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猶豫了一下，依言躺在了太孫拍著的地方，有些拘謹(jǐn)?shù)猛鶅?nèi)側(cè)讓了讓。

    皇太孫卻沒有別的動作，只斜靠在床背上，一腿搭在床沿，一腿落在腳榻上。

    他回過頭來，看到元春無聲望著他的可愛樣子，微微一笑，撥了撥她鬢邊碎發(fā)，低聲道：“睡吧，孤就是放心不下你，回來看一眼。”

    元春依言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聽到太孫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她睜開眼睛，胳膊抵在床上，半撐起身體望著皇太孫，見他已是睡熟了，年輕的面容上有顯而易見的疲倦。她伸手，把搭在他腰間的被子蓋到肩頭，又看了他半響，輕聲笑嘆道：“也不知是哪一個更讓人放心不下。”

    ***

    次日，元春醒來，身側(cè)的被子還是暖的，太孫卻已經(jīng)去了上書房。

    賈府接了給元春賜婚的旨意，今日遞話進來。

    按道理，元春該回賈府備嫁，只是太孫宮一直沒有動靜出來，賈府也有些拿不準(zhǔn)太孫殿下的心思了，索性來找自家姑娘，問準(zhǔn)了也好行事。

    昨日去賈府傳旨的小秦公公，是如今伺候著老皇帝的秦公公的徒弟；也是他把賈府的問話帶給了元春。

    問到元春這里，元春其實自己也不懂，因又詢問廖姑姑的意思。

    廖姑姑雖然年紀(jì)大些，卻也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按道理該是讓元春回賈府?？墒窃谒磥?，對上這位賈女史，太孫殿下很多時候都不按規(guī)矩辦事的。這些日子太孫忙，她也見不著人，若是自作主張把元春送去賈府，回頭太孫見不到人發(fā)落起來，她這半輩子攢下的體面還要不要？

    因此廖姑姑也只好道：“女史還是先在宮中吧。等下次太孫回來，問準(zhǔn)了再說，您看如何？”

    賜婚的旨意一下，廖姑姑對賈元春也多了些客氣。

    沒有能拿主意的人，元春便自己下了決定。

    禮部勘合的吉日下來，就在四月朔日，距今不過一月光景。

    她同廖姑姑交代道：“我看還是按規(guī)矩來吧。”況且她對賈府眾人還有許多要交代的，如今太孫忙著也常常見不到，左右一個月后便又回來了。因此元春只收拾了幾件簡單衣裳，帶了碧璽、抱琴回賈府去。

    馬車碌碌離開皇宮，元春回望視線中越來越小的巍峨宮殿，漸覺此行不似歸家，倒似遠(yuǎn)行。

    ***

    養(yǎng)心殿東間。

    老皇帝歪在炕上，戴著老花鏡看著手中的奏折。

    那是一份很長的奏折，內(nèi)頁幾乎有小指高。

    靖親王與皇太孫坐在底下，各懷心思，都安靜候著。

    良久，老皇帝重重得透了口氣，視線依舊粘在奏折上，口中慢慢道：“老三這折子寫得不錯。”這說得是靖親王。

    靖親王忙放下手中茶碗，坐著欠身笑道：“托賴皇父教導(dǎo)，兒子不過是學(xué)了點皮毛。”

    老皇帝提起朱筆，一邊在奏折上圈著，一邊道：“你謙虛了。前些日子在刑部打磨過，你也算是歷練出來了?！彼Ａ斯P，把這份長奏折輕輕擱到炕桌邊，用眼神示意靖親王上前取走。

    “你列的這些人，都有罪。雖有罪，卻還有些人不好動?！崩匣实坳H了眼睛，慢慢道：“朱候臣有治世之才，雖有些許愈矩之處，也且放過吧。你還是急躁了些，如今是太平盛世，用典用刑還是要從寬處來，徐徐而治……”

    靖親王翻著皇帝批過的奏折，聽到皇帝口中點的這個人名，便覺心中一沉，這個朱候臣乃是皇太孫幼時伴讀，私下做人參買賣，犯得是死罪，皇帝一句輕飄飄的“些許逾矩之處”便放過了。

    “這折子上，朕圈了名字的，且不要動……都還有用……”

    靖親王匆匆看過，只見被圈的好幾個都是皇太孫門下，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些跡象表明，皇太孫近來很受父皇的賞識。他曾經(jīng)有幾次看到過皇上對自己的朱批，說的也全都是夸獎皇太孫的話：“永泩?zhí)幨轮删?，不在你之下”；“此等?xì)心處永泩能夠體察，朕甚感慰藉。有孫如此，朕復(fù)何憂？但愿你們叔侄皆如此心，則實為國家社稷之福也”；“永泩柔善之風(fēng)，今罕見矣”……

    諸如此類的話題，皇上屢屢發(fā)給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要他認(rèn)了這個侄子是未來一代盛世明君？還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起不該有的念頭？

    靖親王心頭一緊，不敢再想下去，只覷著炕上的皇帝，面上如常道：“那兒子這就去刑部把旨意傳達(dá)了?！?/br>
    老皇帝沒說話，只歪在炕上，閉目搖了搖手。

    靖親王便就地一跪，口中道：“兒子去了。”對一旁安坐的皇太孫一點頭，夾著奏折退了出去。

    東間便只剩了老皇帝與皇太孫，還有一個秦公公縮在墻角。

    “永泩，你要懂得為君之難，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難免出錯，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諒了?！?/br>
    皇太孫忙起身離坐，恭敬領(lǐng)訓(xùn)。

    老皇帝睜開眼來，望著屋頂，良久嘆了口氣，“你三叔還是急了些。但是他也有他的可取之處?！彼吹接罌埳砩蟻?，娓娓道：“禮部已經(jīng)選定了日子，你也是要娶妻的人了。你是皇太孫，乃國之瑰室，要善自珍愛?！?/br>
    又說到推行新稻種一事，皇帝最后道：“你放膽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絕不會朝三暮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