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越念越鎮(zhèn)定，

    寧江侯和郡王們在這近似于發(fā)自天地間的念佛聲中，倒不是越來越慌張，只是心往下沉！

    如沉到無邊梵海中，暗無天日。

    他們也不肯就走，心中起了抵抗之意，咬牙全坐著。

    每一記皮鞭抽在顧孝慈身上，每一聲梵音卻念在寧江侯等人心上，不亞于一記鞭痕。

    在皮鞭聲和責(zé)問聲中，是一場宮妃和郡王們無聲的較量。

    “啪啪啪…?！北蘼暋?/br>
    “南無阿彌托佛，南無阿彌托佛……”念佛聲。

    交織在一處。

    直到他們離開，張?zhí)蛬邋鷤円恢贝姑嫉蛿?，只是念佛。寧江侯走出宮門，才發(fā)現(xiàn)身上衣服早就濕透。

    燕子雙雙在草叢上，這才春天。這汗水是從哪里來的？

    再看郡王們，紛紛放風(fēng)似的透氣，取出帕子擦拭，也全是一頭一臉的汗水。

    宮室內(nèi)，張?zhí)热颂攵?，竟然沒有立即發(fā)現(xiàn)拷問聲停下來，寧江侯等人已走。顧公公從昏迷醒來，發(fā)出呻吟：“……來人……”

    驚動張?zhí)热恕?/br>
    她們睜開眼，面色駭然，眼白往上一翻，軟軟的堆在自己座位上。

    全暈了！

    顧公公瞠目結(jié)舌。他疼得厲害，需要止血，需要上藥，需要人扶?？煞叛劭慈?，沒有一個宮女太監(jiān)敢在這里？

    叫上一聲：“來人啊！”

    也沒有反應(yīng)，不知道都避去哪里。

    在血泊中的顧公公在這一刻想到小鬼，小屁鬼，你可知道你結(jié)義兄長需要人啊。

    宮人們害怕，又想太妃說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小皇帝最重要。又怕事情無端牽連上自己，和奶媽抱著小皇帝去別處避開。

    還是周妃頭一個醒來，還是不敢扶顧公公這個血人，去喊來太監(jiān)們，顧公公才得已回房上藥。宮中打雞攆狗似的搜查，別處抓了不少人去審問，也沒有結(jié)果。

    這樣亂審的結(jié)果，是流言無聲無息流出宮闈，經(jīng)有心人之口，最后滿京城。

    “天子現(xiàn)，御璽現(xiàn)”的說法就此出來。

    郡王們恨之入骨，把這恨轉(zhuǎn)移到蕭護(hù)身上。

    此人不可留！

    ……

    蕭護(hù)此時正在難過。他先在官道上不近不慢的走了三天，然后開戰(zhàn)。為不傷兵源，也給郡王們留兵力自己打自己，大帥一直是往邊城方向急行軍。

    隨行的百姓們跟不上，也就流淚散去。

    也方便開打。

    只是大帥不愿意打就是。

    他小小打上一仗，就急行軍。后面人已得殺蕭護(hù)之命，緊追不放。前面也有堵截的，蕭護(hù)就走小路避開。小路坎坷難行，慧娘總是把兒子抱在懷里，盡量不讓他感覺顛。

    可是面團(tuán)子瘦了！

    十三面團(tuán)子瘦了。

    十三習(xí)武本來飯量大，不像別的女眷們吃一小碗菜就說飽了。她還才出月子，還奶著謹(jǐn)哥兒。謹(jǐn)哥兒和蕭護(hù)小時候一樣，也是個能吃的，長得團(tuán)團(tuán)如小面團(tuán)子。

    母子面團(tuán)同時瘦下來。

    這是在蕭護(hù)眼中。

    謹(jǐn)哥兒還有呂氏喂著，沒有就瘦?？墒捵o(hù)看到十三瘦，捏面團(tuán)子臉上rou不再結(jié)實，而是有些松，就認(rèn)為謹(jǐn)哥兒同在京里比，就瘦了。

    身為丈夫和父親的蕭護(hù)該有多難過。

    才兵亂過一年多，百姓們得溫飽，大多與蕭護(hù)收來錢糧有關(guān)。而京外因張寶成占據(jù)的原因，去年四月收復(fù)，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年。

