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宏輝拿出電話，大咧咧地說：“不是說沒空嗎，來了也不說一聲，找一下他。”

    我卻直接往外走去：“我想回去了?！?/br>
    麥綺趕忙追上來：“小豫兒，等等我。”

    斯爽看了看我的臉色，拉住了孟宏輝：“我們先走吧，也許他來談公事呢，一會再打?！?/br>
    結(jié)果等到我們在北京路仁文廟的酒吧街吃宵夜了，孟宏輝打給他的電話也沒有打通。

    斯爽湊過頭去按掉了老孟的手機(jī)：“不理他了。”

    麥綺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她望著窗外夜色和人潮，忽然說：“我想去學(xué)他們唱的那個戲。”

    斯爽忙著倒茶，聞言撲哧一笑：“那個叫昆曲——琦琦，你一外國人，湊什么熱鬧?！?/br>
    麥綺正色說：“可我覺得他們唱得很好，我都聽懂了。”

    斯爽轉(zhuǎn)念一想，又不懷好意地笑：“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似乎愛聽，你看，為了保存這個劇院連銀山中心的設(shè)計方案都改了，琦琦你去學(xué)，說不定大哥會重新愛上你……”

    麥綺美麗面龐神圣貞潔：“我跟斯成，不是情人關(guān)系?！?/br>
    斯爽一向愛說笑：“現(xiàn)在沒有賣身契了，你不是喜歡他？你就忍心看他孤獨終老？”

    麥綺說：“他肯定會找到心愛的人，但不會是我?！?/br>
    我嘴角僵硬，再也笑不出來。

    心跳是麻木的，感覺也是麻木的，喉嚨里卻有點酸澀的苦味，原來有機(jī)會能跟他的名字一起被提起，哪怕是多么渺小的希望，都有一種隱秘的幸福。

    而我永遠(yuǎn)不會再有這個機(jī)會。

    不管多努力，都不會再有。

    我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拼命地忍住發(fā)熱的眼眶中的淚水。

    斯爽忽然愣了一秒，忽然停住了嘴，然后將一碟蘿卜牛腩推到我面前，又拿了一碟晶瑩透亮的腸粉：“寶貝，趕緊嘗嘗你愛吃的，去了美國可就吃不著這么好吃的了?！?/br>
    斯家正兒八經(jīng)地辦起喜事來。

    斯太太一向會cao持這些事情，斯定中雖然是幼子，卻是老爺子第一次娶媳婦兒，斯定中這段時間已經(jīng)出院在家休息，但一周依然需要去三次復(fù)健中心，我只一心一意地陪斯定中，婚禮的一切事情，都由斯太太一手擔(dān)了下來，老爺子將谷叔指派給她，另外在婚慶公司聘請了兩位高級婚禮顧問，一切有條不紊進(jìn)行。

    周日晚斯家兩老親自來我們家，下了紋定的聘禮。

    除去高額得離譜的禮金，作為婚后首個住所，老爺子將舊金山那間半山雙層小樓贈給了我們，名字是我和斯定中兩個人的，舊金山的家中還給我添了一輛車，另外還有國內(nèi)的一套山巒一號別墅，作為我們的結(jié)婚禮物，轉(zhuǎn)至了斯定中名下，老爺子當(dāng)然要求我們回國來時，依然要住老家大宅，只是斯家的律師在遞文件給我父母過目時，我略略看了一下，才知道斯定中名下的房產(chǎn)，居然有這么多。

    斯太太給我打了兩套齊齊整整的龍鳳呈祥厚重足金首飾。

    還有幾樣珠寶舊物，一對從祖母處傳下來的晶瑩剔透的翡翠鐲子，還有兩副斯太太陪嫁時的珍珠耳環(huán)，還有一長串的禮物單子，都是各有各的喜慶名頭，另外還有兩張銀山商業(yè)廣場的高額鉑金禮券，其中包括了一條自法國預(yù)訂的梨形七卡鉆石項鏈，斯太太豪門當(dāng)家主母做了多年，待人接物真是沒得說，鉆戒是我們自己要戴的，她讓年輕人自己去挑。

