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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燃犀記事在線閱讀 - 第10節(jié)

第10節(jié)

    他眼疾手快,迅速將石塊間的女孩給拉了出來,然后將那蒼白的小尸體護(hù)在自己身下,碎塊紛紛落下,饒是有水的阻礙,那依舊大得嚇人的碎塊將男孩的脊背砸得血rou模糊。

    “小?!蹦泻厝岬貞驯е?,女孩的頭發(fā)纏繞在他的嘴邊和脖間,似乎是在安慰著他一般。他的心中喃喃著她的名字,即便懷中是一片冰冷,他還是揚(yáng)起嘴角,無聲地微笑起來。

    石塊擊打著他,讓二人朝海底沉去。

    ——小海的手還死死抓著她的背簍,背簍空著,里頭的魚早就被海浪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小海每次都會為他帶來一背簍的魚,這是她用自己攢來的銅板換的,價錢昂貴,連她自己都不舍得吃。

    在她死之前,該是有多絕望?。勘粖A在這巨石間活活淹死的絕望,從她圓睜的眼睛便能看出了,但即便是已經(jīng)死了,她還是不忘牢牢攥住這個背簍么?

    即便這樣,她還是一直心念著他么?

    笑著笑著,男孩突然用力鎖緊了小海的肩頭,張大了嘴巴,無聲地哭泣起來……

    沒有淚水,唯有自眼角溢出的血液,混進(jìn)海水中,化成薄薄的血霧。

    再不會有人那般溫柔地喚他的名字了,也不會有人見到他第一眼的反應(yīng)是甜甜的笑。不會有人關(guān)心他的傷勢,不會有人于那深海之下?lián)肀е?/br>
    他的世界,陽光收回,黑暗籠罩,驀然坍塌。

    第九章 送魂

    再不忍心看下去,灼光陡然收回了手,那絕望至極的記憶瞬時從他的腦海中抽離而去。

    那場駭人的海嘯,那紛紛下落的石塊,乃至懷中那女孩柔軟又冰冷的觸感,全全消失不見,眼前還是漆黑一片的海域,雖有風(fēng)浪,卻萬萬不會致命。

    灼光緩緩道,“當(dāng)時掌管此地的白石府君與路過的南海府君發(fā)生爭執(zhí),白石府君憑著此地是他的地盤,給了南海府君一點(diǎn)小教訓(xùn)。其實(shí)本就是小事一樁,作為階位更高的南海府君本來笑笑便過了,沒想到南海府君剛剛上任,年輕人血?dú)夥絼偅粫r咽不下這口氣,便將這氣全全撒在了白石城的百姓身上。這也是為什么這場海嘯來得突然,沒有任何預(yù)兆,卻比任何一場海嘯都要兇猛的原因?!?/br>
    事后,九天之上的云城知曉了此事,天君震怒,長袖一甩,命仙兵將南海府君捉拿回云城,當(dāng)場就綁到誅仙臺上就地正法了。至于白石府君,亦是悔恨自己當(dāng)初的行徑,請?jiān)冈瞥翘奕チ俗约旱南晒?,剝?nèi)チ讼杉瑝櫲胼喕?,永受那人世之苦了?/br>
    被海水淹沒了的白石城,實(shí)質(zhì)上也再不需要哪位仙君去守護(hù)了。

    “這件事情在當(dāng)初鬧得很大,有些仙君私下議論說僅僅是淹死了數(shù)萬世人,便叫南海府君魂飛魄散,判得著實(shí)是有些重了。不過在我看來,這是那天君老兒這輩子做的唯一對的事了?!闭f著灼光點(diǎn)了點(diǎn)腦袋,回憶道,“如果我沒記錯,那件事情離現(xiàn)在已有千年之久了吧?”

    ——這個啞巴,守護(hù)著一個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愿望,已經(jīng)有千年了么?

    再之后的事情,灼光不用想,也是能猜到了。

    南海府君發(fā)動的那場海嘯,因?yàn)閬韯葸^于兇猛,到最后連他自己都收不回去——天君震怒的不是南海府君的魯莽,也不是那白白死去的數(shù)萬百姓,而是被海浪拍碎的,散亂成無數(shù)碎片的世人魂魄。

    人死了,轉(zhuǎn)生便好,六道自有其規(guī)律。但魂魄四散,便不能轉(zhuǎn)生,一兩個尚且還好,這一下就是數(shù)萬碎魂,六道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夠天君收拾很長時間的爛攤子了。

    直至今日,尚且有未拼湊完整的魂魄遺落在這一帶。

    只是……灼光兀自笑了笑,連天君都不知曉,這一城的亡魂中,竟有一個魂魄是完整的。

    阿嗚抱著小海的尸體,不顧一切逃了出來,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壁壘,用全身血淋淋的代價,保她魂魄的安全。

    然而,小海到底是死了。

    而這停駐了時間的無人白石城,便是小海對這城池的最后意念——在這城中的一草一木,都停駐在海嘯涌來的前一刻:這里火苗還在灼灼燃燒著,飯菜尚且溫?zé)?,店鋪大開,魚市中的魚兒還活蹦亂跳……除了沒有人,這里的一切是那樣真實(shí)有序。

