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微微有點(diǎn)失望，他現(xiàn)在二十歲了，身體不好，急需一個繼承人安穩(wěn)群臣之心。但有女兒也很好，叫群臣充滿期待，等下一個。

    劉清菁早聽說生孩子是過鬼門關(guān)，看自己安然無恙，還挺健康，松了口氣，準(zhǔn)備再接再厲。

    只有孟皇后緊張，福慶公主到如今還是病病殃殃，原本拿了符水治病又怕被牽扯進(jìn)巫蠱中。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官家唯一一個小女兒，地位全無。

    ……

    上一個西夏梁太后，是個狠人，搞死了丈夫全家，改嫁給皇帝當(dāng)了皇后。

    簡單來說，李諒祚賜死表妹兼皇后的沒藏氏，改立表嫂兼情婦的梁氏為皇后。這對李諒祚來說只是普通cao作，畢竟他還霸占了很多臣妻。而這個梁皇后升級梁太后之后，就廢去死鬼老公的所有政策，然后發(fā)動戰(zhàn)爭，攻擊中國·大宋。

    幾年前她死了，現(xiàn)在的梁太后是她的親侄女。

    看姓氏就知道，也是個漢人，雖然梁姓是當(dāng)?shù)氐暮篱T大姓，但西夏人還不夠順服，她急于想用一場軍事勝利確定自己的威望。

    章楶和他手下的部將從未放松過戒備，這些年來不論是戰(zhàn)是和，始終備戰(zhàn)。這次發(fā)現(xiàn)端倪，在梁太后調(diào)兵親征之前，及時上奏官家。

    但京城中人不知邊關(guān)急奏，還在探討章惇那么一個驚世駭俗、膽大妄為的計劃，探討的沒完沒了。

    林玄禮支棱著耳朵，一邊在勾欄瓦舍里聽說書，一邊聽旁邊幾桌人的探討。

    都覺得高娘娘非常冤枉，說起來真如杜鵑啼血，巫山猿哀。

    其實(shí)他們真正想說的不是高娘娘冤，是他們自己冤，是他們的錢冤，是他們當(dāng)了散官不用工作只管拿錢的親戚朋友怨。有了功名還要給朝廷交錢，真是冤。

    章惇‘盤剝’士大夫這件事，政治正確，那就拿他政治不正確的地方罵他。

    罵都不敢明著罵，罵的這本《天寶演義》里唐明皇重用楊國忠斂財，拿楊國忠和楊玉環(huán)攀親戚的事兒罵章惇，罵來罵去，說到安祿山。

    林玄禮聽的十分快慰，心說：[整頓吏治，失業(yè)文人沒有能力只能罵罵咧咧。]

    [敵人罵的事就是他們怕的事，一定要堅持下去。]

    [這幫閑散文人真的很像現(xiàn)代的網(wǎng)友。在他們眼里國家藥丸，世界的盡頭在京郊，他們這一群不交稅的蛀蟲是國家的中堅力量。雖然反對一切善政善法但堅稱自己愛國。]

    [章惇這個小心眼，真是不怕得罪人，有捅破天的膽量才敢干這些事……也就什么都敢批判。]

    童貫在旁邊看著他的表情，忽而跟著做喜悅狀，忽而跟著做義憤填膺狀。

    高蜜帶著趙貴過來，找到郎君所在的位置?！袄删∪税扇藥砹?。”

    趙貴穿的就很富裕，頭上帶著時新的鮮花，身上穿著錦緞綾羅，帶著一身熏香都壓不住的蛋糕的香甜味走上前，深深作揖，差點(diǎn)做成個體前屈：“小人拜見郎君。”

    “趙掌柜，多日不見，你越發(fā)有福相了?！睘槭裁疵看我娒婺愣荚谧兣?？當(dāng)天沒賣出去的蛋糕都被你吃了？

    趙貴滿臉堆笑，湊上前來：“小人的福氣，都是郎君所賜。愿為郎君效力。”商人最精明，知道如果是要錢和取貨，小郎君直接寫個條子蓋上印章，拿去店里就開始安排了，特意派親信去叫自己來看，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吩咐?？上?，高蜜收了我五兩銀子，還是什么都不說。

    林玄禮面沉似水：“聽說你續(xù)弦娶了開封府押司的女兒?！?/br>
    “是，是個二婚的寡婦。只是年輕，生的又好看?！?/br>
    “我久居宮中，不知道世俗民情。如果要給一個人置辦路引，有什么便捷的法子？”

