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hù)就笑：“要我來寫，此處有花，當(dāng)提嬌顏二字。以后有閑時，天天和你春風(fēng)里看花?！被勰镢渡弦汇叮姺蚓浑p飽含笑意的眸子只盯著自己，慧娘嘟起嘴：“夫君又取笑人?！卑丫票K送到他唇邊，很是嬌憨：“罰酒罰酒?！?/br>
    廂房里后窗戶開著，孟軒生也對著一盤子烤rou，呷著一杯酒，正在想，這月亮好，做個什么詩才好？

    銀月照得院子里無處不睡去，石凳幽暗，假山也似入眠。偶爾破月光的，就是亭子上的笑聲。

    蘇云鶴在他對面，掂著酒杯半天沒有喝一口，有些羨慕的道：“表哥和表嫂?！?/br>
    “啊？”孟軒生才從自己詩興中走出來，見蘇云鶴悵然，失笑道：“你這是思春！也罷，我?guī)湍阋话?，今天我閑著去園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見王家的姑娘都不錯……”

    蘇云鶴張嘴就罵：“你想納妾，我為那可恨的小表妹打斷你腿！”孟軒生語凝，也掛掛臉色：“你這個人，算了，你一個人苦悶去吧。”

    又說我們可恨。

    小孟先生不愿意讓蘇紈绔破壞自己的好心情，他對月思詩興，其實(shí)是在想自己的未婚妻小表妹賀珍月。

    “哈哈哈哈，”笑聲又傳來。蘇云鶴癡癡的側(cè)耳聽著，幽幽的嘆一聲似有氣又悄聲，聽得孟軒生心都掛半空中的嘆氣，喝下了手中酒。

    孟軒生手撫胸口，端著他自己一盤子烤rou，出門，奔后院，那里有地方坐，一個人喝也比聽這種嘆氣聲好。

    傷懷幽春，你也別嚇著人好不好。

    蕭護(hù)還在笑，慧娘在他面前轉(zhuǎn)眼珠子還在嘰嘰咕咕：“……我再一數(shù)，只有七個人了，問丫頭們也不知道，我就急了，丟下客人去看你，怕你罵我，我就只在園子里找，找了半天，在花房里，她在摘我最喜歡的花，當(dāng)時我想，花給你吧，夫君可不給你看。”

    蕭護(hù)笑得手指著她：“你再說，下面全說出來我再看看給你幾頓？”夫君和花能相比？

    “后來老侯夫人來了，”慧娘愛嬌的仰起面龐笑瞇瞇：“我陪她呢，就少數(shù)一回。”又咦一聲：“我不放心，又讓小鬼去平江侯府看看去，還不回來？”

    平江侯府，梁源吉和老孫氏同回，車到門口，平江侯再次下馬，滿面堆笑，真的是堆出來的笑，強(qiáng)堆硬砌那種，眼睛里笑不出來，就眨得厲害：“母親請下車。”

    他又扶上來了。

    人是笑的，手是硬的，老孫氏也能感覺到什么，滯了一下就沒有躲避。母子兩個人，都僵著步子往里走。

    走得都昂首挺胸，走得都凜然不可侵犯，走得好似兩根石柱子，胳臂和腿全是直條條的，彎都不會彎。

    不止一個家人看出來老侯夫人和侯爺之間的怪異，但駭于他們面上的冷重，都不敢過來。

    門內(nèi)甬道走到岔路時，老侯夫人停下來，她敢轉(zhuǎn)彎往自己房中去，而梁源吉，應(yīng)該直走去正房。

    梁源吉跪下來，老侯夫人哆嗦了，還能做到冷若冰霜不發(fā)問?！澳赣H，以往全是兒子不孝，經(jīng)母親教導(dǎo)這才知道，兒子今有改過之心，請母親入住正房，請母親今晚就入住正房！”梁源吉從牙縫里迸出這幾個字。

    御史臺，掌握彈劾天下官員的地方，梁源吉很是心動。他不僅心動的是御史臺，還心動的是如果他能穩(wěn)坐御史臺，就意味著他私生子的身份，可以被抹掉。

    朝中肯承認(rèn)梁御史侯爺，還有誰再敢拿自己出身不明來說話。

    蕭護(hù)說出來御史臺后，梁源吉就知道自己雪恥的時候到了。

    先走第一步。

    他能對老孫氏做到這一步，也是不惜一切代價。

    老侯夫人久經(jīng)世事，當(dāng)然知道梁源吉多不容易才說出來這些話，因此她就更沉默。固執(zhí)的沉默著。

    梁源吉就跪著，固執(zhí)的跪著。

    沒有人敢上前。

    月光如水，是個春天好夜晚。可月光也把一對母子各自僵持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把他們各自的固執(zhí)和堅(jiān)持都照得明明白白。

    那柱著拐杖，一動不動似乎發(fā)呆的老婦人，那跪在地上，伏身似乎就此成個永久定型的侯爺……

    看得人觸目驚心，心中如春雷滾滾。

    老侯夫人先開口，干澀生硬地道：“你既有這樣的孝心，我明天搬來。今天，”拐杖重重一頓，再不頓一下，心中可以郁結(jié)到每一寸發(fā)絲。大聲道：“不方便！”