    雞豬等rou禽到恢復(fù)家養(yǎng)時，時間就更短。

    本來就不是隨時可得，又急行軍，哪里去找這些東西去。

    十三的飲食很受影響。

    要是沒有謹(jǐn)哥兒，十三也沒什么?？赡讨鐑?，十三如同以前一樣給謹(jǐn)哥兒吃，怕兒子受委屈。

    出去的多，進(jìn)來的少，離京沒幾天，十三面團(tuán)子瘦得非常快。

    奶水，多是水。十三需要湯水。

    她在京里時，一天要吃幾只雞，外加豬蹄加上滋補藥物。如今滋補藥物還能跟上，別的昨天就沒有。

    這還幸好是奶媽等人想到，事先備下來幾只熟雞和rou食，慧娘還節(jié)約著吃。她體貼蕭護(hù)，認(rèn)為自己身壯月子里補得好可以頂?shù)米。苍平o蕭護(hù)，蕭護(hù)一口不肯吃。

    過去食有rou，食有魚就好，是自然生長，周期慢得多。

    再經(jīng)戰(zhàn)亂，幾乎沒有。走小路急行，就更沒有。

    還有一件事，就是花大價錢尋找固然會有，可煮一只土雞需要鐘點兒。可以騰出一輛車來專門煮雞，但是路遇坎坷時，就必須行車慢而又慢。

    后面人追得緊，他們哪里能慢下來。全是小路，也沒有地方和時間去尋雞和魚。

    要人數(shù)少，還可以藏匿起來。

    十二萬人隊伍去了三萬多護(hù)送家眷回家的，余下還有大幾萬的人，哪里能在后面有追兵的情況下，一下子藏身？

    蕭護(hù)憤怒了！

    他為京里這些人吃飯穿衣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而今他的十三他的兒子要好好吃一頓也不行！他面色無端的鐵青，在中午打尖時找來伙夫問：“煮一只雞需要幾個時辰？”伙夫一聽就能明白，道：“一個半天的時候，至少兩個時辰?！?/br>
    兩個時辰四個小時。

    真是老雞還煮不爛。

    那就煮魚吧。

    蕭護(hù)咬牙問：“魚湯要多少時辰？”

    伙夫先惱了，眉頭一跳一跳：“大帥！魚湯煮起來快，可要夫人滋補，就要慢燉。咱們打他娘的！”

    還要有釣魚的時間，大帥把這個鐘點兒也得算進(jìn)去。

    沒有別的將軍在，蕭護(hù)才問這話?？捎杏H兵們聽著難過，還有伙夫回去越想越氣?？垂俚纼蛇叄粫r可見旗幟飄動，他們這是看著大帥回邊城，還是路上尋釁就想下手！

    伙夫和親兵們把話傳出來。

    到晚上時，所有人都知道了。

    伍家舅爺從來粗心，今天把自己粗心恨到十分里去。伍思德喊來兄弟們，痛心地道：“咱們只享受舅爺身份了，大帥又把十三照顧得很好，咱們竟然沒想到這一條?！毙熊娺€要商議事情，每個人的弦都繃得緊緊的，再加伍思德說了句實話，大帥把十三素來照顧得不用別人多管，他們就沒有想到。

    伍思德把十一公主罵了：“我想不到，你天天沒事是做什么的?！绷R得十一公主低頭。豆花小心地道：“我少吃點兒行嗎？你別罵公主?！倍够ㄐ闹蟹薹?，這與公主有什么關(guān)系？

    公主在急行軍中顛得吐了又吐，頭暈?zāi)X漲的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伍林兒把翠姑罵了，伍長河伍山石等人，把自己妻子都罵了，怪她們想不到。

    十二萬人隊伍去了三萬多護(hù)送家眷回家的，余下的人數(shù)拉開隊伍很長。她們不在十三身邊，自然想不到這事。

    而姚興獻(xiàn)和幾個人商議，也難過了。道：“大帥把我們的孩子家人全送去江南，夫人和小哥兒不忍心送走，這是大帥頭一個孩子，就遭這罪！”

    他們愿意跟著蕭護(hù)走，一是情意，二是人間有不平，此事不公平；再來郡王們看上他們，還不是為他們肯賣命，他們留在京里也是為郡王們拼殺，而男兒豈能不重情意！在大帥或老帥手中受賞識的，自然跟著大帥走。要為老婆孩子留京里，又不賣力的話，郡王們自然不對他們好，還會猜忌才是。