    趙貴大喜過望：“只要郎君您吩咐一聲，小人的岳父自當(dāng)從命?！毖核咀鰰r間長了通過考核，是能升官的！

    林玄禮含笑點(diǎn)頭：“很好?！睆亩道锾统鲆粋€紙條遞過去：“按照這個寫，從店里賬上支五十吊錢給他?！?/br>
    趙貴再三推辭，只肯辦事不肯要錢，把給郡王做事當(dāng)做榮光。

    林玄禮作勢要把紙條搶回來，趙貴這才趕快答應(yīng)了就走。

    [這年頭有戶籍的，雖然是人手一個戶口本，但是官府那兒留有底細(xì)。然后百姓是禁止出遠(yuǎn)門的，不論是做生意、趕考、投親訪友都要有路引。]

    [以上是理論上的大宋。實(shí)際情況是流民跑了也抓不回來，賊寇跑來跑去也抓不回來。農(nóng)民佃戶要全家搬家，當(dāng)?shù)毓俑矓r不住。窮人搬家容易。各地豪強(qiáng)隱田隱戶也很容易，瞎編個借口就能占領(lǐng)良田，再瞎編個借口就能給人銷戶。]

    [我預(yù)判六哥又是敷衍我，等將來邊關(guān)戰(zhàn)爭一啟，又有新借口了，肯定說不讓我去搗亂。當(dāng)然了，我基本上考不上秋闈的前三名。]

    [是啊林哥，所以我們決定做好離家出走的準(zhǔn)備。不太可能被追回來，只是會被章惇罵輕佻。]

    [又一次帶回了歷史正軌！]

    [現(xiàn)在只有兩個問題，第一，不認(rèn)路。第二，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都不算什么，雖然十幾年沒挨過餓吃過苦，但我心里可以。問題是我不會識別黑店?，F(xiàn)代的黑店也就是偷東西、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好家伙，這年頭的黑店是漢尼拔開的。]

    想到這里，又命令：“高蜜，你去柜上再支五十貫錢，給我雇上幾名打過西夏的老兵。兵法講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我想聽聽他們的軍力。”

    高蜜美滋滋的應(yīng)承下來：“遵命。”

    林玄禮：[糟了，現(xiàn)在的募兵制是終身制，一旦當(dāng)兵終身不退役，老弱病殘都得上陣，他到哪兒給我找退伍老兵去?？赡軞埣驳臅徽{(diào)到后方廂軍里不再上前線，但是京城附近應(yīng)該是沒有的。][且慢！那也未必，說不準(zhǔn)會有誰因為戰(zhàn)功被提拔呢？]

    [被提拔起來也是在前線，不會送到京城附近。]

    [要是能招募一些有膽有識之士，去西夏開蛋糕店，當(dāng)jian細(xì)，散播謠言，那就好了?？上н@個計劃有了五六年，就沒看見過合適的人。]

    憂國憂民了一會，最后去看廝撲，還有斗雞。

    雄赳赳的兩只大公雞，在主人的驅(qū)使下咬在一起，咬的雞毛滿天飛，雞血都滋在人臉上。

    斗勝的精神抖擻，回家養(yǎng)傷，哪怕不能養(yǎng)傷也要留著配種，斗敗的垂頭喪氣，血都快流干了還能滿地亂跑，垂死掙扎一會。

    [可真像南宋。]

    突然就想約人打獵。從武監(jiān)里叫了一批同學(xué)，去山里打獵，當(dāng)天晚上來不及回去，就住在山下的農(nóng)戶家里。四個公子哥兒加上隨從，擠的這幾家農(nóng)戶都要睡在牛棚里了。

    其中有個寡婦人家，帶著一兒一女，寡婦帶著女兒回娘家暫住，留下最干凈的一棟小房子，還有十二歲的兒子前前后后的伺候。這里外只是兩間屋，卻最干凈，林玄禮并不謙讓，和一個小孫同學(xué)一起住在這兒，就一張干凈床，勉強(qiáng)兩人睡。

    看了看小廚房，有一口不大不小的鐵鍋，新壘的灶臺。

    今天頻頻拉弓搭箭，雙臂酸痛，不想烹飪。

    胡亂吃了仆役煮的野鵪鶉湯，烤的野兔，蒸的野雞，就準(zhǔn)備睡覺。

    小孫同學(xué)調(diào)笑道：“十一郎心里頭有火啊~今兒怎么橫沖直撞的?！?/br>
    林玄禮情緒有些低落，哀嘆道：“別提了，我家那些事……”

