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純鴻苦笑道：“時機還不成熟，兩位想想看，讓李光祖、林純義等人來思索何人為帥，這不是讓他們?yōu)殡y嗎？再等等吧，估計再過個三四年，督幕屬也算水到渠成了?！?/br>
    張道涵和朱之瑜勉強同意了林純鴻的想法。

    初秋的湖廣，白天依然有點悶熱?？翱暗搅税?，風(fēng)云突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秋雨的到來，徹底驅(qū)散了暑氣，帶來絲絲的涼氣，不免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時值深夜，都督府依然燈火通明，隨著林純鴻一聲令下，整個都督府立即進入了臨戰(zhàn)狀態(tài)，各路人馬忙碌不堪，做著戰(zhàn)前的準備工作。都督府最核心的地方，要數(shù)白虎堂。此時的白虎堂聚集著四人，正彎腰圍攏在沙盤之前，商議著軍情。

    這四人赫然便是林純鴻、周望、陸世明和田楚云。

    這里面最為激動的要算矮壯的田楚云。田楚云跟隨荊州軍征戰(zhàn)夔州后，對荊州軍的戰(zhàn)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他的心目中，荊州軍就如一臺精確的機器，參軍司運籌帷幄、策劃周密，各營中，上下指揮如臂使手，兵丁士氣高昂、戰(zhàn)技出眾……田楚云相信，同等條件下，大明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戰(zhàn)勝它。

    如果能率領(lǐng)這樣的軍隊四處征戰(zhàn)，那該是何等的榮耀！田楚云不免浮想聯(lián)翩。不過，田楚云認為這暫時只是一個夢想，作為征戰(zhàn)十多年的戰(zhàn)將，田楚云最大的優(yōu)點便是務(wù)實，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乃一員降將，想親率一營已經(jīng)算的上一個異數(shù)，哪里還敢奢望成為方面之帥？

    哪想到，林純鴻直接任命他為預(yù)備營指揮使，雖然直面戰(zhàn)爭的機會少之又少，但畢竟已經(jīng)親率一營，而且還肩負著后勤的重擔(dān)。

    自古以來，負責(zé)后勤的將領(lǐng)，無不是主帥最為信任的人！

    更何況，林純鴻將自己與周望和陸世明等同視之，正在那里面授機宜，這讓田楚云沉寂多年的豪情壯志似乎一下子被喚醒，建功立業(yè)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內(nèi)心的sao動幾乎無法抑制。

    田楚云渾身燥熱，忍不住解開胸前的第一顆衣扣，凝神聽林純鴻的話。

    只見林純鴻轉(zhuǎn)身走到湖廣輿圖前，拿著木棍指著輿圖上的武昌，“湖廣境內(nèi)，有三處要點，一是武昌府，一是荊州府，另一處就是襄陽府！”

    林純鴻手頭的木棍次第移向荊州和襄陽，指到襄陽后，又重重地敲了兩下，方重新挪回武昌的位置?！拔洳闹匾圆谎远?，漢水和長江在此交匯，從武昌府出發(fā)，無論往哪個方向都很方便，當(dāng)年劉表與孫堅在夏口，也就是今日的武昌爭戰(zhàn)不休，道理就在此?！?/br>
    “更何況，占據(jù)武昌府后，可以隨時揮兵東進，攻擊江南，將江南納入囊中……”

    三人不停地點頭，周望嘆了口氣，道：“欲控制湖廣，必先控制武昌府，只可惜巡撫衙門就在武昌，要想控制，談何容易？”

    林純鴻贊許道：“正是這個理，不過咱們也不必妄自菲薄，畢竟，要想穩(wěn)固地控制武昌府，非得占領(lǐng)荊州不可?！?/br>
    林純鴻將木棍移到荊州府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自古以來，在荊州發(fā)生了多少戰(zhàn)事？劉備借荊州、呂蒙白衣渡江、陸遜火燒連營……目標(biāo)無不對準荊州，荊州地處武昌上游，控制不了荊州，武昌當(dāng)寢食難安啊！”

