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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里相許(師徒)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胡皇后卻不言。

    皇帝終于被氣出笑來,“古知賢!”

    “奴才在!”

    “把人帶回去吧。”皇帝將手一拍扶手,不再多看阿苦一眼。

    阿苦于是隨著古公公往外走。出了琳瑯殿,她的步伐便不自覺地加快了,好幾次幾乎要超出古公公去。她總感覺身后似有一雙眼睛,直盯著她的背,好像要把她整個(gè)人都盯穿。

    古公公聲線低沉:“錢姑娘,老奴有句話,你聽是不聽?”

    阿苦愣愣地望過去。

    老宦官橘皮樣的臉上神色莫測(cè)。

    “人一旦趟了渾水,便不要再想抽身?!彼?,“誰也不比誰更臟。便你那個(gè)仙人師父,也是一樣?!?/br>
    阿苦抿了抿唇,問道:“我?guī)煾冈谀睦???/br>
    “司天臺(tái)?!惫殴裆踩?。

    “什么意思?”阿苦嚇了一跳。

    “他領(lǐng)了賞便回去了?!惫殴淅涞?,“很奇怪嗎?”

    ☆、第40章 孤勇

    阿苦轉(zhuǎn)過頭去。宮墻明明不高,卻因了那逼仄的大紅色而令人感到十分的壓迫。紅墻四合,深宮里的天空被剪成一方一方死氣沉沉的鉛塊。沒有一絲風(fēng),沒有一片云,只有一粒孤零零的太陽,明晃晃地掛在西邊的天空上。

    馬車在司天臺(tái)前停下。出來迎接的是無妄,他似乎有話想對(duì)阿苦說,湊近了上前,看了她半天,卻什么也沒有說出口。阿苦視若無睹,徑自往里走,一庭葳蕤匆促掠過足邊,她一直走到西廂房里,便開始收拾行李。

    無妄站在門檻邊,終于忍不住了:“你這是做什么?”

    她不理。

    “你要走?”無妄道,“要回去嗎?”

    她不理。

    “九坊那邊你早不能待了……”

    “誰說我去九坊?”她突然截?cái)嗔怂脑挕?/br>
    無妄怔怔,“那你還能去哪?”

    她幽幽一笑,“宮里頭啊?!?/br>
    無妄盯她半晌,最終判斷出,她不是在說笑。

    他拿捏著語氣,斟酌著措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把話吐出來:“皇上都跟你說什么了?他讓你去宮里?什么身份?”

    叮鈴哐啷,阿苦將包袱一抖,東西亂七八糟地掉落出來,有她最早的習(xí)業(yè)簿,有一枝折斷的筆,有幾把干透的藥草,甚至還有兩三枚碎棋子。弋娘過去常笑她是收破爛兒的,什么都往包袱里裝。她將袖子里掖著的玉環(huán)也放了進(jìn)去,大布一兜,徑自端給了無妄:“這個(gè),拿去給你公子?!?/br>
    無妄道:“怎么連師父都不叫了?”

    阿苦嘴角一勾,“他就一混賬?!?/br>
    無妄臉色大變,“你胡說什么呢?”

    “你不信?”阿苦抬起頭來,“那你讓他來見我?!?/br>
    無妄卻默了默,“他此刻不能見你。你就不能等會(huì)兒——”

    阿苦干脆不收拾了,雙手抱著胸正面對(duì)著他,面色冷冷的,“他把我賣給皇帝了,舍盧人的皇帝,你懂不懂?”

    “什么?”無妄睜大了眼,“你休扯淡了,他怎么可能——他那么——”

    話都只說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卻令阿苦喉頭干燥。她有些渴了,黃昏時(shí)分,不見晚霞,天氣悶沉得令人抑郁。她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收拾行李。嘩啦一下,她把高匱上的油布扯下來,上面的藥材撒了一地,她又俯身去撿,撿了很久很久,直到無妄聽見她的啜泣聲。

    她將兩只沾滿草籽的手捂住了臉,淚水就從指縫間滲了出來,她忍著聲,忍得很辛苦,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顫抖的蝶翅。

    無妄終于是抬腿往東廂房去了。

    他敲門。

    沒有人應(yīng)。

    他于是便說了一句:“公子,您去看看阿苦吧?!毕肓讼耄盅a(bǔ)充了一句,“她哭了?!?/br>
    說完,他沒有再等候里面人的回答,便走掉了。

    阿苦哭了很久,哭到腹中饑餓,聽見咕咚咕咚的叫,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她這是在折騰誰呢?那人橫豎是不在乎的。

    從頭到尾,腆著臉的只有她一個(gè)不是么?他向來云淡風(fēng)輕得可以。

    她抹了把眼淚,去洗了把臉,對(duì)著銅鏡照了照,下巴頦兒上似乎還有淚跡,擦不去,使力去擦,嫩白的肌膚便紅了一片。

    她過去就沒哭過。一下子哭到氣都喘不過來,她看著鏡中那個(gè)淚眼盈盈的自己,覺得很陌生。外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黑下來了,房中沒有掌燈,她縮在角落里,對(duì)著虛空發(fā)呆。

    行李都已收拾好,她很認(rèn)真地想,接下來該去哪里?九坊那邊確實(shí)已撕破了臉,她回扶香閣的話,娘親會(huì)難做人。只是不知道小葫蘆去了哪里,她躲閃得那么巧便,好像這世上當(dāng)真沒有她莫小姐這號(hào)人了一樣。

    怎么自己就學(xué)不來小葫蘆的風(fēng)度呢?