    還有兩套半山的豪庭單位住宅，一套給我的父親，一套給母親，葭妍也有貴重禮物送來。

    斯家二老連連告歉，說只因事急從權(quán)，一切只能普普通通。

    我父母回贈斯定中一支名貴的手表和一對厚實的長命金項鏈。

    斯家自然也不會計較兩家禮物的懸殊性，只客氣歡喜地收下了，雙方長輩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說著話。

    mama和大舅一家過來，外公外婆因為年事已高，不再方便長途車旅。

    我一直安慰mama：“他有信心會好?！?/br>
    mama至今仍不知他受傷的實情，只拉著我道：“好孩子，定中從小到大至為愛護(hù)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br>
    正式簽字那天，我穿了件白色緞面裙子，斯定中也換了禮服，我推著他的輪椅，在斯家裝飾一新的花園內(nèi)，由律師見證，簽下了結(jié)婚證書。

    在給長輩敬茶的時候，斯太太握住我的手說：“葭豫，我這做婆婆的不會委屈了你，你們先去美國休養(yǎng)，待到定中身體好轉(zhuǎn)，給你們補(bǔ)辦一個盛大的婚禮?！?/br>
    我點點頭，露出一絲笑容。

    斯定文和葭妍給我們擔(dān)任伴郎和伴娘，葭妍同樣穿了白緞子禮服，素一點的款式和色系，從早晨開始，一直陪著在我的身側(cè)，應(yīng)酬親屬，整理裙子頭發(fā)，一直到晚上的晚宴，由于是私密的家宴，我也只化了淡妝，造型師并沒有跟著，葭妍自己動手給我補(bǔ)妝。

    夜里斯家包下了皇都酒店的整個頂層餐廳，請兩家親近的家屬吃飯。

    白日的簽字儀式只有長輩在，到夜里的家宴，斯成終于出現(xiàn)了。

    我不清楚他是何種表情神色，因為我一直端莊地坐在主桌上，客氣地陪著斯太太和幾位女性長輩說話，我不曾仔細(xì)看過一眼他的臉。

    只是我料他舉止大約十分如常，因為我聽到他走近和我娘家人寒暄，聲音是慣常的沉穩(wěn)從容。

    席間他同斯定中談了談美國的醫(yī)院，預(yù)訂在舊金山的ucsfmedical ter接受進(jìn)一步的檢查和治療，斯家的房子在那邊，還有親戚也在，斯太太的考量是，要相互照顧也比較方便。

    斯定中只能坐著，但穿上定制的禮服，依然是英俊的，他今天一直很高興。

    看他精神也不錯，兩家人都非常的高興。

    婚后我跟斯定中隨即啟程。

    七月底，我和斯定中飛赴美國，他在ucsfmedical ter，開始了第二階段的治療過程。

    作者有話要說：上卷終。謝謝大家都陪伴。

    ☆、第38章 三八

    斯家的房子在三藩市的noe valley，蘭打街一百四十二號，一幢維多利亞式的大型住宅，此處居民多數(shù)年輕，我們的鄰居，聽管家文森先生說，據(jù)說還是我們的同胞。

    老爺子的前任秘書，現(xiàn)在是斯成的首席助理，吳俊夫先生提前一周過來，替我們安排生活起居的諸多事情，管家文森特先生一直常駐舊金山打理斯家在北美的房產(chǎn)事宜，但傭人和司機(jī)需要重新找，而且斯定中的理療師和營養(yǎng)師，也需要一一面試。

    等到我們抵達(dá)時，吳先生在機(jī)場接我們，一切已經(jīng)準(zhǔn)備得非常好。

    斯定中常年習(xí)慣在美國西岸住，這里陽光燦爛，氣候溫和，人也很熱情友好。

    由于沒有提前申請學(xué)校，加上斯定中還需要人照顧，我便暫時中斷了學(xué)業(yè)。

    文森特管家安排的出診時間是八月十三日，主診醫(yī)生是神經(jīng)外科的dr donald，接下來的將近一個月的漫長時間，我推著斯定中，在加州大學(xué)舊金山分院醫(yī)療中心的一整個街區(qū)，來來回回地穿梭在醫(yī)生辦公室，研究中心，檢查樓，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檢查和治療。

    美國的醫(yī)院給我們的診斷結(jié)果，比國內(nèi)的稍微好一點點。

    十月，他重新接受了一次減壓手術(shù)。

    術(shù)后恢復(fù)良好，進(jìn)入專業(yè)的康復(fù)護(hù)理治療階段。

    我每天傍晚都推著斯定中出去散步，有一兩個在此地住得久一點的鄰居認(rèn)得他，斯定中冷著臉不愿搭理人，我只好朝跟那位帶著花絲巾的銀發(fā)老太太微笑：“我是他太太，我們剛從中國回來?！?/br>
    老美不會多問，老太太只吻了吻我的臉頰，祝我們have a nice day。

