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雯壓根沒聽見她的道歉，她早踩著高跟鞋進屋了。

    遙望著女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邵欣欣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宗生的老婆怎么可能會是沈曉清呢。大概是她精神恍惚，出現(xiàn)幻覺了吧。

    **

    先是得知柯一誠胃出血的噩耗，再來個認人大烏龍，邵欣欣的腦子早已亂成一團。殊不知，“倒霉”這詞擱在邵欣欣身上，那是沒有下限的。

    她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出租車，足足被艷陽烤了一刻鐘，她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里打不到車。趙家的別墅位于半山的豪宅區(qū)，富人出門有車代步，因此附近一帶人煙稀少，更鮮少有空駛的出租車經(jīng)過。

    這可苦了邵欣欣。

    她低頭看了看碎石坡路，又瞅了瞅自己腳上的高跟鞋，她索性脫掉鞋，準備赤腳下山。

    就在邵欣欣豁出去的一剎那——

    她身后猝然響起“嗶嗶——”兩聲短促的鳴笛聲。

    她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看。

    一輛普通的轎車在她身側(cè)停下，暗色車窗徐徐降下。

    ……黑車？！

    黑車也上，邵欣欣可不想委屈自己的腳底板，她趕緊彎腰往車里瞅進去。

    某張英氣逼人的臉赫然闖進她的視線。

    “聶左？！”她驚訝地叫出對方的名諱。

    **

    事實上，聶左已經(jīng)觀察邵欣欣有二十分鐘了。

    從她用一個陌生的名字叫住沈雯開始，一直到她站在路邊發(fā)愣，她的一舉一動統(tǒng)統(tǒng)落在聶左眼里。當然，他不是故意的。他今天替何東跟沈雯而已，遇到邵欣欣純屬意外。

    聶左性子冷，管閑事兒這種活從來跟他不沾邊，但看這個傻丫頭居然打算拎著鞋、打著赤腳下山，他罕見的同情心大爆發(fā)，開車跟上來。

    在鳥不拉屎的地方遇到熟人，邵欣欣原地滿血復活，她不客氣地拉開車門，“嗖”一下鉆進副駕駛座。

    “開車吧?！彼暦愿?。

    ……這就是傳說中的女王氣場么？

    聶左翹了翹嘴角，“我有請你上車么？”他似笑非笑地問著，腳上倒是認命地踩下油門。

    邵欣欣差點忘記對方是待業(yè)青年，她忙不迭扭過頭，認真地看著聶左，說：“你大周末開黑車也挺辛苦的。你放心，我會付你車費的?！?/br>
    女人那張嚴肅的臉落在聶左眼里，他抽著嘴角回道：“不用了，反正我們順路?！?/br>
    “那謝謝了?！?/br>
    假若換做平時，話嘮邵欣欣一定會問聶左為什么換車？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豪宅區(qū)？可一路上，她難得很安靜。

    她道完謝，隨即調(diào)整個舒服的坐姿，把頭靠在椅背上，闔上眼睛。視覺墮入黑暗，聽覺格外靈敏，車里縈繞著陳奕迅的老歌《十年》，每一個音符，每一句歌詞都仿佛一根針，不輕不重地刺在邵欣欣的心頭。

    走進趙家前，她“嘟”一聲掛斷柯一誠的電話，可以說是干脆利落。

    可她的心，卻一點也干脆不起來。

    胃潰瘍是柯一誠的老毛病了，讀大學那會兒他就犯過幾次?？乱徽\家境貧寒，能從外縣市考上b市的大學不容易，因為舍不得花錢，他從不肯去醫(yī)院，每次胃疼便偷偷塞幾片藥硬扛著。還是邵欣欣發(fā)現(xiàn)后逼著他去的醫(yī)院，又幫他墊付了醫(yī)藥費。

    那時候，邵欣欣還沒有車，放學后，她先到學校對面的粥鋪買上一碗熱粥，然后拎著粥坐幾站公交車趕到醫(yī)院，坐在病床前，一勺一勺喂柯一誠喝。大夏天的，她跑得一身汗，柯一誠也喝得一身汗……

    往事仿佛畫面泛黃的老電影，此刻配上傷感的背景音樂，在邵欣欣的腦海里回放著。

    相愛兩年，相忘六年。即便愛與遺忘的時間早已不成正比，但女人心就是這么脆弱，這么敏感，哪怕有關愛的記憶塵封再久，哪怕只是一丁點破碎的片段，一旦被翻攪出來，仍隨時可能令人潰不成軍。

    聶左偏冷的眸光不經(jīng)意掃過后視鏡。

    他的劍眉輕輕蹙起。

    鏡中，女人巴掌大的小臉上竟然布滿淚痕。

    一顆顆淚珠在陽光下散發(fā)著盈盈水光，邵欣欣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嬰兒，整個人一動不動，唯有晶瑩剔透的眼淚沿著白皙的臉頰潺潺流下，那么沉靜，又那么悲傷。

    就是這樣一張蒼白的淚臉，令聶左原本清冷的目光轉(zhuǎn)瞬泛起一抹柔色。

    他下意識換了首輕快的歌。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

    耳畔的歌聲突然變了味，霎時驚動了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的邵欣欣，她“騰”一下坐直身板，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驚覺濕漉漉的。

    好失態(tài)！她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不動聲色地偷瞄聶左一眼。

    男人目光如炬，大手輕搭在方向盤上，狀似無視邵欣欣的慌亂，只默默地腹誹：瞧她那點出息，聽歌也能聽哭了。

    眼瞅著再過個路口就到水榭佳苑了，邵欣欣冷不丁強顏扯出個笑容，“聶左，麻煩你送我去人民醫(yī)院吧?！?/br>
    “不是吧？！”他強壓下火氣，隨口問道：“你不舒服？”

