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沐心慈到青蓮宮的時候,蘇昱已經(jīng)昏迷在榻。十來個隨侍宮女個個六神無主,跪在榻前哭,見沐心慈來個個都亮了眼睛,似看見了救星,急忙退到一邊讓沐心慈到榻邊看她們殿下。 “蘇昱王子?!便逍拇容p輕喚了一聲。 蘇昱緊閉著眼睛,白皙的皮膚,淡色的唇,沾染上鮮紅的血。沐心慈本想用手帕擦去他唇邊的血跡,但想起他的血液有毒,不能隨意碰,便就沒擦。 想起前世,九幽身體帶毒的秘密最開始也是隱藏著的,他還是蘇昱的時候,這個秘密藏得很好,沒有人知道。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不光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好,更會被人當(dāng)做怪物一樣遠離、甚至被當(dāng)做禍害除掉…… 沐心慈看著蘇昱和九幽一模一樣的臉,孤寂的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冷宮榻上,心里有淡淡的疼。 御醫(yī)若是來診治,必是會發(fā)現(xiàn)他身體的不同…… 沐心慈思量著。 “娘娘,劉御醫(yī)來了?!备咔筝p聲在沐心慈耳邊稟告。 沐心慈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宣他進來吧?!?/br> 高求搖著公公式的步子,去宣了劉御醫(yī)進殿來。 “臣,參見皇后娘娘?!眲⒂t(yī)拜了禮。 沐心慈讓他起身,趕快給蘇昱看看,見劉御醫(yī)就要伸手去碰蘇昱,沐心慈趕緊開口。“劉御醫(yī)不必看了,就用懸絲診脈,瞧瞧便是了?!?/br> 劉御醫(yī)愣了愣,不知道沐心慈是什么意思,揣度著,大約是看的是陳國王子,所以不用這么精確的診治,隨意看看便可? 劉御醫(yī)將紅線纏在蘇昱手腕上,把了紅線診脈,又問詢了青蓮宮服侍蘇昱的陳國宮女,對沐心慈稟告?!瓣愅踝悠渌o大礙,只是心有郁結(jié),傷了心肺,所以才會嘔血。老臣開上三幅藥,煎了服下便可。” “有勞劉御醫(yī)。” 就纏了紅線把了個脈,其它的也沒細瞧,劉御醫(yī)其實也是連猜帶蒙,說了個萬能病癥,開的,也是“萬能藥”,都是些個強身健體、促進睡眠脾胃的藥,多吃少吃都只有益處無害處。至于能否治好這個陳王子的病,他到不十分擔(dān)心。瞧著皇后的意思,怕也沒有想要用心治這陳王子。劉御醫(yī)把沐心慈心思揣摩得細,提了藥箱子下去了。 “你們好生照顧好你們殿下,若是有需要的東西,找張真置辦便可?!便逍拇葘t纓說完,轉(zhuǎn)頭吩咐張真,“青蓮宮的用度以后便交給你來管理吧?!?/br> 張真自是巴不得,一臉平靜的跪下答了是。沐心慈已經(jīng)知道了張真與蘇昱的干系。交給別的人管,還不如交給他吧。 沐心慈說著走了。紅纓見沐心慈突然對蘇昱不上心了,本還在著急,但又聽,說把青蓮宮的事交給張真,一下子又放心不少。紅纓紅腫的眼睛望向張真。張真對她淡淡一笑,露出一線白牙。紅纓紅著臉低下頭去。 沐心慈沒有回瑤華宮,而是去了“浣劍鄔”。九幽如今已經(jīng)住到宮里,以沐心慈師傅的身份。沐心慈把洗蕪宮改名“浣劍鄔”,給了九幽。