    小孫同學(xué)就不笑了，不敢對此發(fā)表意見。

    農(nóng)家的頂棚不是雕梁畫棟，糊了一點(diǎn)有字跡的白紙讓屋里明亮一些。

    房屋低矮，感覺伸手就能摸到頂棚，有些壓抑，。

    [不是因為這個，只是發(fā)愁，不知道五國城的風(fēng)景，比這里的民戶如何。]

    [六哥提起讓我考試，我也看過各地解元、本朝狀元榜眼探花郎的策論文章，那真是團(tuán)花錦繡。要讓我比，實(shí)在是比不了。這不是和同齡人競爭，是和那些考了一輩子的人比拼?？蛇@些東西不能當(dāng)軍事才能用。]

    [話又說回來，有些名將文化不行，和我文化成績不行就能當(dāng)名將是兩碼事，滿不挨著。邏輯謬誤。寫詩詞還能勉強(qiáng)真情流露湊合湊合，用兵必須得踏踏實(shí)實(shí)不能賭。故勝兵先勝而后求戰(zhàn)，敗兵先戰(zhàn)而后求勝。得有老兵言傳身教。武監(jiān)里這些老師都缺乏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純粹紙上談兵。]

    [要說我個人天賦呢，那真是相當(dāng)普通。拿著《論持久戰(zhàn)》看了好幾遍才看懂，現(xiàn)在十二年了，每天睡覺前都回憶一遍，盡力保持上輩子的詞匯使用，誰又能確定記憶沒有發(fā)生偏差呢。]

    [歷史上的趙佶也用兵了！用成一個傻逼樣子，簽訂傻逼，才導(dǎo)致靖康之恥。想干好能干好差的十萬八千里呢，不久還會有宋江方臘起事反對我，也不知道不弄花石綱這幫人會不會安分。哥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廚子，多少jian佞舔狗都裝的像個人一樣。我本來不是傻逼，要是被群舔狗環(huán)繞，不會變成傻逼嗎？我現(xiàn)在就很喜歡童貫！]

    [沒有自身實(shí)力。光想著大佬帶我飛可不行，能力不強(qiáng)無以服眾，用的人也會顯得不可靠。遼，金，西夏，吐蕃，我個人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但天子之劍，不是如此。]

    次日睡醒，神清氣爽的早早起身，打了兩趟拳，吃了這里粗糧粗面制的早餐，吃起來十分粗糲，別人難以下咽：“有點(diǎn)剌嗓子?！?/br>
    林玄禮倒是很久沒吃過黑麥餅了，以前每個月總要吃不少蛋糕房出的全麥黑面包——因為女店長很帥！

    回宮去被向娘娘責(zé)備了一頓，因為黃昏時叫童貫疾馳回去稟報，也沒多大事。

    回屋被倆人捏著胳膊按摩，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嬤嬤，我有多少金錢？”

    保母：“你是問資產(chǎn)么？宮外的錢還不夠花么？”

    “不是，我問的是熙寧、元符和昭圣的金錢。”用金子做的大錢幣，一枚半兩，抵二十多貫錢。不對市場發(fā)售，僅限于賞賜親貴重臣。

    保母想了想：“美娥，去把那個匣子捧過來，小心點(diǎn)。小郎君要這些金錢干什么？”

    林玄禮心說我可不能說：“劉婕妤生了，我也不知道該送什么，拿來玩玩?！?/br>
    保母悵然道：“如果是男孩，那是官家長子。現(xiàn)如今也是愛女。不如把你小時候戴的金鐲子炸一炸，轉(zhuǎn)送給這小嬰孩。金錢不算什么，像你一樣健康，沒病沒災(zāi)，討一個好兆頭?！?/br>
    宮女過去開了柜子，捧出來一個木盒，剛拿出來手就往下一沉，差點(diǎn)沒托住。捧著這一匣十多斤黃金走過來。

    “嬤嬤說的在理?！比缓笱b了一荷包的碎金塊，擱在床頭，準(zhǔn)備帶走。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既往，上學(xué)，烹飪，練武，練習(xí)騎射。

