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別!” 小魚幾乎驚叫,她松開緊抱著他的雙手,極為嚴(yán)肅地看著他的墨瞳。 “千萬別這么做!千萬別!” 她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而潘逸卻不明白,他天真以為憑他與榮灝的情誼,榮灝定會(huì)成全。 他的心思太單純了,小魚于心不忍,她柔緩了眼神,過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其實(shí)我早晚都要走?!?/br> 潘逸像是聽不懂,仰著頭可憐地看著她,他在用眼神乞求她留下,可她卻像是無動(dòng)于衷。 小魚說:“我走不是為了他,也不是為了那件我沒做過的事。我走是因?yàn)橐フ覛⒑ξ腋改傅娜?,他在周國,我得去那里?!?/br> “報(bào)仇真得那么重要嗎?難道比我還要重要?” 潘逸只問了前半句話,而半面后話,成了含糊不清的哽咽。 小魚搖頭,幾分無奈幾分悲戚。 “你不明白,因?yàn)槟銢]看見過至親死在你面前,也沒聞過血腥的土燒焦后是什么味道。而這些我都記得清楚。我時(shí)常會(huì)看到爹娘,還有我的族人,他們就站在這里問我何時(shí)回去,我沒辦法告訴他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話化作氣聲散在了她的唇邊,看那滴淚垂下,潘逸不禁吮上,舌頭輕觸,將她的苦澀嘗遍。 沒辦法再留住她了,哪怕用鐵鏈栓住,她也會(huì)掙脫而去??墒撬吡?,他該怎么辦?光陰流逝,他會(huì)不會(huì)就像這里的沙,隨風(fēng)消散,而她再也記不起。 “你怎能忍心?你怎能忍心!”他在她耳畔質(zhì)問,語中、眼中都帶著被棄的恨。 小魚只字未回,她心里想讓他恨,恨到?jīng)Q裂她便高興了??捎|碰到他的墨絲、他的唇畔,她又無法舍棄,纏著他迷著他,恨不能與他化成水,不分彼此。 溫柔的吻最終成了野獸的廝咬,他將她的衣撕得支離破碎。他絕望、他憎恨,他啃噬她的rou,想要將她一塊一塊吞到腹中。而她甘愿承受他的粗野,就如祭品任他肆虐。 終于,他累了,使光了混身力氣,筋疲力盡地倒下了。絕望與憎恨過后只剩一片柔情,他軟在她的身上輕泣,就像個(gè)小娃虛弱不堪。小魚緊擁著他,不知不覺淚眼朦朧,可她不想讓他見著自己哭,便悄悄把淚拭在枕角。 “你還記得嗎?去年也是這般時(shí)候,我和你遇上了,我喜歡你的眼睛,干凈得能見底……” 潘逸說起了一年前的初遇,抿著回憶,吮吸其中絲絲甘甜。小魚躺在他的臂彎想著那時(shí)情景,或許在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已經(jīng)喜歡上了,只是她自個(gè)不知。 潘逸又說起了那盆雨中牡丹,還有那次日落,惟獨(dú)沒提他離開的那晚。那一晚是他倆的分水嶺,若當(dāng)初他沒走,也許就不會(huì)像今天這般。笑凝在唇角,思緒逐漸飄遠(yuǎn),他想像自己回到了那日花前月下,送她那支梅花簪子。 “若你回來,你還愿意和我在一塊兒?jiǎn)幔俊彼唤p問,眼神迷離不知在望著什么。 小魚沒回,只是靠上他的胸口,然后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上。隔著溫?zé)岬募∧w,他感覺到手底下的跳動(dòng),就好像和他的心一樣,強(qiáng)而有力。 一縷光微微地探亮窗紙,天已經(jīng)亮了。