    陸世明搖頭道：“話是這么說，但荊州乃四戰(zhàn)之地，要守住談何容易？更別談有余力進攻武昌了?！?/br>
    “陸主事的話不錯，守住荊州，要點當(dāng)在水陸并重。有了強大的水軍，自湖廣南部、武昌及夔州和夷陵三面來犯之?dāng)钞?dāng)望江興嘆，無能為也。邦泰之所以將占據(jù)夔州，也是為了拓展荊州的戰(zhàn)略縱深，并力圖向四川進取，當(dāng)年，劉備急于占據(jù)西川，道理也在此。”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也！當(dāng)年關(guān)羽丟掉荊州，無非就是水軍不如東吳，什么白衣渡江，只是表象而已，我敢斷言，拋開一切政略和外交，僅僅就軍事而論，無論關(guān)羽在襄陽的戰(zhàn)績有多輝煌，只要荊州的水軍敵不過東吳的水軍，丟掉荊州就是必然?！?/br>
    田楚云嘆道：“關(guān)羽在襄陽敵不過曹cao，丟掉荊州也是必然?？磥磉@荊州還真難守?！?/br>
    林純鴻笑道：“所以，守荊州當(dāng)水陸并重，不過，這樣只是被動的防守，要守住荊州，必須占據(jù)襄陽，襄陽戰(zhàn)略位置，實質(zhì)上比武昌和荊州更為重要！當(dāng)年曹cao一支偏師進攻襄陽，關(guān)羽就不得不親率主力北上抵擋曹cao，最終被呂蒙鉆了空子，此教訓(xùn)不可謂不深刻！”

    林純鴻陡然提高音量，斷然道：“對于襄陽，邦泰當(dāng)志在必得！”

    陸世明內(nèi)心疑竇頓生，忍不住問道：“天下一統(tǒng)時，襄陽當(dāng)默默無聞，無人關(guān)注；一旦南北分治，襄陽的重要性立時凸顯，難道將軍篤定賊寇會徹底占據(jù)北方，然后自襄陽進入湖廣，最終禍亂南方？”

    林純鴻哼了一聲，不屑道：“賊寇？一群鼠目寸光之徒！只知破壞，不知建設(shè)，除了徹底耗盡大明的元氣外，成不了大事！我最擔(dān)心的，是這里……”

    林純鴻用木棍狠狠地敲了敲遼東。三人大驚，“建奴？”

    “正是！”

    “建奴總?cè)丝诓贿^百萬，被關(guān)遼精銳死死地擋在寧錦防線以外，有何本事到達襄陽？”

    林純鴻恨聲道：“怕就怕賊寇耗盡了大明的元氣，被建奴趁虛而入，那樣一切就全完了！”

    三人面面相覷，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均覺得林純鴻有點危言聳聽。周望豪情萬丈，慨然道：“薩爾滸慘敗后，我就離開了遼東，每日做夢都想與建奴一決雌雄！建奴如果真有這本事抵達襄陽，咱們荊州軍非得將建奴趕盡殺絕！”

    林純鴻聽畢，冷冷道：“在江南、湖廣等地，即便建奴有精銳三十萬，我也有信心將其殲滅。但是，在河南、河北、兩淮等地，即便有荊州軍二十萬，我也無必勝的把握！建奴盡騎兵，精銳無比，數(shù)量龐大，僅靠步卒，勝則無法擴大戰(zhàn)果，敗則全軍覆沒?！?/br>
    陸世明和周望苦澀無比，林純鴻的話沒錯，與騎兵作戰(zhàn)，組建強大的騎兵部隊乃不二選擇。然而邦泰至今并無穩(wěn)定的戰(zhàn)馬來源，從阿拉伯及蒙古買來的馬，在荊州濕熱的條件下極易生病，倒斃無數(shù)?，F(xiàn)在荊州軍能有一個營的騎兵，可以說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最終，林純鴻扔掉木棍，一掌拍在了襄陽這個地方，道：“我也希望我的話是危言聳聽，但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襄陽必須掌握在我們手中，憑朝廷守襄陽，那是夢想！”

