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景翊聳聳肩,盤腿往地上一坐,“那我在這兒,你也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好了?!?/br> 冷月跟他對視了半晌,她覺得這個兔子膽兒的人一定是忘了點兒什么,于是曲起手指在箱子蓋上叩了兩下,“這里面裝的是焦,尸。” 景翊有點兒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我聞得出來?!?/br> “焦尸跟烤rou是有區(qū)別的?!?/br> “我知道?!?/br> 冷月仁至義盡地嘆了一聲,翻手捏住蓋子邊,輕巧地往上一掀,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從里面散了出來,冷月淺淺地皺了下眉頭。 八月的天,暑氣到底還未褪盡,尸體捂在箱子里還真不是長久之計。 冷月向安靜得出奇的景翊看了一眼,景翊紋絲不動地盤腿坐在原地,下頜微揚,嘴唇輕抿,兩眼默默地盯著房梁上的一處,好像在等待行刑一樣。 冷月抽了抽嘴角,“你要是真受不了就趁早出去,一會兒要是吐在尸體上,罰你抄什么傳那就是安王爺說了算了?!?/br> “這有什么受不了的,賭坊里味道比這個復雜多了……” 想起他昨天當著安王爺?shù)拿鎳I得要死要活的模樣,冷月挑了挑眉梢,“你昨兒怎么沒想起賭坊里的味兒來?” “我昨天那是酒沒醒透……” 景翊目視房梁,緩緩吐納,一語截斷冷月對昨天慘烈畫面的回想,“我覺得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女人。 冷月一愣,她都還沒把尸體弄出來呢,他哪兒來的這么一個可能,“為什么?” “我之前沒留意,剛剛才聞出來……箱子里散出來的味兒里有股很淡的脂粉香?!本榜从志従彽匚丝跉?,篤定地補了一句,“千色坊的亂紅?!?/br> “……那是我身上的味?!?/br> “你今早不是沒用香粉嗎?” 冷月輕描淡寫道,“成親那天不是用了不少嗎,應該是把他弄過來的時候沾在他身上了吧?!?/br> 景翊的目光倏地從房梁上落了下來。 他一直覺得冷月在發(fā)現(xiàn)床下那口箱子里的尸體之后,是先去書房把他裝畫的那口箱子搬到臥房里,之后把兩口箱子里的東西交換,然后再用這口箱子把尸體運來書房的。 但要是這樣,尸體上是不會沾到多少冷月身上的脂粉味的。 除非…… 景翊喉結輕顫了一下,“你是……怎么把他弄到這兒來的?” 冷月利落地卷起袖子,俯身探下兩手,小心地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箱子里穩(wěn)穩(wěn)地抱了起來,又緩緩跪下身子,把這具焦黑中泛著惡臭的尸體百般溫柔地放在了景翊面前鋪好的衣服上,才道,“就是這樣抱過來的?!?/br> 景翊脊背僵直地坐著,臉色復雜得和彌漫在房中的氣味一樣難以言喻。 然而下一刻冷月所做的事又讓景翊驀然覺得,她把這具焦尸從臥房一路抱來書房其實也算不得什么了。 冷月撩起衣擺別在束得緊緊的腰間,分開修長的兩腿跨跪在這具身形頗小的焦尸的正上方,緩緩沉下腰背,調整到一個剛好誰也碰不到誰的位置,之后一手捏住焦尸兩腮,一手拿著從腰間拔出的匕首,一點點割開尸體被燒得模糊一片的嘴唇,把匕首慢慢探進去,小心地撬開牙關。 冷月保持著這個瘆人中又帶著誘人的姿勢,轉頭看向像是看傻了眼的景翊,“紙,筆。” 冷月連說了兩遍景翊才回過神來,抓起擱在身旁地上的紙筆剛想遞上去,突然想起剛才冷月拎著空茶壺問他水在哪里的一幕,忙站起身來飛快地把筆鋒往桌上的墨硯里浸了浸,才連紙一起遞了過去。 一具面部全非的焦尸當前,景翊沒嚎出聲來,冷月已經(jīng)很意外了,看到他遞來的這支筆,冷月更意外了。 “誰讓你蘸墨了……換一支,蘸清水。” “……” 景翊頂著隱隱發(fā)黑的額頭換了一支干凈的筆來,在茶碗里蘸了水,遞給冷月,冷月卻沒伸手去接。 準確地說,她是騰不出手來接。 她一開始想要把景翊留下來,為的就是要他在這個時候給她搭把手。 冷月猶豫了一下,“你真沒事兒?” 景翊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雖然笑得很難看,但足以讓冷月認出那是一個表示一切安好的笑容。 “你要是真沒事兒就給我?guī)桶咽帧!?/br> 景翊點頭,他在這兒堅持到這會兒,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拿匕首,或者拿筆,你挑一個吧。” 景翊本就是個文官,選拿筆干活兒幾乎是本能的事,何況,他也本能地不想跨跪在一具焦尸上面…… 景翊選定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從根源上就想錯了。 對于他這個從小就跟念書有仇的寶貝媳婦來說,筆這種東西怎么會是用來寫字的呢? 一語落定,冷月沒給他反悔的機會。 “你把筆頭伸到他嘴里,盡量往喉嚨深處伸,沿著壁轉轉筆頭,然后拿出來浸到茶碗里涮干凈,來個五六回就行了……把紙鋪在尸體胸口上,別把水滴在尸體上了?!?/br> 果然…… 景翊不禁想,他剛才要是真就那么走了,她這會兒興許會用身體的其他部分來做點兒什么,具體用哪一部分來做什么,景翊覺得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他這輩子都猜不出來。 景翊不禁又想,記憶里那個膝蓋磕破點兒皮都會哭得整條街都能聽見的小丫頭,難不成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 景翊想這些的工夫,冷月的耐心已經(jīng)用盡了。 冷月俯身下去用嘴咬住匕首,騰出一只手來,一把奪過景翊手里的筆,干脆利索地送進了尸體的嘴里,看得景翊脖子一僵。 果然……只有親眼見了才能知道。 冷月捏著筆桿迅速地攪了幾下,又利落地抽了出來,斜眼看向景翊,含混地說了個了“水”字。 景翊趕忙接過那支注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被他用來寫字的筆,照冷月說的在茶碗里涮了幾下,筆鋒上粘附的穢物化在水里,一碗清水頓時豐富了許多。 景翊的胃里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下。 回頭得跟安王爺說說,要給仵作們漲點工錢才好…… 眼瞅著冷月又要低頭去咬匕首,景翊忙伸手攔了一下,“你拿好匕首,我來?!?/br> “好?!?/br> 景翊硬著頭皮重復了幾遍冷月剛才的動作,冷月喊停的時候,景翊堅信自己短期之內是不會再有提筆的心情了。 冷月淺淺地舒了口氣,跪直了身子,從焦尸嘴中抽出匕首,在鋪在焦尸身下的那件衣服上擦抹了幾下,收回腰間,端過景翊捧在手里的茶碗看了一眼,突然心情大好地明媚一笑,探過頭去在景翊細汗涔涔的腦門兒上輕快地賞了個吻。 “干得好!” 景翊有點兒想哭。 倒不是因為冷月夸了他他還不知道為什么被夸,而是因為冷月的吻。 這是她一天之內第二次吻他。 第一次,她差點兒用一個吻把他活活憋死。 這一次,她兩腿之間躺著一具熟透了的尸體。 一天才剛過了一個早晨,今天還會有第三次嗎? ☆、家常豆腐(六) 冷月就保持著這個驚心動魄的姿勢,揚著手里的茶碗對欲哭無淚的景翊道,“死者嘴唇緊閉,嘴里沒有煙灰,應該是死后焚尸,好事兒?!?/br> 冷月明顯很愉快,但景翊想不通她愉快的什么。 這種感覺很不好,尤其是她愉快的內容還跟一具燒得烏漆墨黑的尸體有關,就更不好了。 景翊默默地掃了一眼那具還窩在冷月□□的尸體。 在這具焦尸被冷月拿匕首硬生生撬開了嘴,又被他拿著一支筆在嘴里胡亂攪合過幾個回合之后,他對這具尸體境遇的同情已經(jīng)足以覆蓋他對這具尸體形貌的恐懼了。 景翊微微搖頭,悲天憫人地嘆了一聲,“死后燒和死前燒,結果不都是死了,而且被燒了嗎,有什么好的?” 冷月把碗塞回景翊手里,站起身來,移步到尸體一側,順便翻了個白眼,“我一刀捅死你然后把你扔到火堆里,和直接放把火慢慢燒死你,你選哪個?” 景翊扁了下嘴,“燒死?!?/br> “……為什么?” 景翊無辜地眨了眨眼,“被火活活燒死雖然比較慘,但死的過程比較慢,沒準兒你看到一半看不下去就救我出來了,我就不用死了?!?/br>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看不下去的時候會一刀捅死你的。” “……” 冷月沒去管景翊那張瞬間黑得足以和焦尸媲美的臉,屈膝半跪在尸體旁邊,從頭到腳細細地查了一遍尸體的正面,查完正面剛把尸體翻過個兒來,就聽景翊倒吸了一口氣。 尸體平放著的時候沒覺得什么,這么一翻過來,景翊才留意到尸體的后腦勺上居然有個巴掌大的窟窿。 景翊愕然地盯著那個同樣被燒成黢黑一團的窟窿,半晌才囈語般地低聲道,“他是……后腦勺被砸了個坑而亡的?” 冷月摸在窟窿邊上的手一抖,差點兒戳進窟窿里去。 從他描述死因的句法上看,他還真不像是辦過人命案子的…… 她第一回見這種尸體的時候是怎么向安王爺形容死狀的來著? 死者掉了半個腦袋? 好像是。 安王爺當時的看她的眼神她到現(xiàn)在還能想起來,一想起來就脊梁骨直發(fā)涼…… “你記著……這不叫后腦勺被砸了個坑,這叫大片枕骨碎裂脫落?!?/br> 冷月說著,伸手繞著那個黑窟窿的邊緣比劃了一圈,“尸體頭骨上生前受過重擊的地方被火烤久了就容易出現(xiàn)這種情況,所以這個死者在被焚尸之前后腦勺的這個地方很有可能受過重擊?!?/br> 景翊皺起眉頭,若有所思的靜了半晌。 景翊有一張很溫文白凈的書生臉,這張臉在他皺著眉頭專注地想些什么的時候尤其好看,好看到一向耐心不足的冷月也情愿靜靜地等他想完。 景翊保持著一個優(yōu)雅的姿勢靜靜地想完,薄唇輕抿,緩緩開口,“依你這樣說……他的死因不就是腦袋被砸了個坑嗎?” “……” 算了,有坑就有坑吧…… 反正這案子的卷宗不歸他管,他這樣的說辭也不會被擺到安王爺?shù)淖腊干暇褪橇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