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出閣 說起這何家,雖然幾世清貧,但好歹是個詩書繼世的人家。這何老爺早亡,何夫人一人將獨子何世仁拉扯長大,很是吃了一些苦頭。安夫人思忖著,這何夫人久經(jīng)炎涼,想必不會如那肖夫人一般粗魯無禮,眼窩兒淺薄。及至后來幾次見面,安夫人對這何夫人確實印象極好。何夫人為人聰慧敏捷,那何公子雖然生得五大三粗,面色黧黑,看起來也還算個憨厚人,配缺心少肺的二小姐倒是也相得益彰。于是,兩位失去家主的孤寡夫人在幾次磋商后,終于定下了這門親事。 半年時光倏忽而過,從炎夏到寒冬,一眨眼到了臘月初八,二小姐終于出閣。窮困的安府無力支撐昂貴的嫁妝,貧寒的何府亦無法支付高額的彩禮,于是兩家一合計,兩廂互免這些虛禮俗套。因二小姐已將安氏族親因緣斬斷,就只安夫人的娘家余氏幾位兄弟從符島郡趕來,其余盡皆何府親眷。 二小姐在安氏宗親門客和肖夫人的合力“幫助”下,名聲已毀大半,畢竟,于青陽這種禮教大防重過天的國度中,沒有什么比女子的名節(jié)更為要緊的。是以,傍晚時分,一頂兩人小轎悄悄過府,將二小姐接到了何家。 二小姐一身鮮紅粗布嫁衣,頭上是簡簡單單的珠冠。沒有綾羅綢緞,沒有鳳冠霞帔,沒有賓客喧騰,沒有鞭炮震天,好像老鼠娶親,二小姐在花轎中有點樂不可支,渾然忘了,自己才是那個“老鼠新娘”。 “老鼠新娘”被送到何家后,一個老mama把她扶了進去,而后整個喜房就剩下了她一個人。看來這何府跟她安家差不多,已經(jīng)窮酸到請不起丫鬟了。好在二小姐這些年如安府的那些雜草一樣,自由自在生長慣了,倒也不在乎有沒有人服侍,只是裝模作樣的坐久了,實在有些坐不住。于是,二小姐自己掀掉了紅布蓋頭,摘下了珠冠,脫掉了外層那有些悶熱的粗布紅衣,只穿著貼身的紅色里衣,然后將盤成已婚婦人的發(fā)髻全部解開,如往常一般在頭上盤了一個小道士般的髻子,往日的煙紫玉簪從貼身里衣里掏出來插在了頭上,對著銅鏡左顧右盼,嗯,還是這樣比較順眼。 雖然已至臘月,渾身單薄的二小姐倒是也沒有覺得寒冷,反而一個人在屋里越呆越氣悶,門口,還站著那準(zhǔn)備幫她跟她這位未謀面的丈夫舉行合巹儀式的喜娘。野貓二小姐豈是浪得虛名的?沒門兒,我可以走窗戶啊! 二小姐這么想著的時候,就把窗戶打開了。一股寒風(fēng)夾著片片雪花,“撲啦~”一聲飛進了窗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天上竟然飄起了雪花?二小姐很是興奮的順著窗戶縫隙爬了出去,窗外是一片面朝北的后長廊,二小姐就這么赤著腳,抬著手,伸出廊檐去接雪花。那雪花初時還略幼小,漸漸的,從天而落的是越來越大的六瓣冰晶,落到二小姐不怎么溫暖的手上,凝固著,然后,慢慢融化掉。 這整座何府還不及安家的二進花園來得大,是以,前院的飲樂聲響即使在這后廊也是聽得一清二楚。二小姐聽著,那兩三桌的賓客觥籌交錯,漸至椅背拖動,賓客離場,她知道自己也該回去了。二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氣,啊,自由的味道,馬上就聞不到了。 她鬼鬼祟祟的正準(zhǔn)備掀開偷溜出來的窗戶爬進去時,突然聽見有人邊說著什么邊往后廊處走來,這風(fēng)雪不夜歸的,有貓膩!二小姐好奇心上來了,于是她弓著身子,伏在窗下,偷聽起了墻角。 聲音在北長廊的最東頭停下了,是一男一女,在東長廊處的暗影里說著悄悄話,音量剛剛好能傳到北長廊中間的二小姐耳中,她聽見一個男人說: “你放心,待我今科及第,定然不會負(fù)你?!?/br> “可是,今日你已娶親?!币粋€軟糯的女子聲音響起,甜膩酥麻入骨。 “無妨,我跟她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不得真的,世仁愿對天發(fā)誓,我此生心里只有婉兒一人,我世仁的子孫也只會由婉兒所出,如違此誓,天打雷劈,天誅——” 男人聲音未落便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一股曖昧的“唔唔”、“嗯嗯”的聲音緊接著被那陣陣北風(fēng)刮了來,饒是二小姐未經(jīng)人事也漲紅了一張臉,聽什么墻角不好,但聽這些個不可描述之事,不妥不妥,爹說過,非禮勿聽,二小姐動了動已經(jīng)凍麻的腳,準(zhǔn)備起身偷溜回去。 然而又有一個聲音的加入,徹底打斷了那對雪中鴛鴦的纏綿,也徹底打消了二小姐準(zhǔn)備溜回去的愿望。 來者的聲音像是一個老婦人,料,應(yīng)是何夫人。 只聞她一聲低喝:“你們兩個在這里做什么?成何體統(tǒng)?” 接著響起幾聲女子低低的抽泣聲,依舊嬌媚婉轉(zhuǎn),何夫人的聲音再次低低響起,帶著十足的威嚇: “吳家小姐,我家世仁今日娶妻,想必你也清楚,這夜來風(fēng)雪愈大,我何府也不想怠慢嬌客,吳小姐還是請回吧!” 接著一陣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響,那個抽泣的聲音竟是漸漸遠(yuǎn)離了。 然后是一聲清脆的耳光聲,但音量控制剛剛好,何夫人果然是個有分寸的。 “混賬!”何夫人低吼,“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嗎?你帶她來做何?還特意挑在此處,就不怕被新婦發(fā)現(xiàn)?” “娘啊,我與婉兒情投意合,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何況那安家二小姐聲名狼藉,早些年就跟個丑破天的家仆廝混,這才被人退了婚,我們何家到底也是讀書人家,為何非要喝這些有錢人家的洗腳水,找這么個二手貨?” “唉,你說的我未嘗不知啊,可是我何家這些年的境況你也只應(yīng)當(dāng)知道,那安家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安夫人偷偷塞給了我一千金珠,并且千叮嚀萬囑咐只做我們家出的彩禮,莫要告訴那二小姐實情,這安夫人此舉不但全了咱們何家的面子,而且還幫咱們還了外債,連明歲你趕赴齊州科考的盤纏都有了,你父早亡,娘一個人把你拉拔大,就指著你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你可不能犯糊涂啊?!?/br> “娘啊,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那安二小姐貌丑賽無鹽,脾氣又如夜叉般粗魯,跟婉兒這般的溫柔可人簡直是天差地別,孩兒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去跟那么個丑八怪圓房啊!” “兒啊,男子漢大丈夫,當(dāng)能屈能伸,晚上燭火一滅,烏漆抹黑的,誰還看到個什么丑俊的?況且,忍這一時,異日你高中舉人,我們何家臉面俱有光,到時候,什么樣的夫人娶不到?” “可是……” “沒有可是,快點,回去,莫讓新婦發(fā)現(xiàn),就當(dāng)為了何家,為了娘,成不成?” 然后便聽得兩股腳步聲,往東西兩側(cè)分別而去,一個沉重些的男子足音拖拖踏踏走到了婚房門口, 推門,走入。 而那廊下,鬼影子都不見一個,徒留一陣風(fēng)雪吹過,將幾滴廊下的水滴凝結(jié)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