    這個奇妙的世界以一年為輪回,每年海嘯淹沒城池的日子,這里也會重演一次當(dāng)初的場景,爾后在第二天所有的場景全部復(fù)原,時間又撥回到一年之前。

    這里的小海,也是她意識中的一部分,只是說到底,身在其中,小海對一切都不知道罷了。

    灼光道,“啞巴,我看你當(dāng)初根本就不應(yīng)該拼死拼活地將那丫頭救出來。任她的魂魄破碎,終有一天會被鬼差找到,拼好,送去輪回……而你也少白白受千年苦楚?!?/br>
    身下的大魚輕輕擺了擺魚尾,沒有吱聲。

    灼光曾經(jīng)給小海說過海暤拇說,傳說里海曋灰奮力向前游著,就能沖破時間和地域的阻礙。

    死去的小海一直被圍困于自己的意識中,阿嗚便每年游進(jìn)她的意識中,于海嘯那日去救她——他怕,倘若意識中的小海也被淹死了,她的魂魄也會就此彌散。

    于是,年復(fù)一年,這只大魚都奮力游著,闖進(jìn)這座鬼城里,一次又一次地,在海嘯來臨前,帶她離開。

    只是生靈總是有壽命的,哪怕是有著漫長生命的精怪。

    在年復(fù)一年的見面中,小海還是那個活潑的女孩,而阿嗚,從當(dāng)初那個灰色短發(fā)的靦腆男孩,逐漸變成了秀氣的少年,再是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漫長的千年時光里,他的眼神依舊是那樣溫柔清澈,眼角卻慢慢彌漫上細(xì)細(xì)皺紋。

    進(jìn)入小海的意識要幾乎要費(fèi)去他半條性命,又因?yàn)椴荒芫昧?,因此他總是在海嘯那日出現(xiàn)。

    一年三百多天,只為了能相見的這一天——而在這短短的一天中,阿嗚還要載著小海,去往黃泉。

    他要將小海的靈魂送去往生。

    小海所見的那個金色太陽,便是黃泉的路口。

    但阿嗚畢竟只是一介生靈,縱然有穿越時間和地域的本事,他也始終追不上那輪“太陽”。

    一年又一年,日子年年疊加起來,已經(jīng)晃過了千年。

    千年對于灼光來說只不過是彈指一間,而對于阿嗚來說,便是一生——這一次阿嗚來遲,叫小海差點(diǎn)死于自己記憶中的海嘯里,是因?yàn)樗呀?jīng)老去,再也沒有那般充沛的精力來去于虛實(shí)兩界了。

    灼光從懷中掏出那張小海召喚他而來的紙張,晃了晃,丟入海中,“這個辦法,也是你教那丫頭的吧?你可想過,我助了你,小海便真的永遠(yuǎn)消失了。”

    重入輪回,不知她未來是男是女,亦不知她的容貌模樣。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最起碼,他還是能在這記憶構(gòu)筑的世界里見上小海一面。

    大魚沒有發(fā)聲,亦沒有動彈一下,仿佛死去了一般。只有灼光能感知到,在大魚胸腔中,那顆蒼老的心臟緩慢地跳動著。

    痛苦,哀傷,寂寞……這些情緒讓坐在魚背上的灼光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一人一魚靠在大堤旁,靜默了許久。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灼光突然起身,他輕輕一躍,落在水面。少年行走于水面猶如平地,他看著阿嗚烏溜溜的眼睛,繼而走過去,展開雙臂靠在魚鰓上。

    魚鱗濕滑,而且冰涼。這是灼光最為討厭的感覺,此刻他卻閉上眼睛,將臉頰輕輕靠過去。

    上古鐘山之神掌管四時變化,對于萬物生靈的感知自然勝過許多神仙——他在用一種不屬于人類的方式安慰著阿嗚。

    那是一種原始而古老的交流,不需要語言,只需聆聽著對方的心跳與血液流動便好。

    如今的世人已經(jīng)失去了這種能力,但小海常用這樣的方式與阿嗚交流。不會說話的她,似乎有著極高的感知力。

    “啞巴,如果你下定決心,我便幫你,送走小海。”到最后,灼光在心中默留下一句話后,借著微弱的星光,踏浪而去。

    阿嗚看見,他腳步輕盈,蟹青色的衣衫猶如飄飛的水流,散發(fā)著幽幽白光。這個有著不凡神位的俊俏少年,披星戴月,朝那西方趕去……

    第十章 符咒

    第二日,天氣晴朗異常。溫暖的陽光投進(jìn)窗子里,照耀在女孩恬靜的睡顏上。

    風(fēng)塵仆仆的灼光推開庭院的門,他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爾后放輕了腳步,走進(jìn)屋來。

