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鑼鼓緊密，演得正是一出《鴛鴦箋》。說得正是扈三娘出獵，適見王英縛虎，因羨其勇而生戀情，王英喜三娘之美，亦生愛慕。而后，王英與扈三娘先后題詩于一副鴛鴦箋上，心馳神往，經(jīng)過一番波折，二人結(jié)為夫婦。

    王英號矮腳虎，身量短小，臺上伶人勾黃臉，襯著虎殼額子，身著戲服，半蹲身子施展渾身解數(shù)跳踔矮步，前、后、左、右、縱、橫、反、正，博得滿堂喝彩。

    今夏一進(jìn)戲樓，便聽得鑼鼓聲混著叫好聲，一陣又是一陣。她避貼柱子旁，拿眼將里頭先掃了一遍——里頭聽?wèi)虻娜瞬簧?，樓下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五個(gè)店家伙計(jì)端著長嘴茶壺穿來行去，送茶遞水，甚是周到。再看樓上……

    只看了一眼，她下意識地躲回柱子后面，歪了頭仔細(xì)思量。

    “你在這里干什么？”謝霄跟進(jìn)來，看她鬼鬼祟祟地不由一頭霧水。

    今夏一把將他大力揪過來，同躲在柱子后，瞥見他懷里抱的燒餅，香氣穿過油紙直透出來，忍不住壓低聲音道：“能不能讓我嘗一塊？”

    “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敝x霄本能地學(xué)她壓低聲音，而后又覺得不對勁，“干嘛，做賊似的？”

    叼了塊燒餅，今夏打手勢示意他往樓上看。

    謝霄探頭出去，瞧了一眼，楞在當(dāng)?shù)?，被早有?zhǔn)備的今夏復(fù)一把拽回來。

    “……她怎么會和姓陸的在一起？”他又是詫異又是不滿。

    “還真是又酥又脆，你也來一塊吧?！苯裣暮靡馔x霄手里放了塊燒餅，然后才問道，“上官jiejie平常也喜歡看戲么？”

    “不知道?！敝x霄狠狠咬了口燒餅，“沒聽她說過啊?！?/br>
    今夏偷偷摸摸探頭地又往樓上瞥了眼，嘖嘖嘆道：“我早就說陸大人是個(gè)風(fēng)月老手，那邊還往翟姑娘那里送香料呢，這邊還能約著上官jiejie看戲。我瞧他們倆還挺聊得來。”

    “怎么可能……”

    謝霄有點(diǎn)惱怒，正巧一名店家伙計(jì)湊過來，熱情道：“兩位客官進(jìn)來坐！鹽鹵花生、糖炒栗子，鹵水豆腐干……”

    “給老子滾遠(yuǎn)點(diǎn)！”

    謝霄直接嚷過去，嚇得伙計(jì)連退開幾步。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芒果味兒的芒果的長評，么么噠~~~

    這兩天jj大抽，抽得留言都少了許多，獅子摟著胖貓淚目~~~

    ☆、第四十二章

    今夏見勢不妙，生恐被樓上的陸繹發(fā)覺，連忙把謝霄拽出戲樓。

    “我說哥哥，你沉住氣好不好？他們倆就是一塊兒看場戲而已，又不是私奔，你發(fā)那么大火作什么？”今夏挑眉，忽而笑嘻嘻地看他，“我知道了，你之前雖然退了婚，可心里頭一直惦記著上官jiejie是不是？”

    “胡說八道！”謝霄惱道，“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會和官府的人在一塊兒，還是錦衣衛(wèi)這等不入流的貨色。她怎么可能看上他？……肯定是姓陸的拿案子的事情威脅她，逼她不得不應(yīng)酬。”

    “嗯，也有可能。”今夏繼續(xù)啃燒餅，“不過說老實(shí)話，上官jiejie若是看上陸大人也不奇怪，論家世、論文采武功，陸大人都算得上是可圈可點(diǎn)。”

    謝霄睇她：“你到底算哪頭的？”

    “實(shí)話實(shí)說而已，哥哥何必生氣?！?/br>
    今夏聳聳肩，心下也微有一絲詫異，自己什么時(shí)候?qū)﹃懤[改觀了，莫不是因?yàn)樗麨轭^兒治腿，又貌似救了自己兩次？

    再仔細(xì)回憶戲樓情況，短短兩次瞥見：第一次，陸繹將茶碗端在唇邊，雙目看著戲臺，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上官曦也端著茶碗，垂目看著茶水，面上帶著少許凝重。第二次，陸繹已放下茶碗，手中似拿了枚榛子，仍看著戲臺，面皮上浮著明顯的笑意；而上官曦端著茶碗，不喝也不放下，唇邊也帶著淡淡微笑。