潘逸懶得起身,心想他們還有一天的辰光,然而三聲晨鼓驚擾了甜夢(mèng),聽到外面囂鬧就知燕王府的人到了。 ☆、第29章 我是感謝大家的第29章 比起平日的大排場(chǎng),這次榮灝真可謂不動(dòng)聲色,此行他只帶了兩名隨行侍衛(wèi),衣物也不過兩三件。到將軍府時(shí),潘逸與潘老將軍已經(jīng)候在門處,他莞爾而笑,一個(gè)翻身下了馬。 “王爺突然來訪,老臣有失遠(yuǎn)迎,還望王爺恕罪。”潘將軍拱手敬道。榮灝抬手虛扶,寒暄幾句后就把目光移到潘逸身上。 “幾月不見,你怎么瘦成這般?” 他語中含笑,就如昔日親昵。或許是心虛作崇,潘逸略有倉惶,然而想到小魚本應(yīng)是他的,是這人搶了去,又覺得該愧欠的人是他。 “飛沙走石之處,哪里吃得到燕王府的桂花糕?自然就瘦了?!迸艘輵蛑o,神色無異。 榮灝挑起鳳眸沉默片刻,隨后一聲輕笑,熟絡(luò)地搭上他肩膀。 “好久沒聚,今天你可得陪我多喝幾杯酒。” 話落,他便把潘逸拉入將軍府。 平洲自然比不上遼城,連將軍府都顯得寒酸。端上的茶色如紅繡,喝到嘴里澀得很。不過榮灝仍是高興,坐下想與潘逸暢談。長(zhǎng)途勞累,沒多久他又抵不住倦意先入客室小憩。榻有些硬,可他一沾上去就睡著了,直到晌午用飯才露臉。 入堂用飯時(shí),榮灝換了身祥云紋景藍(lán)袍,肩上還搭根銀狐毛圍,他走路腳步輕穩(wěn),腰間玉佩瑽瑢,儀態(tài)風(fēng)姿卓爾不群??上赃吽藕虻亩际瞧抛有P,就算為他神魂顛倒,他也起不了興致。 榮灝頗感無趣,草草地吃完這頓飯,然后去書房與眾將商議。所謂商議要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接著他就勾上潘逸,煞有介事道:“初來乍到,不知民風(fēng)如何。要不你陪我去巡察一番?” 醉翁之意不在酒。聽完此話,潘逸隱約有絲不祥之感,但榮灝纏得緊,明里推脫反而虛掩,他也只能帶他出府“巡察”。 平洲放眼是沙,行人或披頭紗或戴帷幕,擦肩而過也見不著真容。榮灝覺得新奇,以帕捂住口鼻在城中晃了好一圈,見到風(fēng)姿綽約之人便瞥上幾眼,沒什么興趣又不看了。 約莫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榮灝似乎沒找到好玩好看之處,又和潘逸道:“聽聞這里有個(gè)地方熱鬧,你帶我瞧瞧去?!?/br> 若說平洲最熱鬧的地方就是百花巷。一到晚上兩排紅燈籠直通到巷底,如有客進(jìn)屋,門前的燈便滅了,三更過后這條巷子難見光亮,輕吟嬌啼浮在半空。 小魚就住在百花巷的最里頭,門前未掛燈籠。 這大白天的,百花巷依然熱鬧,時(shí)有兵卒商販進(jìn)出,偶見幾個(gè)妖嬈婦人站在門處或拿凳子坐著。 這里的庸脂俗粉自然不能與榮灝的姬妾比,榮灝卻興致勃勃,沖在前頭越走越深。潘逸忐忑不已,心就似被他的腳步懸著,步子越快就跳得越厲害。 或許他已經(jīng)知道了,潘逸想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干脆與他挑明,以后也不必躲躲藏藏??烧?dāng)他想要開口,榮灝突然轉(zhuǎn)身,指著不遠(yuǎn)處的月樓,道:“這里有處小館兒,我們進(jìn)去坐會(huì)。” 潘逸回神,點(diǎn)頭道好,緊接著就隨榮灝身后入了門。 小館雖比不上青樓,但比窯子強(qiáng)百倍,里面倒有幾個(gè)藝貌皆備的姑娘。