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大爺沉默良久。

    周王心中更是惴惴。

    我父皇可以直接下旨賜婚，可是，如果沒有他的允許，小鈴鐺是不會(huì)快活的……

    “周王殿下，如果我因?yàn)橄鹊蹠r(shí)的往事而對你存了偏見，你是否覺得自己很冤枉？”喻大爺慢慢的、一字一字問道。

    周王覺察到了他的慎重和在意。

    喻大爺對這件事很在意，令人難以想像的在意。

    “很冤枉?！敝芡鯇?shí)話實(shí)說，“我連先帝的面都沒有見過，如果您因?yàn)橄鹊蹥⒙境甲佣治?，甚至不愿意把小鈴鐺嫁給我，我真是覺得自己冤枉之極。”

    六月飛雪啊。

    “己所不欲，勿施與人。”喻大爺說道：“那么，你也不會(huì)因?yàn)槲遗畠旱母改?、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所做過的事遷怒于她了，是么？”

    喻大爺上身微傾，目光直直看著周王，眼神殷切。

    他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在等待周王的答復(fù)。

    小鈴鐺，你爹在意的事都很奇怪……周王腦海中模模糊糊閃過這個(gè)念頭。

    “當(dāng)然不會(huì)?！敝芡跽\摯答道。

    我怎么會(huì)因?yàn)槟憷渎湮摇⒖床簧衔叶w怒于小鈴鐺呢？那是不可能的事在周王看來，小鈴鐺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當(dāng)中，唯一不喜歡的人就是喻大爺，除了喻大爺之處，沒人針對他，沒人欺負(fù)他。

    “甚好?！庇鞔鬆斘⑿?，“周王殿下，希望你會(huì)記得今天所說過的話，一輩子也不要忘記?！?/br>
    “決不敢忘?！敝芡踉S諾。

    喻大爺閉上眼睛，“請恕我抱病在身，不能久陪，殿下請自便。小女資質(zhì)魯鈍，若蒙不棄，請遣媒前來?！?/br>
    皇帝家娶兒媳婦也和平常人家流程是一樣的，不過會(huì)繁瑣許多。

    周王聞言大喜，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顫聲問道：“您……您說什么？”

    喻大爺閉目歇息片刻，再次睜開眼睛，看到周王驚喜過望，不由的微微笑了笑，“我說，若蒙不棄，請遣媒前來，不過……”

    他這一“不過”，周王大驚失色，“不過什么？”

    喻大爺心頭酸了酸，“他這樣子和我當(dāng)年很像，如果他也像我喜歡阿陶一樣喜歡我的瓏兒，或許……或許不會(huì)像我想的那么糟?！?/br>
    他神色溫和許多，“不過我抱病在身，一應(yīng)儀式，都由我二弟代勞，可以么？”

    “可以，可以?！敝芡蹀D(zhuǎn)驚為喜，連說可以。

    當(dāng)月中旬，皇帝先是下旨任命喻泰為金吾衛(wèi)指揮使，然后下旨，冊金吾衛(wèi)指揮使喻泰長女為周王妃。

    ☆、122|搬不動(dòng)

    “喜從天降呀。”不明內(nèi)情的人都這么驚嘆，驚嘆喻家的好運(yùn)，玲瓏的好運(yùn)。

    喻大爺以前不過是位舉人，現(xiàn)在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金吾衛(wèi)指揮使了，正三品官員，掌管近衛(wèi)，皇帝心腹兼親家；玲瓏呢，家世這么普通不顯眼，滿京城的閨秀隨便拎出一位來都能強(qiáng)出她幾百倍，卻成了世人矚目的周王妃。

    知道內(nèi)情的人，就會(huì)明白周王能得到喻大爺?shù)脑试S，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了。

    周王和玲瓏的婚事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的舉行，每一個(gè)環(huán)節(jié)都很隆重。

    納彩問名、納征發(fā)冊，都由皇帝派出正、副使主持，正使是朝中勛貴，副使是朝中文官因?yàn)橄鹊墼谑罆r(shí)候廢除丞相而且下令后代子孫永不許恢復(fù)丞相制度，六部直接由皇帝領(lǐng)導(dǎo)，可是皇帝只是一個(gè)人，又不是三頭六臂，這些事全要他管，怎么可能管得過來？所以設(shè)立了內(nèi)閣，由閣臣輔助處理朝政。文官之中漸漸形成了以閣臣為首的風(fēng)氣，故此，納彩問名的正使是鄭國公，副使是內(nèi)閣次輔，納征發(fā)冊的正使是楚國公，副使是內(nèi)閣首輔。