    不自覺地啃了啃手指甲，今夏凝眉思量，上官曦如此順從的模樣，倒不太像是被脅迫。陸繹若抬出官家架子脅迫她，沒道理只到這么熱鬧的戲樓看場戲，莫不是他當(dāng)真對上官曦動(dòng)了心？

    “想什么呢？”

    謝霄將她喚回神。

    “上官jiejie平常就愛看戲么？”今夏問他。

    “不知道，不過以前我愛看戲，常拖著她一塊看?！敝x霄朝戲樓努努嘴：“這個(gè)戲樓，以前我們一個(gè)月得來五、六回呢?！?/br>
    “哦……”

    今夏腦子滴溜溜地轉(zhuǎn)：難道說是上官曦約陸繹看戲？又或者是陸繹投其所好？

    謝霄原就是個(gè)心里存不住事兒的人，立于當(dāng)街，越想越覺得不對，把燒餅盡數(shù)往今夏懷里一揣，抬腳就復(fù)往里頭行去：“不行，我得問個(gè)清楚，我?guī)熃憧刹荒茏屝贞懙钠圬?fù)了去！”

    “哥哥，哥哥，哥哥……不急，不急，我還有事得和你說……”

    今夏連忙扯住他，連拉帶拽，好不容易把謝霄拖走。揚(yáng)州城內(nèi)她也不熟悉，只是亂走，將謝霄先拉到一處河邊僻靜地方。

    胳膊一直被她拽著，謝霄不自覺耳根發(fā)紅，此時(shí)方不自然地脫開手，問道：“你……還有什么事，說！”

    今夏瞅見他泛紅的耳朵，奇道：“你師姐和陸大人看場戲，你也不用氣得這樣吧？耳朵都紅了。”

    “誰、誰、誰……”謝霄急著反駁，反而結(jié)巴得愈發(fā)厲害，惱怒地猛力搓了搓耳朵才道，“誰說我生氣了，我只是擔(dān)心她吃虧?！?/br>
    “我覺得這事，你得相信上官jiejie?！苯裣倪t疑片刻，還是未將上官曦與陸繹在船上見面一事告訴他，“上官jiejie是堂主，幫著你家老爺子把幫務(wù)管得井井有條，她定是心中有數(shù)的人。你若此時(shí)沖撞進(jìn)去，弄不好反而壞了她的事。不如等稍晚時(shí)候，你再問她，讓她小心陸大人就是?！?/br>
    謝霄不滿地挑眉道：“我壞她的事？！”

    “那可說不準(zhǔn)，你師姐又不是一般人，那是女中豪杰，心中肯定有一番計(jì)較，說不定就是她約陸大人看戲。”今夏凝重叮囑他，“對了，你問她時(shí)可別說自己看見了，只說是聽人說起，千萬別把我也給供出來啊！”

    謝霄一肚子無可奈何，只能點(diǎn)頭，隨口想奚落她幾句，一眨眼就發(fā)現(xiàn)她人沒了。

    “叔！”

    “侄！”

    “叔……”

    “侄……”

    光是聽見這親親熱熱的叫喚聲，謝霄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再一轉(zhuǎn)頭，瞧見今夏正熱情地給一個(gè)中年乞丐遞燒餅。

    “剛買的，又酥又脆，您嘗嘗。”

    丐叔毫不客氣地接了燒餅，咬了一口，瞇眼細(xì)細(xì)品嘗。

    謝霄湊過來，莫名其妙問今夏：“你什么能耐？在這里還給自己找了個(gè)叔？”

    “我叔可不是一般人?！苯裣难鲅鲱^，朝他得意道。

    丐叔仍瞇著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謝霄，才轉(zhuǎn)頭問今夏道：“你男人？”

    今夏大笑，擺手道：“不是，當(dāng)然不是，我可沒這么大福氣，他是烏安幫的少幫主……對了，你若有事先忙去，我找我叔還有事?！彼D(zhuǎn)向謝霄。

    這丫頭，居然轉(zhuǎn)個(gè)頭就開始攆自己，謝霄有些不忿，梗著脖子道：“可我沒事?！?/br>
    “那你在這里等會兒……叔，您過來一下，我有事得問您?！?/br>
    今夏徑直將丐叔拉到稍遠(yuǎn)的大柳樹下，連說話嗓音都刻意壓低。謝霄瞧著不過眼，雙手抱胸冷哼了一聲，扭頭不去看他們。若在平日，依他的性子早就一走了之，但現(xiàn)下他告訴自己沒必要和小女子一般見識，略等等她也沒甚不好。

