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祿哥，出來吧。”

    韓春雷朝著中年男子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

    中年人轉(zhuǎn)頭一看，身后幾步之遙的旅館里，走出來一個二十五六歲，留著兩撇老鼠須的后生。

    這猥瑣的后生他有印象，也是這家私人旅社的住客，比他晚兩天住進(jìn)來的，就住在自己隔壁房間。

    這后生看著猥瑣，但人挺熱情的，一住進(jìn)來就是各種套近乎，又是散煙又是請吃老酒的，張口閉口都是大哥長大哥短。叫什么名字來著？想起來，對，就叫張喜祿。

    “常盛大哥，你這酒量太海了，昨晚那頓老酒可把我吃醉了，今天腦袋瓜子還嗡嗡的?！睆埾驳摳心耆瞬良缍^，一如既往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這么說，你們早早就盯上我了？你們是公安？”

    中年人沒搭理他，而是忿忿地盯著韓春雷，他哪里會看不出來，眼前這兩人明顯是以韓春雷為主啊。

    “公…公安？”

    韓春雷雙手插在褲兜里，聳了聳肩，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崎L，你見過十六七歲的公安嗎？”

    其實幾天前在供銷社留意到常盛之后，韓春雷就讓張喜祿盯了梢，也住進(jìn)了這家私人旅館，讓他盡可能的打聽常盛的詳細(xì)資料。

    張喜祿沒有讓人失望，也就三兩天的功夫，就和常盛在晚上連續(xù)吃上了兩頓老酒。

    這男人啊，尤其是人在外地的男人，一旦喝多了，話也就隨之多了。

    通過這兩天張喜祿的套近乎和摸底，常盛的身份早就被韓春雷爛熟于心。常盛，臺州人，臺州市下轄天臺縣供銷站采購科的副科長，天臺縣就挨著杭州，比去臺州市區(qū)還要近。

    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是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縣里供銷站分配到市里的物資是有限的，除了要滿足本縣城居民的供給之外，還要下發(fā)到縣里地方公社的供銷社。所以經(jīng)常會有各個地方公社的供銷社，因為配額的問題在縣供銷站大打出手。

    所以作為縣一級供銷站來說，既然上面分配的額度有限，那么采購科的職能就至關(guān)重要了。天臺縣離杭州近，所以天臺縣供銷站的采購人員，就經(jīng)常跑杭州來采購，路程近是一回事，關(guān)鍵是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來說，杭州這邊采購的東西，都會比臺州市里要便宜一個一點點，這是省會城市的優(yōu)越性。因此，天臺縣供銷站的采購人員歷來都是跑杭州來采購的。

    這個采購可不是向后世一樣，有了錢上哪兒都可以買買買。在當(dāng)下這個時代，采購需要各種票票票票。

    但是各種物資票是有數(shù)的，這就給采購增加了難度。

    這一次來杭州，常盛的采購任務(wù)完全超出了他帶來的物資票，所以才有了他在各個供銷社轉(zhuǎn)悠，跟各個供銷社的工作人員商量，能否通融一下不用物資票采買物資的一幕。

    但不憑票銷售，這是要犯錯誤的，誰會答應(yīng)他？結(jié)果自然是處處碰壁。

    常盛自己是供銷社系統(tǒng)出身的，怎么會不明白？如果還有其他辦法，他怎么會用這種蠢辦法？

    這次的采購任務(wù)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因為采購科的科長馬上就要退了，科長下面除了他這個副科長，還是采購科辦公室主任老王跟他角逐科長這個位置，所以他這次出門的采購任務(wù)，能否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任務(wù)，決定著他能否順利接替老科長的位置。

    可是來杭州這么些天了，把帶來的物資票采購?fù)曛?，就再也沒有進(jìn)展。眼瞅著離天臺的回程日期越來越近，常盛不著急才怪。

    也正是心情不是特別好，所以張喜祿連著兩次在旅館里約酒，常盛都是大醉而歸。

    ……

    ……

    “你們不是公安，那到底是什么人？”

    常盛確定韓春雷他們不是故意出來釣魚的公安之后，膽子也放松了些。

    韓春雷指了指四周的環(huán)境，認(rèn)真問道：“?？崎L，你確定咱們在這光天化日的大庭廣眾之下，暢談倒買倒賣，無票采購的事兒？”

    “你……”