    “自古以來，北方進攻南方，當(dāng)有三條線路，一條經(jīng)兩淮至兩江，而后占領(lǐng)整個江南。這條線得抽出相當(dāng)?shù)谋Ψ纻鋸暮V順流而下的防御部隊?！?/br>
    “還有一條就是經(jīng)漢中占據(jù)四川，然后順流進攻湖廣和江南，這條線山高路險，非窮年累月，無以見功?！?/br>
    “第三條就是經(jīng)南陽進攻襄陽，占據(jù)湖廣，最終占領(lǐng)江南。當(dāng)年蒙古韃子進攻南宋時，在四川、兩淮進行了多次嘗試，不僅損兵折將，就連酋首也斃命于四川，最終，蒙古韃子拼命進攻襄陽，前后超過二十年，并不是韃子蠢，而是戰(zhàn)略形勢逼著他們這么做！”

    “所以……”林純鴻吞了口唾液，總結(jié)道：“無論是守住荊州、武昌，還是遮護整個江南，都必須拿下襄陽！”

    周望、陸世明、田楚云三人恍然大悟，幾乎同聲問道：“此次北上，目標(biāo)當(dāng)放在掌控襄陽上？”

    林純鴻點了點頭，“目前邦泰與東林、復(fù)社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是合作還是分道揚鑣，現(xiàn)在還無定論。廟堂之上，圣上喜怒無常，溫體仁萬不容咱們逍遙快活。咱們在荊州搞土地贖買，被天下豪紳視為洪水猛獸，各種攻擊和非難將接踵而至……東林和溫體仁萬不肯錯過這個有利時機……”

    “我估計，接下來幾個月，將是邦泰最為艱難的時候。邦泰發(fā)展到今天，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幾乎無可能，很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不過，熬過了這段時間，邦泰當(dāng)脫胎換骨，任何人想隨意揉捏邦泰，得掂量下后果?！?/br>
    林純鴻嘆了口氣，接著道：“此次賊寇意外闖出漢中棧道，陳奇瑜首尾難顧，到處滅火，我估計，賊寇將勢大難治，最終將蔓延到襄陽。此次到襄陽后，一定得守住襄陽，力圖遮護江漢膏腴之地，這就是此次出戰(zhàn)的主要目的，不僅僅為了邦泰自身，也是為朝廷保留一份元氣，明白了嗎？”

    三人經(jīng)歷戰(zhàn)陣，都不是紙上談兵之徒，也沒有狂妄到認為萬余荊州軍就能對抗幾十萬鋪天蓋地的賊寇，當(dāng)下頻頻點頭。

    林純鴻心中大定，“三位記住了，戰(zhàn)爭永遠從屬于政治，此次出戰(zhàn)，除了練兵，還可以淡化邦泰的獨立色彩，讓襄陽的豪紳、百姓從心里接受荊州軍，為今后經(jīng)略襄陽打下基礎(chǔ)！”

    周望哼了一聲，不滿道：“可嘆張府令和朱幕使鼠目寸光，還想阻止出兵，真不知道他們腦袋里想著啥！”

    “周都督……”林純鴻拉長了臉，喝止道：“張府令和朱幕使阻止出兵，也有道理，邦泰今年到處投入，資金確實捉襟見肘，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周都督請慎言！”

    周望撇了撇嘴，不再說話。林純鴻揮了揮手，道：“三位好好準備吧，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諾！”三人轟然應(yīng)命，聯(lián)袂而出……

    夜幕中，林純鴻送走了周望、田楚云和陸世明三人，一時難以入眠，索性鉆出臥室，出外散步。他低著頭，在穿廊上慢慢踱著步，后面緊跟著寧典。一陣秋風(fēng)刮來，帶著細細的雨絲，鉆入林純鴻的脖子里，又癢又涼。