    解下褡褳袋,他坐在小海身邊,用手撐著下巴,似乎在想著什么很難辦的事情。此刻尚早,白石城萬籟俱寂,除了海邊傳來的浪聲,這里寂靜得可怕。

    這千年來,小海活得想必也是非常艱辛的。

    她一個孩子,獨(dú)自留守在鬼城里,一個人去海邊拾魚蝦,一個人去采野菜。一個人自言自語地穿過空曠的大街。

    沒有人在乎這個孩子是否睡破了被角,也不會有人在意她是否能從井中提起一大桶清水。

    她僅僅靠著一年一次的見面,硬生生在這里堅(jiān)持了千年。如今,他這個外來者,居然要打破他們倆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這樣想著,灼光突然感覺衣角一緊,扭回頭,見女孩竟不知在什么時候抓住了自己衣服。她睡得香甜,卻在潛意識里感覺不安。她將灼光的衣角當(dāng)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攥在掌心里。

    看她蜷縮的睡姿,灼光笑了笑,自言道,“這小丫頭的膽子也真是小,怕黑,應(yīng)該還怕鬼吧?”頓了頓,又道,“即便自己也是個鬼……”

    灼光伸出手去,蓋在她的額頭上,將昨晚施的安魂咒收了回來。

    女孩悠悠轉(zhuǎn)醒。

    “小丫頭,我們再去追一次太陽好不好?”灼光瞇起眼睛,低聲問道。

    今日的大海異常溫柔,安靜得猶如一塊碧色的寶石。

    小海戴著斗笠,赤著腳踩在軟軟的沙灘上,女孩將手?jǐn)n在嘴邊,喚道,“阿嗚……阿嗚……”

    大魚聽到聲音,自深海之下浮上來,白色的水花四溢,遠(yuǎn)處的海平面上,兀出了一方灰色的小島。

    女孩將斗笠放在一處礁石后,爾后躍入海中,朝阿嗚游去。

    深藍(lán)之下,精靈般的女孩揚(yáng)著笑意,靈巧地潛游過去,待她浮出水面時,卻見灼光已經(jīng)居高臨下地坐在阿嗚背上了。

    “趕緊的!就沒見過你游得這么慢的!”灼光斜眼瞟了她一眼。

    小海笑了笑,手腳并用地爬上來,正欲問灼光怎么跟來了,就見他從褡褳袋里掏出一張咒符,利落地貼在阿嗚的腦門上。

    小海睜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這是什么?”

    “好東西!”灼光回答的言簡意賅。他才不會說自己是怎樣死皮賴臉抱著大腿涕淚橫流地從黃泉那里求來的呢。他一個鐘山之神可是將什么威嚴(yán)自尊都丟開了,就為了這小丫頭的一個愿望。做完這個任務(wù)后,他覺得自己得十個善果都不為過。

    見小海想伸手去碰,灼光將她的手拍開,“這個不能動,動了就不靈了?!闭f著他痞痞一笑,也不知是認(rèn)真還是玩笑,“你不是托我尋回你的親人嗎?這個咒符就能帶你找到他們……你騎上阿嗚,我叫阿嗚載你去?!?/br>
    小海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話,她看著這張小小的咒符,這片薄紙,就能指引她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親人么?

    “灼光哥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灼光一拍腦門,他就知道,這丫頭是個機(jī)靈鬼,“沒有的事,若真有瞞著你的事情。待你回來,一樣是可以對我興師問罪的啊。再說,有阿嗚陪著你,你怕什么?”

    似乎是同意灼光的想法,阿嗚發(fā)出一聲低鳴。

    “去吧……太陽刺眼,別曬傷了自己,”灼光從身后一抽,竟拿出了她方才放在礁石后的斗笠。

    正等著灼光給自己戴上,哪知,換來的竟是他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fā),然后斗笠蓋上來,如他的習(xí)慣,將帽檐壓得低低的,遮去了大半張臉。

    爾后灼光從魚背上飄然而下,他踩在水面上,對小海招了招手,“再見。”

    “灼光哥哥,再見!”小海依舊是一副笑嘻嘻沒有絲毫脾氣的模樣。

    阿嗚搖動尾巴,朝太陽的方向游去……

    “嗚——”吞舟魚發(fā)出一聲長鳴。

    灼光抬起頭來,目送著大魚漸漸遠(yuǎn)去,縮小,直至消失在那碎金的陽光中……

    “再見,怕是不可能了。”

    廣闊的海天之間,獨(dú)獨(dú)停駐著身姿挺拔的少年,“叮當(dāng)當(dāng)……”他腳踝上的銀環(huán)隨著他的走動發(fā)出了好聽的聲響。轉(zhuǎn)身,他慢慢走向白石城的方向。

    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在他周遭,所有景色如同融化的臘一般,漸漸褪去了色彩:大海,城池……這里一切,都隨著女孩的離去,分崩離析。

    而在海的那頭,大魚奮力朝前方那抹金色游著。它的速度是那樣快,快得連風(fēng)撞在身上都如刀割一般,海水飛快朝身后流去,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化為模糊的虛影。

    唯有前頭那輪金色的太陽。

    突然間,貼在阿嗚頭上的那張咒符兀自抖了抖,驀然散發(fā)出刺眼的金光來!那金光似乎有生命,它們抽出千萬條金燦燦的光束,簌的一聲朝前飛去,一下子就抓住了那輪太陽,牢牢地,不讓太陽再遠(yuǎn)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