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連忙將珍珠墜子掛回耳朵上，拍拍胸脯，慶幸而笑，“可是緊張死我了，幸而祖宗保佑。行了，表姐，這就罷手吧?！?/br>
    凌三姐輸了花兒，如何肯罷手。

    趙長卿只得奉陪，凌三姐再把精巧的珠花兒押上。

    待到中午用飯時(shí)，凌三姐將一幅金鐲子，一只金項(xiàng)圈兒，一只珠花，一枝絹花，總歸是身上首飾盡輸了趙長卿，直輸?shù)牧枞忝鏌o血色，兩眼泛紅。

    聽到丫環(huán)叫吃飯，凌三姐渾身哆嗦，慘白著臉，六神無主的看向趙長卿凌騰兩個(gè)，“娘看到我身上沒了東西，可怎么辦？”

    凌騰半分不同情他姐，他早勸了多少回叫凌三姐罷手?？墒?，凌三姐贏了還想再贏，輸了更要翻盤，合該有些劫數(shù)，遂道，“照實(shí)說就是，反正是輸給卿meimei，又不是外人家?！壁w長卿不見得真會(huì)要凌三姐這些首飾，凌三姐卻實(shí)在欠些教訓(xùn)。

    凌三姐額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她家里父嚴(yán)母嚴(yán)，要是叫娘知道她輸了趙長卿這么些東西，還不得一棍子打死她。凌三姐可憐巴巴的看向趙長卿，“卿meimei，卿meimei，你可得救救我?！?/br>
    趙長卿笑，“不如表姐寫張欠條，我暫可將這些東西還給表姐，再不叫騰表兄露出風(fēng)聲，二舅母如何能知此事。這些銀子，表姐只管慢慢還，一月還我個(gè)三五百錢什么的，過不了幾年也能還得清?！?/br>
    凌三姐只求暫時(shí)過關(guān)，再?zèng)]有不應(yīng)的，不加思量便道，“meimei只管寫來?！币貣|西，她自此不來趙家，看趙長卿如何追債。

    趙長卿遂鋪開白紙，寫了一份欠條，欠條十分明了：

    凌氏三姐于昭仁帝十年八月初三輸趙氏長卿金鐲一雙，金項(xiàng)圈兒一個(gè)，珠花一枚，絹花一朵，共計(jì)紋銀三十兩，慈有其兄凌騰為證。

    趙長卿取了胭脂盒子叫他們姐弟按下手印，簽下姓名方罷。

    待凌三姐對鏡理妝完畢，趙長卿將欠條放在懷里，便一行人高高興興的去了主院吃飯。

    當(dāng)然，高興的只有趙長卿與凌騰，凌三姐垂頭喪氣，惴惴不安，如同被霜打的蔫茄子，再?zèng)]有先時(shí)的趾高氣昂。

    用過飯，凌三姐神思不屬的陪著凌氏坐了些許時(shí)侯，凌二太太便帶著她們姐弟告辭，趙長卿道，“母親在屋里瞧著寧哥兒吧，我去送二舅母和表姐表兄一樣的。”

    凌氏笑，“好，那你就送你舅母表姐表兄一程?！庇謱α枞闩c凌騰道，“閑了只管來找卿丫頭玩兒?！?/br>
    二人極有禮數(shù)的道了擾，隨母親告辭。

    趙長卿送母子女三人到門口，忽然道，“舅母，我還有些悄悄話想對表姐說?！?/br>
    凌二太太笑，“你們兩個(gè)真是的，剛剛大半日莫非還有沒說完的話？去吧，越發(fā)古怪了，還悄悄話。”

    凌 二太太完全沒有讀懂女兒眼中的不情愿之意，趙長卿已將凌三姐拉至門房里，笑瞇瞇打量凌三姐片刻，直看得凌三姐渾身的不自在，趙長卿方輕聲道，“表姐，你莫 打了欠債不還的主意。知道你家先生的男人是怎么死的嗎？就是欠債不還被追債的給打死的。表姐若是打著欠債不還自此不露面的念頭，我勸你還是暫且收了去吧。 城中有地痞，只要把收來的債務(wù)給他們五成，他們便情愿替主家出面討債。我倒不是稀罕這三十兩銀子，但是，要是被人當(dāng)猴子戲耍，我可什么都干的出來?！?/br>
    趙長卿陡然一發(fā)狠，凌三姐本就心下恍惚，硬是給趙長卿嚇的一機(jī)伶，連忙低聲道，“我又沒說不還，你總要給我寬裕些時(shí)候，三十兩，你現(xiàn)在就是賣了我我也拿不出啊?！?/br>
    趙長卿甜美的微笑落在凌三姐眼中卻恐懼如同惡魔，趙長卿握住凌三姐冰涼的手，輕聲道，“我只是告訴表姐我的脾氣罷了，表姐莫辜負(fù)我的信任哪?！闭f著就送凌三姐出去上車。

    ☆、第44章

    中秋節(jié)時(shí),趙家雖人口不多，倒也熱熱鬧鬧,一家子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月餅，賞月亮。趙長卿還拿著小笛子給大家吹了一段新學(xué)的曲子。

    這是老趙家第一個(gè)通音律的孩子啊，趙勇心懷大慰，拊掌笑道，“咱們丫頭就是靈光,這才學(xué)了幾日，就會(huì)吹笛子了。”雖然趙勇不大會(huì)欣賞,不過聽著笛聲歡快，又是大節(jié)下，一家子團(tuán)聚，他也覺著很好聽。