    “嗨，秋天到了……”林純鴻止住腳步，盯著密集的雨幕發(fā)呆，“土地贖買還得加快進度，爭取在冬小麥播種之前，將土地租出去……”

    林純鴻的思緒飄到了土地上，他覺得，現(xiàn)在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幾乎無法相信。沒準，這就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前奏。林純鴻相信，現(xiàn)在邦泰就位于臺風(fēng)的風(fēng)眼中，風(fēng)和日麗，波瀾不驚。而在風(fēng)眼之外，狂風(fēng)暴雨正圍繞著風(fēng)眼劇烈地旋轉(zhuǎn)，襲擊邦泰是遲早的事。

    忽然，從穿廊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將林純鴻從思緒中拉回，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頭瞅向來人。

    來人身材高大，行走甚快，正是無需通報就可進入都督府的高龍。

    “將軍，揚州軍情處急報，瞿式耜寫給侯恂的密信已經(jīng)截獲！”高龍有條不紊地行過禮，方才雙手奉上節(jié)略，道。

    “呵呵，揚州軍情處立了大功！”林純鴻接過節(jié)略，仔細閱讀。

    最終，聽到林純鴻哼了一聲，冷笑道：“鷸蚌……哼……東林好謀劃，溫體仁算什么東西，有什么好爭的，老子要爭，就要與天下官僚士紳爭！”

    冷笑聲與淅淅瀝瀝的落雨聲夾雜在一起，顯得格外yin冷……

    第二百零一章 坐觀虎斗

    南方的城市似乎總比北方的城市穩(wěn)定。無論是南京、杭州，還是揚州、蘇州，與或是武昌、漢口，自形成之后，無論神州風(fēng)云如何變幻，總是頑固地固守著它們的地位，保持著持久的繁容與鼎盛。

    這一切，決定于河流。南方的城市，無不位于大江大河之濱，交通的廉價與便利，帶來了商業(yè)的繁榮。植根于商業(yè)的城市總是比政治中心頑強。

    同樣，北方城市的興衰，同樣也決定于水道。

    相比較南方的城市而言，北方城市的歷史似乎更為沉重，變遷更為頻繁。在北宋年間盛極一時的開封，因汴河泥沙淤積，在元明時期失去了它往昔的光華和榮耀，漸漸暗淡無光。

    當(dāng)然，隨著采礦業(yè)冶煉業(yè)的發(fā)展，一些城市迅速崛起，在全國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大冶便是這樣的城市。大冶隸屬于興國州，北有鐵山，又有白雉山，出銅礦，又東有圍爐山，出鐵，又西南有銅綠山，產(chǎn)銅。

    大冶坐在銅山鐵山上，再加上位于長江之濱，想不繁榮都難，自洪武年間開始，常年就有十多萬人在此采礦冶煉。采礦業(yè)和冶煉業(yè)的繁榮，帶動了服務(wù)業(yè)的發(fā)展，各種酒家、旅店、賭坊、妓院……應(yīng)運而生，鐵器商人云集于此，將鐵材一船船地運出大冶，銷往大明各地。

    這一切，甚至吸引了瞿式耜。話說瞿式耜辭別林純鴻后，順?biāo)糯敝链笠?，在大冶長江碼頭蹲守十天，摸清了一個事實：每隔兩日，就有一艘三桅帆船掛著邦泰的旗號，滿載鐵礦石，逆水而上。

    瞿式耜大驚，一艘三桅帆船按四千料算，冶煉出來的粗鐵超過兩萬斤，一年豈不是要將近四百萬斤？

    也就是說，邦泰每年僅僅從大冶就得到了四百萬斤鐵，即便如此，整個邦泰依然缺鐵缺得厲害。驚嘆之余，瞿式耜復(fù)又大喜，大冶正好在唐暉的管轄之下，稍稍使點手段，足以卡住邦泰的咽喉。