    “沒有，是柯一誠病了?！鄙坌佬廊嗔巳嗨崦浀拿夹?，嘆口氣。

    ……柯一誠？不就是上次打他那位嗎？

    ……原來這女人居然是在哭前任！

    聶左應景地摸了下嘴角，突然覺得那一拳挨得——有點虧。

    途中經(jīng)過粥店，邵欣欣又請聶左停過一次車。當她拎著外賣袋回到車里時，聶左波瀾不驚地瞥了她一眼，本想提醒她一句“舊情復燃的結(jié)果就是重蹈覆轍”。

    但最終，他只是抿了抿薄唇?jīng)]吭聲，他可沒功夫cao這對癡男怨女的閑心。

    **

    聶左把邵欣欣捎去醫(yī)院，便驅(qū)車直奔水榭佳苑。

    一進門，他愣了愣——

    何東正在上演美男出浴圖。

    “你不是約會去了嗎？”非禮勿視，聶左故意撇過頭不看他。

    何東隨手扯了條大浴巾裹在腰間，氣不順道：“別提了！電影看了，衣服買了，大餐也吃了，結(jié)果你猜那妞怎么著？”

    原來是情場小王子受挫了，聶左輕笑兩聲：“人家怎么惹著你了？”

    “她居然連手都不讓我碰一下！”何東年紀輕輕，談起感情倒是一副久經(jīng)情場的滄?？谖牵骸艾F(xiàn)在這社會想花你錢的女人能排出兩條街去，可真心想跟你交往的啊，沒一個！”

    “沒有正好，省得鬧心?！狈凑欁笞钕优寺闊?，能不碰就不碰。他話鋒一轉(zhuǎn)，壓低嗓音對何東說：“你去查一個人。”

    何東仍陷在泡妞失利的悲劇中，心不在焉地問：“誰？”

    “沈、曉、清?！甭欁笠蛔忠活D地說。

    ☆、第七章

    疾步走在充斥著濃烈消毒水氣味的走廊里，邵欣欣依舊不知自己為何會來。

    如果硬要給她這趟探視找個理由，恐怕只有“鬼使神差”這個詞吧。

    可邵欣欣鬼使神差的來了，卻不知自己究竟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來面對這位消失六年又突然出現(xiàn)的前任？就連該愛該恨她亦有點拎不清。

    不料，當她提著粥走進消化科的vip病房時，竟是撲了個空。

    口罩遮住半張臉的小護士告訴她：“柯先生做檢查去了，你在病房里等會兒吧?！?/br>
    “好的，謝謝?！鄙坌佬蓝Y貌地笑了笑，把熱粥擱在桌子上。

    小護士并未立馬離開，而是快人快語說道：“你是柯先生的女朋友吧？你沒事可得好好勸勸他，胃潰瘍是絕對不能喝酒的，他昨晚被救護車送進來的時候渾身酒味，差點就胃穿孔了！”

    喝酒？！

    邵欣欣愣了愣，在她的記憶里，柯一誠是滴酒不沾的。

    小護士出去后，她隨手拿起床頭柜上的病歷翻了翻。

    倏忽間，她清澈的眸光一凝。

    病歷表下面放著一沓資料，《香港一誠投資公司b市成立分公司企劃書》幾個黑體字赫然闖入邵欣欣的視線。

    原來，六年光陰就這樣改變了一位窮小子的命運?？乱徽\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公司，而且正準備開疆拓土，大展拳腳。

    所以——

    他這次來b市根本就是因為業(yè)務需要？

    他只是順便找了她？

    邵欣欣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樣的柯一誠是她陌生的，以至于不得不令她刮目相看。

    錢，對于柯一誠果真這么重要嗎？既然他為了賺錢已經(jīng)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也難怪在他的世界里，愛情可以屈居二位。

    如果說，邵欣欣此番前來，或多或少意味著她愿意給柯一誠一個解釋的機會，那么現(xiàn)在不需要了。因為他永遠不再會是曾經(jīng)那個處處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柯一誠了。

    ……

    柯一誠做完檢查回來時，病房里已空無一人。

    只有床頭柜上擺著一碗粥。

    男人深邃的眉宇忽地沉下去。

    柯一誠拖著虛弱的身軀走過去，用手碰了碰那碗粥。精致的餐盒尚泛著余溫，而那絲熱度卻化不開他眼里的涼意。

    **

    邵欣欣前腳剛離開醫(yī)院，手機就響了。

    瞅了眼屏幕上閃爍的“大胸?！保杆俳悠痣娫?，一上來便問：“你終于回來了？喜宴參加得怎么樣？”

    李希高八度的嗓音傳過來，急赤白臉的，“哎呦，你別問東問西了！你現(xiàn)在跟哪呢？我到你家門口了，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邵欣欣撫額揶揄：“你這是抓/jian的節(jié)奏?。∧阍趺床辉缯f，我在外頭呢?！?/br>
    “我限你半小時之內(nèi)滾回來！快快快！”李希是個急茬兒，說風就是雨，從不給人喘息的時間。

    “知道啦?！鄙坌佬磊s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

    李希催命情有可原，這次去美國參加喜宴長足了她的見識，吃喝玩樂整個夠。身為中國好閨蜜，她很樂意分享。這不一下飛機，她連時差都顧不上倒，直奔邵欣欣家來了。而且她不是空手來的，美國有些名牌比國內(nèi)還便宜，她一咬牙給苦命的掃把星小姐買了個名牌手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