榮灝一坐下,老鴇就殷勤端上好茶好點(diǎn),然后叫來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作陪。 難得見如此體面俊雅的客,姑娘心里歡喜,小曲唱得賣力,可榮灝未細(xì)心聽,一面喝茶一面與潘逸聊著。他側(cè)首望眼窗外,恰巧見對(duì)面小樓拉起簾,珠圓玉潤(rùn)的身子一晃而過,倒有幾分香艷。 榮灝輕笑出聲,微瞇的眸似有所思。他說:“雖說大漠風(fēng)光無限,可我還是喜歡山明水秀。兩年如白馬過隙,也不知那處是何模樣?!?/br> 很少見他感慨,潘逸收回神緒,恭敬回道:“上次回都有見陛下,陛下龍?bào)w康安,還問起你?!?/br> 榮灝自嘲似地輕哼,拂袖一揮,就把此話抹了。 “罷了,沒什么好提。倒是你不在我悶得慌,你什么時(shí)候和我回去?” 潘逸心弦一顫,沒料他會(huì)說出這話。 榮灝見他不答,略有不悅,嗓音又沉了幾分,問:“莫非你不想回去?為何?” 榮灝咄咄逼人,幾乎不留喘息余地。潘逸是不想回去,他與小魚過得自在,為何要回那里?再說若是今天能瞞得了,或許小魚就不會(huì)走,那他們能繼續(xù)自由自在。 潘逸心懷僥幸,想到此處不免高興。他幾乎脫口而出道:“如今此處時(shí)有敵偷襲,只怕難以抽身,待平定邊疆我再和你回去?!?/br> 平定邊疆不知幾時(shí),他答應(yīng)了就像沒答應(yīng)。榮灝的眸微暗,目光如劍芒,逼向他的眼睛。 潘逸不太會(huì)說謊,在榮灝面前更是老實(shí)得很。這次他鼓足了氣不逃不避,沒有被他的威嚴(yán)冷厲嚇退回去。 榮灝起了怒意,品茶的薄唇抿得緊,然而杯盞放下剎那,他又緩了神色,無奈且無助地說:“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這段日子里,燕王府鬧得雞飛狗跳,我連說話的人都沒,堂堂王爺做到這份上也真是糟心!” 潘逸一臉迷茫,像是不明白。不過聽到那句“我連說話的人都沒”他不禁起了愧疚。榮灝信他,他卻做了對(duì)不起主子的事。 姑娘剛唱完兩首曲,走到他倆跟前欠身施身。潘逸回過神,摸摸兜身無分文。榮灝便拿出碎銀打賞,讓姑娘再唱幾曲。 姑娘剛張嘴想要吊嗓,就聽到有女人在喊:“你這是去哪兒呀?剛燒了羊奶茶,進(jìn)來喝些?” “不了,有事呢……” 這一問一答極為平常,而潘逸聽后頓時(shí)渾身發(fā)寒,整個(gè)人僵在那處。榮灝愣了下,回過神后他彈起身,如飛火流星沖出門。 一抹灰影擦肩而過,拐了個(gè)彎進(jìn)了岔道。不過一瞥,榮灝便覺得眼熟,不顧眾目睽睽,急忙追過去。而這時(shí),一只手卻拉住了他,力道大得似要把他胳膊擰下。 “殿下,你這是作甚?” 這聲音似從世外桃源飄來,絲毫不知他焦急。榮灝怒火中燒,用力將潘逸甩開。 “傳命下去!封死城門,連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你馬上給我?guī)怂?,只要是女的,統(tǒng)統(tǒng)給我拉來!” 一聲王令,平洲的城門關(guān)上了,緊接著百花巷內(nèi)被翻了個(gè)遍,小魚住處也不能幸免。好在榮灝去時(shí),已經(jīng)人去樓空,但是潘逸見到眾兵搗騰他的桃花源,心中五味雜陳。 團(tuán)花紋樣的妝奩是小魚最喜歡的;院落里的木槿是他們一起種的。 痛多于恨;恨多于懼;懼多于喜……他似被無形的線幾番拉扯,心幾乎要被吊出嗓眼,見他們一無所獲,他欣喜萬分,可這滿地狼藉,就如碎鏡,踩在上面扎rou刺骨。 “抓到那個(gè)賤人,我非掐死她不可!” 