    自以為得計的瞿式耜不再停留，立即起程前往海虞，與錢謙益面商東林大計。

    當(dāng)瞿式耜見到錢謙益之后，不免驚奇萬分，他的老師面色紅潤，渾不似往日灰敗心冷之模樣，似乎碰到了喜事。錢謙益見瞿式耜張口結(jié)舌，微笑著吟誦道：“垂楊小宛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fēng)；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br>
    此詩清麗別致，一聽就知出自女子之手。瞿式耜心神領(lǐng)會，原來錢謙益碰到了紅顏知己，難怪會得意如斯。瞿式耜問道：“此詩何人所作？端得如此精致娟秀？”

    錢謙益閉著眼睛，似乎還在回味之中，半晌，方回道：“河?xùn)|君柳如是?！?/br>
    瞿式耜眼睛幾乎瞪成了銅鈴，失聲道：“居然是名滿江南的柳如是？她不是與復(fù)社的陳臥子來往密切么？”

    錢謙益得意道：“有何關(guān)系？為師欣賞的是她的才氣。”

    瞿式耜整日游走于yin謀與黨爭之間，素知人心險惡，他打心眼里認為，柳如是接近錢謙益，絕不是仰慕錢謙益的才氣，定有所圖！但是，瞿式耜又無法向自己的先生點明這一切，只好悶在心里，暗暗決定，一定要盯緊柳如是，查探她的真正目的。

    錢謙益兀自興奮不已，不免向弟子談起與柳如是的邂逅，“草衣道人你是熟悉的，那日，為師到杭州……”

    錢謙益已年過五十，自從革職回籍后，心境一直暗淡悲涼，每日沉靜于史學(xué)之中，經(jīng)常至西湖泛舟派遣憂思，疲倦時便落腳在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當(dāng)時恰逢柳如是也客居杭州，是草衣道人門上的常客，那天正巧將一首游湖時即興作的小詩擱在了草衣道人的客廳里。錢謙益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幀詩箋，詩詞大家錢謙益不由得擊節(jié)稱贊，善解人意的草衣道人看在眼中，心領(lǐng)神會，安排三人共同游湖。

    第二天，一只畫舫載著三個人悠悠蕩蕩于西子湖上。一見到柳如是，錢謙益立即生出一份憐愛之情，柳如是小巧可人，腹內(nèi)竟藏著錦繡詩情，著實令人感嘆。柳如是毫無拘束之態(tài)，談詩論景，隨心所欲。那活潑可愛的神情，使錢謙益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悒郁，感覺自己也變得年輕起來，一時興起，竟一口氣吟了十六首絕句，以表示對伊人的傾慕之情。

    聽了這段邂逅之后，瞿式耜也不再糾纏此事，當(dāng)即轉(zhuǎn)換話題，談起這次荊州之旅，末了，更是對邦泰下了定論：“錢糧足備、兵甲精銳、民心依附，另外，林純鴻凝聚天地之力，所用機器構(gòu)思奇特，精巧無比，學(xué)生之前聞所未聞，其造船、打造兵甲的能力超強。所以，學(xué)生認為，林純鴻羽毛業(yè)已長成，非一時所能應(yīng)付也?！?/br>
    錢謙益默然，沉思良久，道：“聽你之言，林純鴻特立獨行，當(dāng)有三憂：擅自開府建衙、私鑄銀幣銅幣與私自厘定武將職銜，其他諸如修路、開鑿運河、建常平倉、開設(shè)工坊均不足慮，不過盡地方官之責(zé)也。林純鴻雖然越俎代庖，也算不上什么大錯?！?/br>
    瞿式耜隨同林純鴻在邦泰境內(nèi)走了一圈后，看到的稀奇東西太多，只覺得邦泰實力強大，但一直理不出頭緒?，F(xiàn)在聽了錢謙益的總結(jié)，突然覺得自己的思路清晰無比，遠不是前幾日的一團漿糊。