    轉(zhuǎn)身去了。

    “當(dāng)當(dāng)，”拐杖聲在靜夜里很是刺耳。

    身后傳來那新出爐的孝順兒子恭順的嗓音，也是硬得不能再硬：“兒子送母親，請母親明天搬來?！?/br>
    回房后，梁源吉關(guān)上房門覺得無處都不舒服。頭皮麻，背上寒，身上癢，腳心涼。以后天天和她住在正房這一處，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不過，御史臺，御史臺！

    梁侯爺吩咐小廝：“給我備熱水，越熱越好，我得泡泡才舒服?！?/br>
    老孫氏則在房中，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念經(jīng)。她可以感覺到京中的日子到了一個轉(zhuǎn)折的時候，是現(xiàn)在就是，還是數(shù)月數(shù)年以后才是。

    她卻算不出來時間。

    只能拜佛，再拜，來得到心中的安寧。

    小鬼討了話回去，慧娘夸他能干，蕭護(hù)也含笑，賞他錢，小鬼喜形于色的回去。

    大帥夫妻繼續(xù)在月下飲酒，慧娘才說道：“十六公主要留下，我就作主留下了?！笔捵o(hù)莞爾，他是當(dāng)時就接到慧娘讓人傳的消息，說十六公主私進(jìn)房中。

    “那就留下吧?！贝髱泴τ趈ian細(xì)已經(jīng)快到如喝茶的地步，層出不窮，見慣不怪。

    院門外，走來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守院門的馮mama來回話：“十一公主要見夫人?！被勰镎头蚓{(diào)笑，笑容不改：“讓她過來也吃兩杯?！?/br>
    小螺兒在亭子下面侍候，就去取碗箸。十一公主走來，先對亭子上一對夫妻艷羨。大帥，是十一公主素來怕的，她怕伍思德，伍思德怕大帥，推及下去，十一公主就怕大帥。

    好在后來沒見過幾面。

    今天，見大帥滿面笑容，不過他眼睛放在妻子面上，聽到公主來，也一眼沒看她，含笑正在道：“你今天盡力的賞吧，等我不在家，和你分開幾天，誰陪你賞花？”

    十一公主忽然就想伍思德。伍思德走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話，不過是夫妻睡床上，伍思德半開玩笑，不過他粗嗓子，開玩笑也像說實(shí)話：“等我有了，你一個人想身子不便就身子不便，多美氣?！?/br>
    十一公主難過半夜，以為他又尋空諷刺自己。

    她不會喜歡蕭護(hù)，只是對他過人的風(fēng)姿，和對慧娘親昵不避人的態(tài)度憂傷一下。指望伍思德說出來這種斯文話，比登天都難。

    公主在亭子下面行了一禮：“見過大帥夫人?！贝髱浻趾染迫チ?，慧娘笑盈盈請她上來：“大帥難得有空兒賞月亮，可巧你就來了，快來吃一杯。”

    十一公主拘得難受，垂頭道：“謝夫人。我來，是有事情要說?！被勰锊环旁谛纳系男Γ骸澳闵蟻碜f也不遲。”

    水蘭送上椅子，十一公主拘謹(jǐn)?shù)刈?，屁股只貼三分之一椅子，見碗箸在面前，又辭道：“我并不餓?！?/br>
    小螺兒快手快腳的給她一碗茶。

    十一公主微微顰眉，慧娘問：“怎么了？”十一公主靜默般的一笑：“我想到以前先帝在時，也沒有這樣樂過?！?/br>
    “只看以后吧?！被勰镄τ?/br>
    十一公主仿佛和過去告別一般，略提起嗓音：“是?！币蚴捵o(hù)就座，就不抬頭，對著手中茶碗說話：“十六妹，和姑母走在一起?！?/br>
    蕭護(hù)犀利的掃了她一眼，十一公主瑟縮，慧娘微笑：“你怎么知道？”

    “下午她就有異樣，面紅唇妍的，不像個姑娘家?！笔还骱叩丶?xì)聲道：“晚上我問她下午去了哪里，她不說，說累了要先睡，睡釵是個西番蓮鑲珠子的，是姑母以前戴過?！?/br>
    慧娘眼波流轉(zhuǎn)：“長公主賞她也有可能?！?/br>
    “不！”十一公主決然地道：“她對我們并不關(guān)心，不是以前她不好，她以前眼里只有九姐，我和十五妹，十六妹從不入她的眼。再說，還有壽昌在，姑母雖然不喜歡，看在先帝份上，說不得做個樣子出來?！?/br>
    慧娘轉(zhuǎn)臉來討蕭護(hù)的話，蕭護(hù)冷淡地道：“以后多上心！”

