒坡還能把你嚇成這樣？”

    毫無疑問，他這是被鄙視了。

    沈云晉從后座爬下來，憤憤地說：“我這不是害怕，是安全意識強烈，跟你說你也不懂！”

    其實回頭想想，這點兒坡還真的沒什么好怕的，只不過剛剛他一心想著怎么找機會跳下來，完全沒有一沖而下的心理準(zhǔn)備，才會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現(xiàn)在被一個比自己小這么多的小屁孩兒笑話，沈云晉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轉(zhuǎn)身開始吭哧吭哧地爬坡。

    顧東源連忙調(diào)轉(zhuǎn)車頭慢悠悠地跟在他身邊：“干嘛自己走著？上來，我再帶你體驗一把?！?/br>
    沈云晉完全不為所動，依舊認(rèn)真地往上爬：“不上，我自己走路回去?！?/br>
    后面沒有沈云晉坐著，顧東源哪里還有什么自己騎車的興致，很快也從車上竄了下來，推著車子走在沈云晉身邊，伸手在他的耳垂上扯了一把：“喂，你不是真嚇著了吧？”

    顧東源很喜歡沈云晉身上這光光滑滑的感覺，無論捏哪里，手上都能留下一陣舒服的滑嫩。所以，他也總是找著機會往沈云晉身上湊。

    而沈云晉也早已被他捏成了習(xí)慣，一點兒都沒覺得耳朵被人輕薄了有什么不對勁。

    “就這點兒高度還能嚇著我？開玩笑。”沈云晉冷哧一聲，兩人也已經(jīng)在說話間走到了大堤頂上。

    沈云晉對著顧東源揚了揚下巴，開口道：“你上去?！?/br>
    顧東源聞言坐上車，左腳的腳尖在地面上撐著，沈云晉抓住他的腰就利索地坐上了后座，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走著！”

    “抓緊！”顧東源回頭交代一聲，感覺到沈云晉的手再次握緊了自己的腰，才猛地一蹬，自行車頓時又朝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下。

    跟上一次不同，沈云晉這回做了極其充分的心理準(zhǔn)備，雖然心里還是對顧東源的車技有些隱隱的擔(dān)心，卻也沒了之前的緊張，短短的幾秒鐘，兩人安全地從坡上飛馳下來，他竟然生出了些意猶未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變回了童年時候，他心底的童真似乎也在這一刻被顧東源喚醒了。

    顧東源扭回頭來，雙眼晶亮地看著他：“怎么樣？要不要再來一次？”

    沈云晉回頭看看那道陡起來的堤壩，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來！”

    作為一個成年人，理智一直都在跟他強調(diào)著不應(yīng)該讓小孩子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但是有了剛才的兩次經(jīng)歷，他卻又忍不住覺得有顧東源在不會出什么事。

    這種全然的信任也不知道到底是來自于哪兒。

    總之接下來的時間，他們在這堤壩上來來回回地上竄下沖了一二十趟，才被路過的沈宏博一手一個拎著回了家。

    不過沈云晉還是覺得……這種童年經(jīng)歷似乎應(yīng)該是男孩子記憶中必不可少的。

    有了那一天的經(jīng)歷，顧東源似乎已經(jīng)克服了對“女式”自行車的心理障礙，周末過后，就每天載著他在學(xué)校跟家里之間來來去去。

    反正也沒人敢明目張膽地笑話他們——這一點還讓沈云晉小小地抑郁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給顧東源的補習(xí)也逐漸見了成效，不知不覺間，第三冊的內(nèi)容都已經(jīng)復(fù)習(xí)了一小半。

    而就在這時候，醬菜廠里才真的忙了起來，這天顧東源騎著載著沈云晉回家的時候，剛路過廠子的大門門口，就看見那天沈宏博夫婦收拾的那處水泥臺子上已經(jīng)堆滿了水靈靈的甘藍疙瘩。