    怎么自己就總要牽腸掛肚呢?

    他明明不會(huì)來看自己的,他已經(jīng)打算好了要將她送給舍盧人的皇帝,他的馬車駛?cè)チ肆硪粋€(gè)方向。

    為什么他要拉她同來,卻不帶她同歸呢?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磨盤在她的心上極緩慢地轉(zhuǎn)動(dòng)。夜色沉沉,粗糙的磨石將她的心慢慢碾成了粉末,就此誰也不再認(rèn)識(shí)她了。

    一片冷冷的月輝灑進(jìn)窗牖,她怔怔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深夜,明月懸空,朗朗照遍千山。她終于站起身來,坐了太久的腿一個(gè)趔趄,險(xiǎn)些摔倒。

    她扶穩(wěn)了桌角,尖銳的木刺扎得她略微清醒了些。她拿過包袱挎在肩上,徑自走出門去。

    她沒有去看東廂房一眼。

    ***

    無妄是翌日清晨才發(fā)現(xiàn)阿苦不見了。

    他知道她生悶氣,所以晚上將膳盤擱在了她的房門口;第二天去取時(shí),膳盤還在原來的地方,未曾一動(dòng),飯菜都已涼透。

    而那扇門卻大開著。

    他走進(jìn)去,房中亂糟糟的,正是她的風(fēng)格。除了她昨日清出來的那只包袱,什么都沒少。

    他急得跺腳,這什么爛性兒,一點(diǎn)事兒都經(jīng)不住,就知道跑!

    他奔到東廂房外,咚咚咚咚咚咚,一連六下重敲。

    “公子!”他急喊,“阿苦不見了!”

    卻還是沒有聲音。

    他狠狠地一抓頭發(fā),旁邊有仆人道:“公子昨日回來以后就沒出過門?!?/br>
    “我知道!”無妄回頭吼他,“我看著他回來的!”

    那仆人縮了縮腦袋。

    無妄努力平復(fù)心情,后退了兩步,對(duì)那仆人道:“踢門?!?/br>
    仆人嚇?。骸笆?、什么?”

    “踢門!”

    仆人的腳力不夠硬,踢了三下才在雕花檀木大門上踢出一個(gè)口。無妄又上前加了一腳,踢出一個(gè)正可容人的洞,他立即鉆了進(jìn)去。

    還沒看到什么,他卻忽然捂緊了嘴。

    血腥味彌滿了整間廂房。

    可是一切都沒有異樣。

    無妄往里走,走到公子時(shí)常待的觀星閣外,便無法再下腳了。

    觀星閣中,繪有二十八星宿的地面上擺了三炬人臂粗的蠟燭,一縷縷青黑的煙筆直地往上飄,飄入那同樣繪有二十八星宿的藻井。公子就盤坐在這三根蠟燭的正中間,雙手和順地放在膝頭,頭微微低落,雙眼緊閉,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白衣颯颯被風(fēng)吹起又落下。

    明明有風(fēng),那燭煙怎么能是筆直的?

    除非它不是煙。

    無妄連喚一聲公子的膽子都沒有了。

    他就這樣看著公子似睡似死,腳下如沾了膠,挪不開,走不動(dòng)。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公子身子往側(cè)旁一倒。

    有一縷燭煙突然斷了。

    無妄駭?shù)媚樕钒?,再也顧不得許多,當(dāng)即搶上前去抱住他,大聲喊:“公子!公子,醒醒!”

    他想將公子搬到床上去,再認(rèn)真看看那血腥味是怎么來的??伤麆傄?jiǎng)訌?,衣袖卻被人拉住了:“去……”

    公子蒼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dòng)著,聲音似是從喉嚨里刮出來的氣流。無妄膽戰(zhàn)心驚地問:“去哪里,公子?”

    未殊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幽黑的眼睛里連倒影也無,全是冥冥一片。

    “去倉庚園……”未殊緩緩地道,“我要起卦……”

    “起卦?”無妄失聲叫了出來,“您都這樣了還怎么起卦?”

    未殊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他的懷抱,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白袍飄動(dòng),如一個(gè)恍惚的鬼影。無妄連忙上前扶住了他,但聽他喃喃道:“我今日一定要算清楚……快十年了,我今日一定要算清楚!”

    他不管不顧地往外走,無妄扶得很艱難。到了倉庚園,他的步伐便加快,無妄都跟不上了。再一轉(zhuǎn)眼,人便丟了。

    無妄對(duì)著一園子的奇門遁甲氣得撓墻。

    未殊一個(gè)人徐徐走到了那一汪小池邊,閑庭信步一般。晨光正好,將野蒿花爛漫的影子撲朔照入水中,澄澈蕩漾。野蒿又叫一年蓬,春夏之際,開出許多細(xì)細(xì)碎碎黃蕊白瓣的小花,看起來柔弱不勝,其實(shí)迎風(fēng)向陽地長得極瘋。他一直覺得這種花很像她,在哪里都能長,在哪里都能開得漂亮,而且風(fēng)一吹就飛走了,沒心沒肺。

    他將蓍草排布了出來。

    ☆、第41章 將離

    司天臺(tái)是西平京的最北了,師父曾經(jīng)說,天極星就在司天臺(tái)考星塔的塔尖兒上。

    阿苦站在玉水邊抬頭望,不知道師父是不是還在考星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