    常盛瞪了瞪眼，最后耷拉了一下腦袋，抬腳直奔進(jìn)幾步之遙的旅社，甕聲道，“走，去我房間談吧?！?/br>
    “走，我們跟上?！?/br>
    韓春雷拍了拍張喜祿的肩膀，豎起大拇指以示贊賞。

    進(jìn)了旅社，到了常盛的房間，韓春雷直接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來意，就是想向常盛兜售自己那批價值幾百塊的竹制品。

    直抒來意后，他又讓張喜祿去房間里把提前帶過來的籮筐挑過來，向常盛展示了幾件樣品的質(zhì)量。

    常盛把玩了幾件竹制樣品之后，微微點頭，的確，這些竹制品和供銷社里賣的竹制品質(zhì)量相差無幾，雖說他這次采購指標(biāo)里，多數(shù)是日常的生活用品如糖果布匹暖水壺香煙什么的，但是竹制品也在采購指標(biāo)里。尤其是聽到韓春雷手里價值幾百的竹制品后，他暗暗一算，的確能解決掉他部分采購指標(biāo)，能讓他松口氣。

    不過他松口氣歸松口氣，但還是略有戒備地看著韓春雷和張喜祿，謹(jǐn)慎問道：“這些來路是干凈的吧？不會是你們從廠里偷出來的賊贓吧？”

    “你說啥呢？你說我倆是三只手？”張喜祿有些急眼了，畢竟這年頭三只手的名聲可是比窮光蛋還要可怕，一旦有了這名聲，連娶媳婦都費勁。

    “喜祿哥別急，”韓春雷勸住了他，然后說道。“這個來路你放心，這些竹制品是上塘公社竹制品廠抵給我們的，前些日子我們村里跟上塘公社……”

    韓春雷簡單地把砂石的事情說了一下，最后說道：“你如果還不信，我們可以去樓下前臺的服務(wù)處給上塘竹制品廠搖個電話，我可以讓他們廠里的李會計證明一下。”

    “嗯…說實話，小兄弟，我如果不是采購任務(wù)沒達(dá)標(biāo)，我是真不想干這無票采購的活兒。誒…”

    常盛微微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如果我無票采購到的是賊贓，那我這麻煩就大了。這樣，保險起見，我們?nèi)ソo那個竹制廠搖個電話，我聽那個李會計跟我叨咕兩句?！?/br>
    韓春雷理解常盛的謹(jǐn)小慎微，點點頭，說了聲好，就帶著常盛去了樓下服務(wù)臺。

    這家私人旅館跟國營招待所在硬件上沒什么區(qū)別，服務(wù)臺的兩臺電話，一臺可以搖省內(nèi)，一臺可以搖國內(nèi)長途。比有的國營招待所還要強(qiáng)。

    韓春雷撥通了竹制品廠會計李和平留給他的廠辦電話，一番轉(zhuǎn)接之后。不大會兒韓春雷就聽到了李和平熟悉的聲音。

    他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讓李和平幫這個忙。

    李和平倒是沒有猶豫，直接讓韓春雷把電話給了常盛。

    雖然聽不見李和平跟常盛具體說了啥，但是韓春雷看得出來，常盛一開始是連連點頭稱是，但是聽著聽著就連連稱好，最后眉開眼笑起來，看向韓春雷的眼神都充滿了感激。

    什么鬼？

    韓春雷有些奇怪，李和平跟他說了啥？

    等著常盛掛完電話，不等韓春雷開口詢問，常盛已經(jīng)滿面春風(fēng)地握住了韓春雷的手，激動地說道：“春雷小兄弟啊，你真是我的貴人，貴人吶！”

    韓春雷皺眉，“啥意思？”

    “你在長河公社的那批竹制品我要了，我也不壓你價，就按著慶春路上幾家供銷社的價格，我全要了。咱們明天早上就出發(fā)，我跟你直接去長河公社提貨?！背Ｊ⒑芩臁?/br>
    不過他越是這樣，越是好奇李和平電話里到底說了啥，當(dāng)即問道，“常科長，李會計給你下了什么降頭？”

    “什么什么降頭？”常盛當(dāng)然聽不懂降頭這個梗，但是不影響他現(xiàn)在美好的心情，高興邀請道，“兄弟啊，今晚我請你倆吃酒，吃紹興老酒加豬頭rou好不啦？”

    韓春雷心癢難耐，常盛雖不說，但多少也猜測到李和平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