    斯定中冷笑一聲：“賢妻良母啊，演得真不錯?！?/br>
    我也不答話，笑笑推著他到草坪邊看孩子們踢球。

    我們在社區(qū)公園逛了一會兒，天色漸暗，風(fēng)有些涼了。

    我從包里拿出一條寬大的圍巾，蓋住他的腰部。

    斯定中不發(fā)一言地一把扯掉了。

    他突然冷臉，我也不再理會他，推著他到了草坪的一邊，自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愜意的晚風(fēng)輕輕地吹拂在臉上。

    我們身前不遠(yuǎn)處，幾個踢球的混小子嘻嘻哈哈地跑了過去，然后一個胖胖的黑發(fā)小妞跟著奔跑過來，穿一件小碎花裙子，白白嫩嫩的一團(tuán)，突然一個跟頭摔倒在草地上。

    她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坐在草地上，喊了兩聲哥哥，望了一下四下無人理會她，她癟嘴哇嗚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奔過去將小妞抱了起來，孩子一雙水汪汪的黑色眼睛，翹鼻子，櫻桃嘴，竟然是亞洲面孔的寶寶，我憑空多了幾分親切，含笑哄著她，她身上還帶著奶香味，輕輕地摸她軟軟的頭發(fā)。

    她不再哭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斯定中。

    孩子的mama遠(yuǎn)遠(yuǎn)地從樹下的椅子邊跑了過來。

    我懷里的小妞立即伸出手，糯米一樣軟膩的聲調(diào)：“媽咪——”

    急步而來的女郎風(fēng)姿綽約，穿了件白襯衣，一件束緊的極富設(shè)計感黑色布裙，露出纖細(xì)的腰身，從我懷著接過小妞，甚至沒有一絲遲疑，就直接露出親切笑容：“同胞？”

    怪不得寶寶如此可愛，原來媽咪是大美人。

    互相寒暄之后，發(fā)現(xiàn)原來住我們隔壁鄰居，一家人來美度假，大美人媽咪將我們夸贊了一番，說我們熱心又善良，聊了一會兒天，抱著meimei走了。

    我臉上還帶著笑，回頭看斯定中，他端坐在輪椅上，抬眼望著我，臉上又出現(xiàn)那種神色。

    我說：“你怎么了？”

    斯定中說：“是啊，葭豫，你對誰都是這么好?！?/br>
    那樣陰陽怪氣的語氣和神色。

    我們離開國內(nèi)的前一夜。

    一家人一起吃飯。

    吃到一半斯定中說累了，我便起身召傭人進(jìn)來，他需要人服侍他坐進(jìn)輪椅，我才能推著他去休息。

    走出餐廳的門口的游廊下，聽到身側(cè)不遠(yuǎn)處有傭人恭敬地喚：“大少?！?/br>
    我轉(zhuǎn)過視線，遇到斯成正走從花園走進(jìn)來，今晚的晚餐，他一早知會了老爺子需加班會遲到。

    斯成望見我，停住了腳步，將手上的外套隨手遞給了門前侯著的傭人：“小豫兒，你們明天的飛機(jī)？”

    我點點頭：“嗯。”

    斯成溫言：“我明天一早有個會議，就不送你們離港了，阿爽送你們?！?/br>
    我說：“沒關(guān)系?！?/br>
    他略微晗首，便要往里面走去。

    過了這一刻，我們或許很久很久都不會再見了。

    我忽然說：“成哥哥?！?/br>
    他回頭，臉上有寬容溫暖的神情。

    我忍住了最后一絲留戀，帶了點兒笑意平靜地問：“我能不能抱一下你——就當(dāng)是——告別？”

    斯成大方地伸出手臂，環(huán)繞住我的身體，然后在我后背輕輕地拍了一下。

    我的臉頰輕輕地擦過他胸前的襯衣。

    那那日穿了一件古著式樣的立領(lǐng)藍(lán)黑色襯衣，質(zhì)地精良的手工襯衣，從領(lǐng)口扣緊，以下，是三枚棕色的木扣子。

    只是一瞬間的停留。

    他身上的那種蔚然深秀的草木氣息，在我鼻尖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