    將軍們?nèi)齼蓛稍诔酝盹垥r商議過，晚上大家例行會議，商議明天怎么走。以前商議好的，每天也須確認(rèn)或者再變動一下。

    將軍們齊聲對蕭護(hù)道：“大帥！明天不走，就地打獵，我們自己還要吃呢?！笔捵o(hù)眼眶子又發(fā)熱，顫聲道：“你們跟著我，我不能讓你們有好日子……”

    大帥說不下去了。

    他們?yōu)闋恐瓶ね鮽儽M量少去人干擾河道行船，又不愿意開仗，晚上幾乎都不睡覺。女眷們還可以在車?yán)锘蝰R上丈夫懷里睡。男人們受郡王們分撥追蹤，全是馬上打盹兒。

    當(dāng)兵的走著走著就能睡著。要么就一路急行，甩開他們，再倒頭睡一會兒。這些時間，都不足夠?qū)るu魚，再煮給十三。

    這是他們過習(xí)慣的日子，他們不覺得苦。也可以讓女眷們和新兵們?nèi)棠?，可是有哥兒的十三怎么辦？

    大帥只是想擔(dān)當(dāng)起當(dāng)父親的責(zé)任，就擔(dān)得這么難。

    將軍們紛紛跪下：“大帥，打一仗吧！”

    “明天不走，咱們釣魚打獵去！”

    “給新兵們解解饞，他們以為京里cao練就叫苦，還沒有經(jīng)過這種少rou吃的滋味兒！”

    燭光下，蕭護(hù)無聲流下兩行淚水。

    他可以挨冤枉軍棍，卻不可以讓十三和兒子在這個時候吃苦。

    將軍們分明看到大帥淚水，姚興獻(xiàn)也無聲流下兩行淚水，他裝著不看大帥淚水，就沒有想到自己面上有淚。

    姚興獻(xiàn)只看對面的人，對面的人受他感染，也流下淚水……

    一時之間，帳篷里人人流淚?？傆谟幸粋€人爆發(fā)似大叫出來：“我們流血流淚，為的是什么！”有一個人這樣說話，一個接一個的爆發(fā)。

    重重的衣甲響，大家全跪下來，不再掩飾的哭：“大帥，咱們不打不行了?。　?/br>
    必須拉開來是大仗的姿態(tài)，給后面追兵顏色看看！

    蕭護(hù)沒有立即讓他們起來，而是也淚流滿面，哽咽道：“我?guī)銈兂鰜?，原本是怕留在京里要受?zhàn)火苦，再來，跟我多年，會有人不容你們?，F(xiàn)在看來，我錯了不成？”

    “打他娘的，什么都不錯！”伍思德吼一聲。

    帳篷里呼喊聲越來越響，直到外面。

    這是急行軍，就沒搭大帥大帳?；勰锖蛢鹤釉诟舯谛づ窭铮猜牭搅?。十三抱著兒子也悄悄的哭，同在帳篷里的奶媽也悄悄的哭。

    奶媽一面哭，一面把手里的rou干給慧娘，催促她：“吃，你快吃?！睂χ菈Krou干，慧娘泣道：“這是兩位mama的份兒，我怎么能吃?！?/br>
    奶媽和丫頭們貼身服侍，早就發(fā)現(xiàn)夫人飲食上不足，丫頭們的rou食全省下來給了夫人，就是封安的，張家的，小鬼們的，也全省下來。

    可行過這幾天，早就不足。他們省也省不下來，只有奶媽們把昨天省的拿來，現(xiàn)在手中。

    謹(jǐn)哥兒一個人吃兩個人的奶水，還是十分白胖。他睜著眼睛有趣的聽人說話，再對母親面上淚水看，像是好奇，這是什么？

    蕭護(hù)帳篷里，大帥也爆發(fā)了：“打！”才讓人取地圖來，有人報信：“大帥，后面追兵離此只有十里路，打著南安王旗號！”

    蕭護(hù)獰笑一聲：“來得好！不過，”他猙獰道：“這夜里不打！打了也沒處打獵去，咱們讓他跟著，不要走太快，明天再跟來的，全是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