    錢謙益雖然欠缺黨爭經(jīng)驗，但其政治眼光的確不俗，非瞿式耜所能比。

    瞿式耜佩服不已，躬身道：“先生一言中的，只要從這三方面入手，當(dāng)能徹底限制住林純鴻。用沈文麟和嚴介和脅迫林純鴻就范，不僅不會成功，還惹人煩。哎，對付溫體仁與對付林純鴻還真不一樣！”

    錢謙益笑道：“那是當(dāng)然。溫體仁看似光鮮，失卻了圣上的信任后，什么都不是，林純鴻則不然，無論外人如何評價他，如何詆毀他，他卻越來越精神?！?/br>
    瞿式耜嘆服不已，“這次也算讓學(xué)生找到了他的弱點，整個邦泰看似繁花似錦，實質(zhì)面臨著他們無法破解的困境：缺鐵。沒有鐵，火炮無法鑄造、帆船無法下水、精甲無法打造……只要能限制他們的鐵礦，林純鴻的牙齒可謂敲掉了一半！”

    錢謙益道：“剛才你不是談到他們有礦山么？”

    瞿式耜笑道：“馬連和火燒坪才多大？學(xué)生專程到大冶查探一番，如果學(xué)生估計不差，林純鴻一半以上的鐵均來源于大冶?？蓢@大冶那幫混蛋，居然擅自出售礦石與林純鴻！如今，學(xué)生認為，只需要唐巡撫一紙命令，當(dāng)讓林純鴻乖乖聽話！”

    錢謙益沉吟不語，陷入沉思中，瞿式耜不敢打擾，垂手侍立。

    良久，錢謙益道：“朝廷苦于財計艱難久矣，如果侯尚書能有所建樹，對我東林利莫大焉，鑄造銀幣銅幣，本是朝廷之責(zé)，既然林純鴻證明，此乃一本萬利之事，不妨讓侯尚書試試，真要做成此事，當(dāng)能對林純鴻有所限制。至于厘定武將職銜一事，這本就是溫體仁逼出來的，溫體仁為人睚眥必報，就讓他去為難吧；開府建衙一事，駭人聽聞，天下人遲早會得知，用不著咱們?nèi)ベM心……”

    錢謙益嘆了口氣，“我東林一脈，凋零如斯，哪還能沖鋒陷陣？于我有利者，不妨借鑒，需要出大力者，不妨……”

    錢謙益止住了話語，似乎有點猶豫不決。瞿式耜按捺不住，連聲催問。

    最終，錢謙益咬了咬牙：“挑撥離間，坐山觀虎斗！”

    瞿式耜與錢謙益密謀數(shù)日，正準備密信知會戶部尚書侯恂時，卻接到了林純鴻在荊州土地贖買消息，更讓兩人驚奇萬分的是，劉夢升居然雞蛋碰石頭，成了人人喊打的反賊。

    錢謙益雙手推開眼前的書稿，自嘲道：“咱們還謀什么謀啊，林純鴻自尋死路，倒高看這小子了?！?/br>
    “這……這林純鴻居然有此等氣魄，敢得罪天下人……”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與林純鴻多年的交往，使他認識到，林純鴻絕不是沖動的人，“他到底憑仗著什么呢？”

    錢謙益冷笑道：“一介武夫而已，還真想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可笑不自量力！”

    “先生，學(xué)生斗膽問問圣上的脾性。”林純鴻給瞿式耜的驚奇太多，直覺告訴他，林純鴻定然有必勝的把握，有足以憑仗的依據(jù)。

    錢謙益大奇，經(jīng)瞿式耜提醒，猛然醒悟，問道：“你想到了林純鴻上繳的三十萬兩銀子？”

    瞿式耜點頭道：“正是。目前朝廷窮得叮當(dāng)響，如果圣上收到了這三十萬兩銀子，圣上當(dāng)會持何種態(tài)度？”

    錢謙益對朱由檢缺銀子的困境印象深刻，第一反應(yīng)就是朱由檢嘗到甜頭后，會效法林純鴻，抄家上癮，細細思之，不免心寒。不過，片刻功夫后，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圣上乃有道明君，雖然性急點，當(dāng)不會以此為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