    玲瓏接過周王妃的金冊到手里，喜悅從心底一點(diǎn)一點(diǎn)冒上來，好像燒開水似的，最初是一個(gè)一個(gè)小泡泡，最后終于沸騰。

    “我還是很喜歡王小三的吧？”玲瓏癡癡想道。

    想到他時(shí)而魅惑時(shí)而清純的眼神，想到他追問“什么是撲倒，什么是吃掉”的執(zhí)著，玲瓏臉頰發(fā)燙。

    喻大爺臥病在床，接待正、副使、cao辦各樣事項(xiàng)，全是喻二爺在跑前跑后的忙活。納征過后，他把皇家給玲瓏的聘禮攏了攏，不由的砸舌，“小玲瓏闊了！”

    皇家的聘禮本就豐厚，周王不是才北伐歸來不久么？他和楚國公一起遠(yuǎn)遠(yuǎn)的驅(qū)逐了胡人，所獲牲畜、戰(zhàn)馬、金銀珠寶很多，這些當(dāng)然是歸入國庫的，但是皇帝因此賞賜無數(shù)，周王所得的賞賜，悉數(shù)做了聘禮。

    聘禮當(dāng)然最后還是會(huì)由玲瓏帶回周王府的，不過，這些財(cái)物就歸玲瓏了，是玲瓏的私產(chǎn)。

    “大哥，我本來不想來煩你的，可是周王聘禮太多了，咱們給小玲瓏的嫁妝怎么辦？”喻二爺知道父親喻老太爺于錢物上根本不在行，跟他說了也沒用，直接來問喻大爺。

    喻大爺大概早就想過這個(gè)問題，不假思索道：“除了祖產(chǎn)之外，喻家的家產(chǎn)分作兩份，我一份，你一份；我的那份再分作三份，子明、勉之、瓏兒，每個(gè)人都是一樣的?！?/br>
    喻二爺不同意，“大哥，直接分做五份吧，五個(gè)孩子，每人一份?！?/br>
    如果按喻大爺?shù)姆址?，玲瓏能得喻家家產(chǎn)的六分之一；按喻二爺?shù)姆址?，能得五分之一?/br>
    喻大爺搖頭，“咱家又不是只有這五個(gè)孩子了，難道你以后不娶妻，不生子？”

    “我還娶什么妻?！庇鞫斚職猓拔摇蟾?，我……”

    想起關(guān)氏對大哥一家的傷害，喻二爺傷心的說不下去了。

    “你還年輕，難道孤獨(dú)終老不成。”喻大爺很不贊成，“你若真覺得對不起大哥，便娶妻生子，快活度日吧?！?/br>
    喻二爺愈發(fā)慚愧，“大哥，我命里無子，您干脆把勉之過繼給我吧，我拿他當(dāng)親兒子看！”

    喻大爺不肯，“過了今年，你便娶位弟妹進(jìn)門。若真是四十歲還沒有兒子，咱們再商量?！?/br>
    屏風(fēng)后出來一位侍女，硬著頭皮曲曲膝，回道：“大爺，二爺，大太太說了，二少爺她是一定不肯過繼的，她還說……還說……”猶猶豫豫的，好像接下來的話很難啟齒。

    喻大爺溫和道：“直說無妨?！?/br>
    “還說什么？”喻二爺追問。

    侍女吞吞吐吐，“大太太還……還說，二爺若要兒子，便自己生……便是到了四十歲，也是一樣……”

    喻二爺神情狼狽。

    “大嫂也不太給我情面了?！彼÷曕止玖艘痪洹?/br>
    “你要搶她的寶貝兒子，她沒把你打出去，算好的了?！庇鞔鬆斘⑿?。

    喻二爺發(fā)了會(huì)兒呆，忽地想到個(gè)好辦法，“大哥，便是把咱家的家產(chǎn)全給了小玲瓏，也沒有多少，小玲瓏嫁妝少了多沒面子，是不是？我跟爹商量去，讓他把金石齋那些個(gè)古董忍痛割愛，不就行了？”

    “不可?！庇鞔鬆斁芙^，“那些都是爹的心愛之物，瓏兒不會(huì)肯要的?！?/br>
    喻二爺以為自己終于想到了好法子，容光煥發(fā)，“爹愿意給，小玲瓏為什么不要？”不顧喻大爺?shù)姆磳?，興沖沖的要往外走。

    喬氏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

    喻二爺本來要走的，見了喬氏，停下腳步叫“大嫂”。喬氏微笑，“金石齋那些個(gè)古董瓏兒不要，二弟，你不必費(fèi)心了。”

    “不要啊?！庇鞫敁蠐项^。

    “太沉了，搬不動(dòng)?！眴淌峡蜌獾恼f道。

    喻二爺：…………

    “二弟你先去忙，瓏兒的嫁妝，我和你大嫂慢慢商量?！庇鞔鬆斝Φ馈?/br>
    喻二爺聽著也有道理，忙道：“好，大哥和大嫂慢慢商量，我先出去了。”