    “是！”十一公主不敢再坐，起身來放下茶碗答應(yīng)。蕭護(hù)第二句話是：“看你用心，我多交待你一句，伍思德喜歡，你就好。他不喜歡，你自己想去?！?/br>
    十一公主幾乎兩股戰(zhàn)戰(zhàn)，顫抖著嗓子再答應(yīng)下來?；勰锟此蓱z，想一個公主如今落勢不過如此，輕輕喊水蘭：“送公主回去，如今舅爺不在，在家里住著，你想著多照應(yīng)她。”幸好有水蘭，把十一公主一扯，十一公主扶著她才能往外走。

    慧娘給蕭護(hù)倒酒，隨便說了一句：“她見到夫君從來害怕，”蕭護(hù)又取笑她：“和以前的十三比，還是十三膽子大，敢頂嘴?！?/br>
    “以前，”慧娘噘高嘴重復(fù)。

    蕭護(hù)扯她到懷里，拿酒灌她，在她耳邊低低的說著話，慧娘就嬌羞上來……夫妻兩個人攜手在漫漫月色下回房。

    老侯夫人到蕭家的消息第二天傳遍全城，不少女眷們心碎一地。沒有想到在她們和蕭夫人冷冷相對時，老孫氏竟然干出這種前后不一的讓人不理解的事。平江侯府忽然就門庭若市，來了不少質(zhì)問的女眷。

    面對女眷們的質(zhì)問，小孫氏還想勉強(qiáng)招架幾句。在聽到有一位夫人尖銳地道：“拿我們當(dāng)傻子！您卻去買好那新貴，把我們置于何地？”小孫氏垂下頭，也不無幽怨地悄悄看老孫氏一眼。

    老孫氏是她一生常有的強(qiáng)硬，面無表情，眸子往地下垂，雙手放在拐杖上，一動也不動。

    有一個人毫不留情，余下的人也有幾個不客氣了。

    正發(fā)問中，見一個人從外面進(jìn)來。平江侯梁源吉沉穩(wěn)而進(jìn)，對老孫氏躬身：“母親，正房已收拾好，請母親在正廳上見客人們?！?/br>
    “?。　辈恢朗钦l有了一聲尖叫。“砰啪！”又不知是誰摔了一只茶碗。女眷們張口結(jié)舌無法看懂這件事，只能呆坐椅上。

    一直想給小兒子謀平江侯位的小孫氏自以為自己看得懂，是忿忿的瞪了老孫氏一眼。老姑太太，您幾時承認(rèn)的這個私生子？

    平江府又成為京中熱議的話題，而梁御史走馬上任，一反他以前的閑散侯爺形象。

    沒幾天三月中，蕭護(hù)只帶隨身幾個人悄然離去。長公主府上，寧江侯府上，張閣老府上，這時候才收到消息。

    三個年紀(jì)小的小廝呈上信：“我家大帥說兵貴神速，又怕各位辭行，故而去了?！?/br>
    長公主下巴快掉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走了？”

    她在房里不安，原以為蕭護(hù)會大張旗鼓離京，顯擺他又為國為民。至少，也得把簡單計劃對自己說一下吧。

    她還準(zhǔn)備蕭護(hù)來辭行，客氣委婉地勸他一勸，讓他約束妻子，畢竟宮中接出嬪妃這事不小，而長公主竟然事后才知道。

    而醋性也該收一收。外面誰不知道蕭夫人是個醋壇子。再來，就是和女眷們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該有所改善。

    話全憋心里了，那個人走了。

    竟然這般不重視自己？

    長公主最近的怨恨全勾起來，板起面龐吩咐人：“去兵部。”

    寧江侯也同樣詫異，郡王們裝死不回信，裝沒收到人在別處，只有蕭護(hù)一家出兵戰(zhàn)張寶成，他就這樣無事人一樣的悄無聲息去了？

    怎么都感覺他是胸有成竹，可是寧江侯知道張寶成是準(zhǔn)備充分。最近兵部里夜半進(jìn)人，當(dāng)然找不到什么，什么都在蕭大帥那里。

    吏部里忽然死個小吏，不明不白的。

    工部兵器無端損壞一大批，還沒運(yùn)到兵部就壞了。

    還在許多忽然出現(xiàn)的人，這一切的一切，應(yīng)該是與討伐張寶成不無關(guān)系。

    張寶成做了許多的動作？能不大戰(zhàn)一場？

    對了，糧草，錢，兵器，后援支持的兵馬……寧江侯匆匆忙忙，也出門往兵部里來。

    張閣老收到口頭辭呈只笑笑，不慌不忙讓備轎，也往兵部里來。

    兩個老頭子都很厲害，都猜中今天興許要出事情。

    寧江侯先到的，張閣老后下轎。張閣老下轎后，見寧江侯縮著頭在兵部門外面，張閣老走過去：“侯爺，你不進(jìn)去？”

    里面隱約傳來大成長公主傲慢的嗓音：“你們的策略，拿來給我看看?！?/br>
    寧江侯對于偷聽并不尷尬，反而對張閣老示意，讓他也先不要進(jìn)去。

    兵部里尚書瞇著眼，兩個侍郎不說話，角落里幾案上伍林兒騰騰站出，單膝跪下：“回長公主，大帥軍機(jī)，不許翻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