九幽也叫青漱,如今宮里都曉得,跟著沐心慈的說法,叫“九幽公子”,明著里是叫公子、是沐心慈的師父,但實際上他是沐心慈的誰,宮人們都知道,不敢聲張、胡說八道。 九幽正在練劍。沐心慈不讓他久帶人皮面具,說是帶多了對皮膚不好。九幽一向不會與沐心慈計較這些瑣碎,于是便沒再帶人皮面具,改用面紗遮面。宮里的人都道是他臉上受傷了傷破了相,有了缺陷,所以才遮著面紗,時有些猜測、惋惜。 沐心慈剛剛走進浣劍鄔,便聞到風(fēng)中有淡淡的麒麟草味道,不仔細是一點聞不出來。她與九幽相伴多年,對他身上味道自然是熟悉得很。果然,穿過前院,走到后園中,遠遠便看見九幽在荷塘邊練飛虹劍。荷塘蓮葉已展開了鮮嫩的荷葉,時有紅蜻蜓上下追逐。 九幽穿著淡色的衣裳,從天而落,淡色身影從荷塘上掠過,輕點了荷葉尖尖的小角,直直飛過來一下子就落在沐心慈面前。 “好靈巧!”沐心慈由衷感嘆。個子這么高大,長手長腳的,在空中飛來舞去,衣袂飄飄的,竟如此清秀脫俗。 九幽蒙著面紗,看不清他表情。 九幽右手握成拳,伸到沐心慈面前。沐心慈盯著他手疑惑,低頭湊近仔細看著他的手上有什么貓膩。 “怎么?” 九幽猛地松開松握的拳頭,飛出一只驚慌失措的紅蜻蜓,正好撞了沐心慈的額頭,嚇了她一跳! “哎呀、你討厭!” 沐心慈生氣的凝了眉,見九幽面紗半遮著臉,一雙星眸笑意星星點點,望著她,像是一束陽光流淌進她心頭,溫暖的,溫柔的。本來就沒多少的氣立刻化成甜甜的甘泉,在五臟六腑里溫柔的穿梭。沐心慈將他的大手雙手握住,看了看他刺繡了暗紋的衣袖。“你穿淡色的衣裳比穿黑衣裳好看?!?/br> 九幽輕笑了聲。 “怎的不說話?”沐心慈問。 身后立刻有宮女殷勤替九幽稟告:“皇后娘娘,公子昨日著了風(fēng)寒,傷了嗓子。” 金釵一巴掌摑在那宮女臉上?!澳锬餂]問話,誰讓你多嘴的!沒個規(guī)矩!” 那宮女本因著九幽對她頗為和善,也常有人說她長得像皇后娘娘,在浣劍鄔眾宮女里一向有著些優(yōu)越感,總覺著九幽對她是不同的,怎知一時嘴惹了禍,挨了訓(xùn)。宮女捂著臉淚眼汪汪的瞥了一眼九幽公子,可平日和善的九幽公子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沒有為她說話,傷心的低下頭去。 “金釵,不必如此嚴(yán)肅,本宮說過,浣劍鄔的人不必受宮規(guī)約束。”不必受宮規(guī)約束,為的是不讓九幽見了別人叩拜。九幽這樣的男子,讓他對別人俯首,沐心慈覺得是對他的一種辱沒。雖然與九幽已經(jīng)相伴許多年,但沐心慈覺得,真正的了解他,確實在重生之后,他的內(nèi)心、他的個性、他的喜怒哀樂,她才真正的了解了。 沐心慈與九幽在浣劍鄔里粘了一下午,九幽教她練劍、制毒、解毒,九幽彈了首琴曲,沐心慈大為贊嘆,她是從來不曉得九幽竟彈得一手好琴。過去的二十年,他隱藏了所有,名字、容顏、他的琴、他的身份,甘心在她身邊只做個殺手,甘心做她的工具任她利用,何其難得,她又何其的有幸。 沐心慈早屏退了下人,伸手摘取九幽的面紗。高挺的鼻子,不薄不厚的唇,見她對著他發(fā)癡,微微勾了唇角,笑了。沐心慈摸著他的臉,眼里有些濕潤,輕輕埋在他懷里?!叭绻銢]有遇到我,沒有愛上我,或許你會活得很好,有妻子,有子女,幸福的生活。我給了你很多的痛苦,是不是?” 九幽聲音有些嘶啞,卻仿佛因著這嘶啞多了分渾厚男子嗓音的性感。 “嗯……” 沐心慈眼睛一黯。 “但這痛苦,我甘之如飴。再何況世上沒有如果,遇見你了,我便沒了別的路可選,只能束手就擒?!?/br> “束手就擒?”沐心慈嗤之以鼻,“你是布了幾十年的局,只看我步步落入你的圈套吧。” 九幽輕笑一聲,點了點沐心慈鼻子?!熬贡荒憧创┝?。” 沐心慈又與九幽靜靜呆了一會兒,眼看已月上柳梢頭,沐心慈這些日子都是繁忙得緊,又是水患治水、救災(zāi)開倉,又是鎮(zhèn)壓亂黨,雖有朝中大臣出主意,但也都需她點頭,瑣碎得緊。今日看起來竟是出奇的閑。 其實不然,沐心慈一直纏著九幽沒走,是因為心里藏著事,一直尋思機會、話述,卻一直沒能說出口。是關(guān)于蘇昱的。白日里為了不讓蘇昱體質(zhì)的秘密擴散開,為他招來禍端,便只讓劉御醫(yī)隨意診治診治,想著的,便是讓九幽幫著去看看。九幽會醫(yī)術(shù),而且和蘇昱又是幾乎一樣的體質(zhì),定能看得準(zhǔn)確,可來了浣劍鄔,想著又怕說出口傷害了九幽,讓他以為她對蘇昱有著別樣的心思,是以一直說不出口讓他去瞧蘇昱。 眼看就要就寢了,沐心慈有些著急。若再拖下去,蘇昱不知會不會有危險。 “歇息吧,明日一早你可又得和朝上的老匹夫們周旋了?!本庞睦逍拇茸介缴?。 沐心慈欲言又止。 “心慈可是有事?” “我……我想請你去看看蘇昱,他似乎身體不大對。” “你連著兩日沒來見我,今日一來,卻不是因為想我……“ 九幽笑,沐心慈覺著他眼睛有些晦澀黯然,連忙解釋?!澳憧刹灰`會,我對他沒有其它意思,只是……只是他也算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才……不想讓他受難?!?/br> 九幽看著地面,不答話。 “真的,你相信我。” 九幽面色淡得冷漠疏離,起身背對沐心慈。 沐心慈急了,拉住九幽的胳膊。“我的心你還不知道嗎?我……”雖然已有夫妻之實,可要說那個“愛”字,還真是說不出口,一狠心,厚著臉皮道:“只愛你,這世上,我只愛你……“ 九幽忽然轉(zhuǎn)身將沐心慈緊緊揉進懷里,聲音低啞,竟有笑意。 “等了二十多年,你終于說了這句話?!?/br> 聽出他聲音里的笑意、故意,沐心慈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dāng),不過這當(dāng)上得也算甜蜜。 “騙子……“ 九幽抱著沐心慈,在她耳畔低訴道:“你關(guān)心他可以,但……不要把他當(dāng)成我,可好?“ “那是自然。“沐心慈說得肯定,但腦子混混沌沌的時候,也有些迷糊。蘇昱的身上,太多九幽的影子。 “不要愛他,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也不要愛他……“ “嗯……我曉得的……“沐心慈在他懷里點頭。 九幽低頭吻住她的唇,手不規(guī)矩的在她腰上游走。沐心慈覺著九幽像是*散,嘗一口便會讓人失了心智,變得腦子不清楚,正在迷糊間,聽九幽說 “我已經(jīng)‘讀’到你的真心的,我信你。走吧,再不去青蓮宮,那小子可能就一命嗚呼了?!?/br> 九幽與沐心慈來了青蓮宮,讓蘇昱的宮女都退了下去。 九幽翻看了蘇昱的眼睛,把了脈,仔細的診斷。