    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想法挺好，便去了金石齋。

    玲瓏也在，喻老太爺正把自己的收藏物一一指給她看，“小玲瓏，祖父的這些收藏，隨你挑。”

    “大嫂說了不要，說太重了，搬不動(dòng)。”喻二爺進(jìn)來，直愣愣的說道。

    喻老太爺被嫌棄，板起了臉。

    “祖父，我挑輕的，挑輕的?！绷岘囑s忙說道。

    喻老太爺臉色好了點(diǎn)兒。

    等到玲瓏把東西挑好，他就樂了。

    玲瓏挑了饕餮紋銅簋，銅簠，圓足盂，陶制鬲，圓形兩耳甑，四足兩耳盨，還有一個(gè)小圓鼎。

    全是做飯用的，她挑的這些都小巧，沒有特別笨重的。

    “小玲瓏，你是打算用這些做飯么？”喻老太爺樂了樂。

    玲瓏喜滋滋，“我若是用了這些東西煮飯出來，不得把他們?nèi)@住了呀?！?/br>
    喻老太爺很是得意。

    喻二爺跟著瞅了一遍，伸手掂了掂份量，“嗯，都不太重?！?/br>
    “有吃的，還得有喝的，小玲瓏，再挑幾樣酒器?！庇骼咸珷敺愿?。

    玲瓏果然又挑了圈足獸形觥，三柱鳥形云雷紋斝，圓蓋單提梁蕉葉紋卣，四足深腹圓口盉，細(xì)腰高圈足飾獸面紋觚等，幾樣古色古香的酒器、禮器。

    “祖父您說，我要是拿這些招待客人飲酒，他們會(huì)有什么樣的神情？”玲瓏問喻老太爺。

    喻老太爺愉快的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

    玲瓏去了一趟金石齋，收獲頗豐，還把祖父哄的很歡喜。

    “我多討人喜歡呀?！绷岘囕p飄飄。

    不過，到了她父母面前，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喻大爺把妻子、女兒叫到面前，鎮(zhèn)靜的告訴她們，“瓏兒的嫁妝，不宜過厚。”

    喬氏不解，蹙起娥眉，“為什么？咱們明明有許多財(cái)物，白放著又沒用，為什么不給瓏兒？”

    喻大爺溫聲道：“喻家的孫女、喬家的外孫女應(yīng)該有什么妝奩，就給瓏兒什么樣的妝奩，真的不能太厚?！彼窨粗岘?，目光中既有寵溺、慈愛，更有憐惜、擔(dān)憂，“你母親的妝奩異常豐厚，是連你姨母也沒有的，明白么？大部分不是來自喬家，而是萱姨。而萱姨，她是在亂世之中，無意中得到一筆財(cái)富。所以，如果咱們把能給的都給了瓏兒，有心人便會(huì)猜測起這些財(cái)物的來源，一直追到萱姨身上?？墒?，亂世之中究竟發(fā)生過什么，咱們?nèi)徊恢?，對不對？那時(shí)候先帝還在和群雄逐鹿天下……”

    “也對?！眴淌纤贫嵌狞c(diǎn)頭。

    她生平從沒缺過錢，也就沒把錢看得太重。玲瓏出嫁，她當(dāng)然想給玲瓏最好的，可是如果暫時(shí)不能給，也不是什么大事。

    玲瓏認(rèn)真聽著喻大爺?shù)脑?。她比喬氏敏感多了，可是她也直到這個(gè)時(shí)候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物質(zhì)享受一直是優(yōu)越的，擁有的財(cái)富也不是喻家的孫女、喬家的外孫女所應(yīng)該擁有的。

    她小小年紀(jì)便有三千畝地了。

    喬致俊是她表姐，現(xiàn)在有沒有三千畝地？沒有啊。

    “爹說的對，喻家和喬家的家境明明白白擺在這兒，喻家的孫女、喬家的外孫女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妝奩，給我一份就行了?！绷岘囆χf道：“其實(shí)我已經(jīng)很有錢啦，聘禮本來就不少，祖父方才給了我食器、酒器、禮器，件件古樸?！?/br>
    “甚好。”喻大爺微笑，“你祖父好收藏，世人皆知，他的收藏之物給你幾件，是人之常情?！?/br>
    “好吧，那我也不嫌老太爺?shù)墓哦亮??！眴淌险f道。

    “娘，您說話真有趣！”玲瓏笑成了一朵花。

    愛女笑靨如花，喻大爺心里熱呼呼的，拉過她的小手交待，“瓏兒，你出嫁之后就是王妃了，身份大不一樣，以后要在陛下和皇后面前盡孝，還要應(yīng)酬朝中的王妃公主，煩難之處頗多。爹知道你聰明伶俐，可爹想想你出閣以后要面對的人和事，還是很不放心。女兒，你要小心，不可因?yàn)橹芡鹾湍愕那榉荼闶韬龃笠?，明白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