    ☆、葡萄樹

    這些甘藍疙瘩很新鮮，上面都還帶著些潮乎乎的泥土，一看就是剛從土里挖出來沒多久，一個挨著一個層層疊疊地堆著，嫩得指甲一掐都能掐出水來。

    不用說，這就是前幾天沈宏博去看的那批春甘藍，現(xiàn)在才正式地收了回來。

    他們回去的時候，家里的三個大人都在忙著，沈宏博在給那三口水泥池子做著最后一次清潔工作，蘇春華在倒騰著晚上用來蓋甘藍用的塑料布，就連顧老太太都搬了只小馬扎坐在甘藍堆旁邊，東摸摸西蹭蹭地看有沒有哪顆甘藍從臺子上面掉了下去。

    顧東源直接騎著那輛自行車把他從大門帶了進去，吱呀一聲停在奶奶身邊。

    沈云晉也趕忙從車上竄了下來，彎腰在臺子上拿起一顆甘藍疙瘩掂了掂：“車怎么卸得這么快？晌午不是還沒來到嗎？”

    蘇春華用力甩了甩手里的塑料布，拎起兩角對著太陽的方向看了一眼，摸到一處裂開的口子刺啦撕開一塊透明膠帶準(zhǔn)備往上粘：“原本你爸找的那幾個工人也過來幫著卸了，工錢從今天就開始給他們算。”

    他們家的廠子雖然頂多也就是比家庭作坊大了一些，但是因為醬菜廠里要做的十有八九都是體力活，所以工人還是請了兩三個的。

    而這些工人因為在沈家待得時間挺久，沈云晉對他們的印象也比較深刻。

    一個是鄰村剛剛結(jié)婚需要養(yǎng)家的小伙子，叫邱三，在沈家待得這幾年倒也十分憨厚老實，無論讓他留在廠子里干活還是出去送貨，都是個舍得賣力氣的人。

    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媽，平日里除了顧老太太叫她的閨名秋枝，其他人都習(xí)慣性地因為她男人的排行叫她二嬸，二嬸手大腳大，做活利索，又占了女人的先天優(yōu)勢，心思細(xì)膩，可以說在沈家的這幾年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還有一位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師傅，姓穆，是沈宏博從臨縣請來的。穆師傅年輕的時候跟著家里的作坊腌菜釀醬，可以說是一把好手，最開始的這一年賺了不少錢，沈云晉私以為穆師傅的功勞占了大半。

    只不過穆師傅這從五六十年代走過來的思想多少有些個頑固不化，不管腌菜還是釀醬都講究不貪多而求精，這一點雖然算得上是可歌可泣的職業(yè)道德，但是跟沈宏博想要把廠子做大的經(jīng)營理念卻恰好背道而馳。

    到后來更是在沈宏博準(zhǔn)備租場地大規(guī)模釀醬的時候直接發(fā)了一通火撂挑子走人，導(dǎo)致沈宏博臨時不得不遠下南方專門請了位釀醬師傅，被那位“師傅”的技術(shù)坑得血本無歸。

    暫且不論上一世穆師傅跟老爸到底誰對誰錯，沈云晉都決定這回一定得把他老人家哄好了，像這種靠釀造方子吃飯的小工廠，手里有真本事的老師傅才是整個廠子的重心所在。

    這么想著，沈云晉隨手上前去幫忙把蘇春華手里的塑料布扯了扯，讓她能夠順利地把膠帶沾上，才假裝不經(jīng)意地開口問道：“那位穆師傅呢？什么時候到？”

    因為沈宏博跟蘇春華平時在飯桌上也提到過穆師傅幾次，所以現(xiàn)在沈云晉問起來，蘇春華倒一點都不奇怪，一邊低頭認(rèn)真粘膠帶一邊回答：“你爸說甘藍新鮮著腌了才好吃，明天穆師傅就得來配醬汁，等他配好醬汁，甘藍疙瘩就全都洗干凈下池子了?！?/br>
    為了保證這種大量出產(chǎn)的醬菜味道均勻，腌咸菜的醬汁確實是需要提前配好。

    沈云晉點點頭，卻瞬間想到另一個問題。

    這些甘藍疙瘩這么多，不管是清洗還是下池可都是需要人力的，緊緊靠邱三和二嬸當(dāng)然不行，所以每到這種繁忙的時候，爸媽倒是都會在附近叫些在家里閑著的三四十歲的婦女做臨時工，按天算錢。