沐心慈看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好似孿生子一樣,心里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心想著:就把他們當(dāng)孿生子好了,不要當(dāng)做同一人! 這樣一想,倒也好接受許多。 九幽查看那桌上還沒來得及收的藥碗,是平日里蘇昱喝得健身強體的藥。九幽放下碗,視線停在榻上的蘇昱臉上。蘇昱已經(jīng)昏迷不醒,臉色如霜,真?zhèn)€人好似已經(jīng)與世隔絕。 “他已心肺俱損,若無高人來相救,活不了半年?!?/br> 沐心慈驚訝的睜大眼睛。也沒見他受什么傷,怎地傷得這么重? ☆、第54章 塵世煙埋身土轉(zhuǎn)瞬皆空 沐心慈來到榻邊,看著蘇昱緊閉的雙眸,那么安靜,在靜寂冰冷的冷宮里獨自沉睡,又想起隴上老人的話,心頭又是自責(zé)又是心疼。在隴上老人提議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她竟是真的動了那想法。 “是誰傷了他?“ “沒有人傷他,是他自己要傷自己?!本庞臒o聲嘆息。 沐心慈驚了一驚。 “自己?難不成,還有人會自己害自己?“ 九幽沒有回答。蘇昱的心思若他都看不穿,那世上恐怕就沒有人敢說了解。他不回答,只是不想把蘇昱隱藏的那份心思說出來。他能明白蘇昱的竭力隱藏,所以尊重他的選擇,替他瞞著沐心慈。那藥是蘇昱自己給自己開的,專門克制自身毒性,天天堅持喝便能逐漸減輕自身的毒,但對本體傷害很大。 蘇昱是想接近沐心慈,卻不傷害她,九幽知道。 九幽上榻替蘇昱運功療傷,沐心慈過去幫忙將蘇昱扶坐起來。蘇昱吐出一口濃黑的血后,面上稍微恢復(fù)些血色。九幽從寢殿角落里的柜子找出只錦囊,打開來果然里面放著些藥丸。拿出兩顆,喂到蘇昱口中。 沐心慈本在疑惑,九幽為何知道蘇昱的藥放在哪里,但一想,他們本有一段同樣的經(jīng)歷,一些東西相通也不奇怪。 療完傷、喂了藥,已經(jīng)夜半。 沐心慈小心的擦去蘇昱嘴邊留著的幾絲毒血,讓他平躺下。九幽見沐心慈視線在蘇昱身上停留,關(guān)切不言而喻,道: “他已經(jīng)無礙了。 ” “你不是說若無高人相救就……”九幽剛剛說得很嚴(yán)重啊,沐心慈本已經(jīng)盤算著如何找神醫(yī)了。 九幽一笑,捏住沐心慈下巴。 “在你心里,我難道不屬于‘高人’嗎?” 沐心慈拍開九幽的手。原來故意拐著彎誆她。 九幽讓沐心慈先走了,自己留下說是要護蘇昱度過這下半夜,若無危險便沒事,還對沐心慈說了句“你且放心,將他交與我?!?/br> 沐心慈點頭,明日她還有事要處理,確實也不能熬夜太久,就回了瑤華宮休息。路上,沐心慈猛地想起九幽說得那句“你且放心,將他交與我”,總覺得……似乎九幽說這話的味道有些別樣的意思,豈不是他認(rèn)為她掛心蘇昱、不放心蘇昱、更不放心將蘇昱交給他? 明日,還是與他說個明白吧。 回到瑤華宮,正見金釵在大殿正中的庭院里,望著她、等著她回來。上回江州遇險,金釵失蹤,后沒兩月,金釵竟是自動回來了。沐心慈一方面高興,一方面也有些疑慮。金釵將兩月遭遇說了一通,說是給位郎中給救了,還治好了她的疫癥,之后便回來了。沐心慈直覺,她沒說實話。 金釵跟著沐心慈身后往殿里走。 “娘娘?!苯疴O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