榮灝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用猜也只這人是誰。潘逸擔(dān)心起小魚的安危,不知她能否逃過這場(chǎng)劫。 鬧騰半天,沒有抓到阿嫵,榮灝不過眼花,看錯(cuò)了人。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經(jīng)他這番胡鬧,潘將軍難免不悅。之后,榮灝也親自向他謝罪,并說了原由。當(dāng)然,他不會(huì)說在抓逃婢,只道有人害了婉兒,身為人父,他得為女兒作主。潘將軍聽后也不好意思責(zé)怪。 終于等到夜深,城門依舊守衛(wèi)重重,幾隊(duì)巡邏兵如網(wǎng)交織。潘逸趁換守之時(shí),小心支開守門小官,悄悄打開北門。一鬼祟人影從門縫穿過,同潘逸一塊兒溜出了平洲城…… ☆、第30章 我是大大轉(zhuǎn)折的第30章 夜中的戈壁似裹上層銀紗,連綿萬里。兩行輕淺的足印落在月下,追著滿天星子向北而去。 彎過一處沙壁,足印停下。靜謐無聲的夜中響起馬兒打鼻之聲,不輕,可轉(zhuǎn)眼就消散在無盡風(fēng)沙中。 四下無人,小魚終于摘去遮顏的帽兜,仰起頭看向他。月華之下,那雙眸亮過星輝,一觸到他的墨瞳又化作秋水。潘逸聽到它在說話,說舍不得他,又說必須得走。悲從中來,潘逸一把將她擁到懷里,卡緊她的身子。 “別走……求你,別走……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只要你別走……” 他含淚哽咽,軟了脊梁。小魚埋首入他的胸前,閉上眼抿緊了雙唇。 投下的石影遮住了她的神色,潘逸看不透,他抖得厲害,一次又一次地收緊雙臂?;蛟S她不知,她已早成了胸中骨、rou里筋,一旦抽走必當(dāng)痛不欲生。 可是,小魚的心硬得就如這千年石壁,不管他如何懇求,她定是要走。潘逸想狠下心,但話到唇邊又成了軟弱無力的乞。 “小魚,他不知道你在這兒。你若是留下,他定找不著你?!?/br> 小魚搖頭,攀著他雙肩的手漸漸垂下。她含胸垂首不敢看他,眼里藏著淚,明明舍不得,最后卻還是說:“我得走了?!?/br> 幾番拉扯,她還是抽身離去。胸前的暖意瞬間無蹤,潘逸害怕至極,忙不迭追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鐵了心般地道:“我陪你一起走!” 小魚愣了下,眼中不經(jīng)意地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潘逸恰巧抓到了,以為她定是愿意??上е贿^片刻,小魚再次搖首,話到嘴邊一聲嘆。 “你怎么能走?這座城、你的家人,你都舍得嗎?” 字字如針,刺上心頭。 潘逸蹙起眉頭,擺在眼前的題,難解。 他走,家中老父老母怎么辦?他走,這搖搖欲墜的城怎么辦?他走,潘氏千年英名又該怎么辦? 他不能走。心中塵埃落定。 見到他的猶豫,小魚笑得無奈,她在眼里藏了許多話,讓他去想、讓他去猜。她不禁松開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剝?nèi)ツ菍羽じ?,而這次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沒再握上、沒再攔她。 上了馬,裹起頭紗,小魚回眸,莞爾而笑。 “我說‘我喜歡你’是真心話。” 潘逸仰頭,極認(rèn)真地看著她。 “我說‘為你不娶’也是真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