    “叔，最近揚(yáng)州城里、或是城外，有沒有發(fā)現(xiàn)被丟棄的女尸？”

    今夏低低問道。

    丐叔楞了下，也把嗓子壓低：“最近有東洋人出沒，這片都不太平，光是河里頭就有好幾具，我怎么知道你想找什么樣的？”

    “就是……要光腳的……”

    今夏懊惱地推了推額頭，在神智恍惚情況下所看見的女子，記憶甚是混沌，連相貌她都是模模糊糊，加上不清楚她的致命傷究竟在何處，實(shí)在說不清楚。

    “那么有沒有見過一種很古怪的刑具，是個(gè)人偶，雙臂收縮，將人牢牢困在其中，體內(nèi)彈出尖刺，致人于死地。”她接著問道。

    丐叔訝異地張了張口，嘆息道：“愛別離。”

    “您也知道這種刑具？”

    “聽說過，但是這玩意兒已經(jīng)很久沒人用了。怎么你見到過？”

    今夏煩惱地點(diǎn)頭：“而且見到兩次，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幕后cao縱。”

    “看在燒餅份上，我可以幫你留意，”丐叔又咬了口燒餅，“不過能不能有線索，我就說不準(zhǔn)了。”

    “您肯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今夏歡喜，接著問道，“東洋人您撞見過么？”

    “你叔我運(yùn)道好，還沒撞見，倒是聽說他們行蹤不定，神出鬼沒，前些時(shí)候屠了個(gè)和尚廟，還有個(gè)村子。”

    今夏嘆口氣道：“因?yàn)樗麄冇袔返摹€是沒撞見的好，這幫東洋人擅用暗器，暗器中涂了不知什么毒物……”

    她朝不遠(yuǎn)處的謝霄努努嘴。

    “他們幫里好幾個(gè)弟兄中了暗器，傷口一直在潰爛，找了好些大夫也束手無策，現(xiàn)下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br>
    “什么毒物？”丐叔奇道。

    “不知道，大夫都說之前沒見過。”今夏想他見多識廣，從懷中掏出包好的那枚袖里劍給他看，“就是這個(gè)，小心別碰刃口?！?/br>
    丐叔接過來，在陽光下仔細(xì)端詳，刃口泛著淡淡的詭異青綠……

    他思量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說親侄女，這玩意兒你若沒什么用，就讓我拿給一人瞧瞧，沒準(zhǔn)……唉……我也說不好，還得看她心情?！?/br>
    “誰??？”

    見他吞吞吐吐的，今夏詫異挑眉。

    “就是我認(rèn)識的一人，對毒物頗有經(jīng)驗(yàn)，不過她不喜歡和外人打交道?！?/br>
    今夏敏銳地從他幾乎算得上低柔的語氣中意識到不對勁，嘿嘿地笑問道：“她？你相好?。俊?/br>
    “去去去，別胡說八道！”

    丐叔攆她。

    “行，那您可小心放好，別把自己給劃了?！苯裣男ξ匕涯敲缎淅飫Π媒o他，“對了，您這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上哪里找您去??？”

    “我來尋你。”

    丐叔揣好袖里劍就預(yù)備走。

    今夏想起一事，叫住他笑道：“叔，您孫子在那邊戲樓上看戲呢，您不去瞅瞅？”

    “哪有做爺爺去找孫子的道理！”

    丐叔搖搖擺擺，施施然地走了。

    直至他走遠(yuǎn)了，謝霄才緩步行來，斜眼睇她：“瞧不出來啊，你來揚(yáng)州才幾日，居然還給自己找了個(gè)叔，還是個(gè)要飯的?！?/br>
    “少幫主，你小瞧人了吧?！苯裣某な逑е幣?，“他可不是尋常要飯的，他的師祖原是宮中的太監(jiān)。當(dāng)年京城皇宮那場大火，建文帝失蹤，下落不明，你知曉的吧？”

    “這事誰不知道?！?/br>
    “宮中有一批太監(jiān)，原是習(xí)武保護(hù)皇帝，建文帝下落不明，他們也逃出宮外。江山易主無法挽回，但他們誰也不愿投降，他們不再伺候任何人，不受任何人的管轄，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祿。他們一面流浪，一面挨家挨戶地尋找幼主。”

    聽罷，謝霄怔了許久，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

    “他那身功夫才叫厲害呢?！苯裣泥哉Z道，“奇怪，為何姓陸的功夫都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