    過了半個月時間，高蜜愁眉苦臉的回來復(fù)命：“郎君，小人廢了好大力氣，費(fèi)盡周折，才找著一個人。姓李名福，原是人家家仆，隨主出征，后來不干了出來自謀生路，最近經(jīng)營不利小店要關(guān)門大吉了。多的人是一個都找不到了。這京城之中，去過西邊邊關(guān)的除了官員，就是官員的隨從。您要打聽什么，直接和官家要人還不成么？”

    林玄禮擺擺手：“叫李福到小院里等我?！?/br>
    這人只有四十多歲，長得平平無奇，國字臉上滿臉滄桑，穿一件半新不舊打了補(bǔ)丁的短褐，矮靴，局促的站在庭院里叉手行禮：“小人李福，拜見郎君?！?/br>
    林玄禮：“免禮，你去過邊關(guān)？和西夏人打過仗？”

    “是是，小人跟著老東家李憲去征討過。元豐年間五路伐夏，高將軍出環(huán)慶路，小人是馬前卒?！?/br>
    林玄禮扼腕嘆息：“哎，是那次啊?！蔽迓反筌婟R出，然后在豬隊友的互相掣肘、廢物指揮官的指揮下，浪費(fèi)了大量人力，李憲就是領(lǐng)兵的宦官，童貫也是他門下子弟。接下來就是讓死鬼老爹陷入抑郁的永樂城之戰(zhàn)。

    當(dāng)即選取了一些先生說的和書上說的地理坐標(biāo)——山川河流，來詢問那里的氣候，以及最有名的黑水城。

    李福一一對答如流，又說：“西夏還設(shè)有蕃漢樂人院，《劉知遠(yuǎn)諸宮調(diào)》常常演出?！蹦鞘且怀隼蠎颍v的是五代時后漢高祖劉知遠(yuǎn)發(fā)跡變泰，和李三娘苦盡甘來的故事，南戲《白兔記》即取材于此。

    窮漢被親人欺凌，善良女子受盡折磨，到后來窮漢一番奮斗成了節(jié)度使，聲勢浩大的回來迎接老婆，善良女子苦盡甘來，反派惡有惡報。

    [從古到今的爽點(diǎn)都一樣。就差個贅婿身份。]

    林玄禮：“真有趣，你先來我這里當(dāng)個幫閑，陪我耍，等故事都講完了再回去開店?！?/br>
    李?？鄲灥牡拖骂^，不想把那死傷遍野的舊事當(dāng)做耍笑，可是又沒有別的法子賺錢。連一畝地都沒有，全家老小指望一個小店生活。

    聽完故事出門，正在逛街思考江湖經(jīng)驗時，又遇到王繁英騎馬路過。

    “你一天天的就沒有什么正事要做，總出來逛街嗎？”

    王繁英心說你今天偷吃□□了？略帶酒意，下馬依在馬鞍上：“有人登門拜訪，我去回拜。十一郎，你今天逃課出來，不自己檢點(diǎn)，還來說我？想先發(fā)制人也不是這樣一個做法。必是心虛！做什么去了？難道你置辦了外宅，出來私會？”最近看起來就是一副青春躁動的樣子。

    林玄禮心說不好，我今天確實(shí)反常了。緩和下來，笑嘻嘻的說：“哎，喝了酒還這么不肯讓人，還以為能趁你吃醉了嚇唬你呢。”

    王繁英拱了拱手：“等我醒酒，才好裝作被嚇到?！?/br>
    各自分道揚(yáng)鑣去了。又買到一根驢腿，回去拆了，做驢rou火燒~

    麥香，焦香，醬香。

    趙煦捏著吃：“這到底有什么秘方，東廚糟蹋了幾十頭驢，也做不出這個味道。”

    林玄禮以手捧心：“是愛呀。”

    趙煦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和清箐一樣?！彪m然是不肯說，到是叫人聽了真受用。

    “快到秋天了，你還不準(zhǔn)備秋闈，一天天只顧著出去打獵。聽說還開始玩火器？那東西不是好玩的，近來天干物燥，你小心引燃了山火，變介子推?！?/br>
    林玄禮滿口答應(yīng)：“六哥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惹事，我最惜命了。”

    次日清晨帶著又燉了一夜的醬驢rou去給太后太妃添菜，今天她倆一起吃飯，順便吃了兩個昂貴的貢品臍橙，是夏橙：“娘娘，我今天還要出去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