    其實這一樣原本也沒有什么問題，三四十歲的農(nóng)村婦女，正是肯下力氣干活的時候，平日里鮮少能有活計可以拿現(xiàn)錢，一個兩個都怕下回邱家不叫自個兒，干活干得也都挺賣力。

    可是用人多了總是會遇見一兩個奇葩，趙文彬他媽孫海蘭算是讓沈云晉印象比較深刻的那一個。

    因為沈家是為了辦廠才搬過來，在他們趙家村算是個純正的外來戶，對各家人的脾性也不太了解，孫海蘭過來打零工，蘇春華和沈宏博當(dāng)然也不會特意摒除她不要。

    可沒想到，這位大嬸平日里偷摸地往家里一堆一堆地帶咸菜也就算了，每回還都要比別人都早溜好大會兒，然后等所有工人都下班走人了，再厚著臉皮回來給蘇春華要當(dāng)天的工錢。

    反正就是個臨時工，蘇春華雖然覺得這人不靠譜，但也沒好意思多說什么，可是沒想到過了一個來月，等沈家第一撥需要臨時工的活計都做完，她卻又突然跳出來說沈家還沒有給她結(jié)過工錢。

    因為臨時工的工錢都是當(dāng)天發(fā)放，而那段時間沈宏博跟蘇春華又忙得焦頭爛額，所以記賬也都是只記一個當(dāng)天支出的總數(shù)，一時也拿不出什么賬目來證明，這女人頓時就硬氣了起來，在沈家的廠子里足足撒潑打滾鬧了整整一天。

    沈宏博雖然氣憤，但是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剛剛搬來，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再加上沈宏博年紀(jì)輕輕也確實丟不起這個臉，干脆就被她訛了那一個月的工錢回去。

    只不過從那以后他們沈家跟趙家再也沒有往來過。

    雖然沈云晉也覺得跟這種女人一輩子不相往來也很不錯，但是他還是決定想辦法把那一頓訛詐給免過去。

    蘇春華已經(jīng)哧啦哧啦地把塑料布上那個裂口粘好，沈云晉放開塑料布，啪嗒啪嗒地跑到了顧老太太身邊：“奶奶，我爸媽不是還說要找?guī)讉€嬸嬸來幫忙洗甘藍的嗎？這附近誰不錯，您給推薦推薦唄！”

    顧東源也已經(jīng)把自行車停在了墻角，看見他蹲在了奶奶旁邊，也立刻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緊緊地挨著沈云晉蹲著。

    顧老太太還沒說話，蘇春華就先一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孩子心眼還不少，還知道問奶奶這個，真是cao心的命！”

    “這叫懂事，孩子懂事點兒你還不高興？”顧老太太笑著把最底下的一顆小甘藍撿起來，伸手抹了抹上頭的泥，“這村里的老娘們小媳婦兒的還不都一個樣，有什么錯不錯的，有活做能賺錢都高興還來不及呢，哪個敢不賣力干？”

    看顧老太太的的波段完全不跟自己在一個頻率上，沈云晉不由得抑郁地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醒：“那比如說，有沒有哪家人品性有問題的呀？我爸媽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這選人的事兒還得您來?！?/br>
    簡簡單單的三兩句話，一把高帽就穩(wěn)穩(wěn)地帶在了老太太的頭上。

    蘇春華聽見他這么說，也不由得在一旁贊同地點了點頭：“別說，大娘，咱們云晉說得也是這個理兒，我跟宏博初來乍到，就跟您跟東源熟識，選人這事兒還是得您給cao心?！?/br>
    “啥cao心不cao心的，咱們都住在一起了就是一家人，我多上上心那還不是應(yīng)該的？不過這附近的小媳婦兒確實都還挺能干，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說著，老太太的手突然在大腿上拍了下，“對了，差點把趙武牛他家婆娘給忘了，就是東邊家門口種著兩顆花椒樹的那一家的婆娘，叫海蘭的，那女人可是真的又刁又懶，請人的時候說什么也得把她給繞過去！”

    bin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