    凌氏笑,“也是蘇先生教的好?！弊詮奶K先生執(zhí)教趙府，趙長卿知道交際朋友不說，以往的小牛脾氣也漸漸改了，更加體貼父母，如今又學(xué)會(huì)了吹笛子，總而言之，凌氏對蘇先生滿意的了不得。

    趙勇笑，“可有給先生送些月餅果子過去？”

    “哪里還用你惦記?！绷枋闲Γ伴L卿早送過去了。”原本她是想邀蘇先生母子一并來賞月的，蘇先生自言寡居之人，婉言相拒，凌氏便未曾勉強(qiáng)，只是讓趙長卿將月餅點(diǎn)心時(shí)令瓜果各備一份給他們母子送去。

    趙長卿把小笛子別在腰間，坐回椅中，道，“先生還說等明年天氣暖了教我跳舞來著，爹爹，等我學(xué)會(huì)了跳給爹爹看，好不好？”

    趙勇自是滿口應(yīng)好的。

    凌氏笑，“你也跟著蘇先生學(xué)學(xué)作詩，我看別人家姑娘喜歡開個(gè)詩會(huì)啥的。等你會(huì)了，也能去湊個(gè)熱鬧?！?/br>
    “母親說的簡單，作詩可不是一兩天能學(xué)會(huì)的，現(xiàn)在蘇先生叫我每天背一首，先背上幾百首詩在肚子里，她再教我?！壁w長卿拿了塊西瓜吃，“就是學(xué)會(huì)了，也成不了詩人。且得慢慢練呢。”

    凌氏笑，“你們小姑娘家鬧著玩兒罷了，你要成了詩人，我就詩人的母親，也跟著沾沾光?！?/br>
    趙長卿哈哈大笑，道，“母親是詩人母親，爹爹就是詩人爹爹，祖母是詩人祖母，一家子都成詩人了?！?/br>
    趙長卿說的一家人都笑起來，連趙長寧還不懂事的小家伙見別人笑，他也跟著咧開沒牙的嘴咯咯笑著湊趣。趙長卿捏捏他的胖臉，笑，“你聽得懂么，就傻笑?！壁w長寧以為jiejie在跟他玩，于是笑的更歡。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好脾氣，跟卿丫頭尤其投緣。”

    凌氏深以為然，“他們姐弟三個(gè)，寧哥兒脾氣最好?！?/br>
    趙長卿道，“我也喜歡寧哥兒。寧哥兒現(xiàn)在就能扶著椅子站好半天，我看，再過幾個(gè)月一準(zhǔn)兒就會(huì)走了?！?/br>
    趙老太太問，“蓉姐兒爬的可穩(wěn)當(dāng)了。”她也聽說了趙蓉不大會(huì)爬的事。

    凌氏笑，“這些天我著意看著她，爬的穩(wěn)，就不是如寧哥兒腿上有勁兒，約摸要晚一些學(xué)走了?！?/br>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腿巧，現(xiàn)在就能立的住。有些腿笨的孩子，過了周歲不會(huì)走的也大有人在。上回滿月酒蓉姐兒不得出來見人，今次周歲酒，過了初五再擺，給他們兄妹打扮上，好生熱鬧熱鬧。”

    凌氏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趙長卿道，“祖母，我再給你吹支曲子聽吧?！彼F(xiàn)在十分有顯擺欲。

    趙老太太十分捧場，“好啊?！?/br>
    趙長卿攏共學(xué)了三支曲子，一晚上吹了好幾遍，大人們喜她天真可愛，均含笑聽了。

    過了中秋，凌氏給趙長卿買來畫畫的顏料，叫她好生跟蘇先生學(xué)。

    凌氏道，“今年家里置了些田地，又借了你大舅家不少，待明年地里出息了，給你買張琴，你就能跟著蘇先生學(xué)琴了。”

    趙長卿笑，“不必母親買，我自有法子，不出兩月，就能有琴了?！?/br>
    凌氏稱奇，“不拿銀子買，你哪里來的琴？蘇先生又沒有，咱家也沒有?！?/br>
    趙長卿賣個(gè)關(guān)子，“現(xiàn)在不能說，等以后母親就知道了?！?/br>
    凌氏看她神神秘秘，低聲笑問，“莫不是叫你祖母給你買？”要是婆婆肯出這個(gè)銀子，凌氏也是很樂意的。

    對于凌氏的小心眼兒，趙長卿有些無語，搖頭，“不是。以后我再跟母親說?！?/br>
    待重陽節(jié)前，趙長卿去了凌二舅家。

    凌三姐正在跟著辛少奶奶念書，趙長卿來了，凌三姐自然要暫停功課，招待趙長卿。

    趙長卿打量了辛少奶奶幾眼，見此女生的斯文水秀，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通身一襲青襖布裙，唯發(fā)間別一朵小小圓頭銀簪，極是素凈。趙長卿與辛少奶奶打聲招呼，見過凌二太太，略說笑幾句，表姐妹二人便去了凌三姐的屋子說話。

    如今，凌三姐最怕見到的人非趙長卿莫屬，凌三姐僵硬的笑道，“卿meimei怎么有空來了？”

    趙長卿笑，“我來瞧瞧表姐。”

    凌三姐應(yīng)了兩聲，去外頭端來茶點(diǎn)，客氣道，“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meimei嘗嘗?！?/br>
    趙長卿便拿塊點(diǎn)心細(xì)細(xì)的吃著，眼睛掃過凌三姐屋中幾案上一張長琴，笑問，“這就是jiejie的琴嗎？”

    “是，是啊?！绷枞阈?，“meimei過來看看。”

    趙長卿踱步過去，細(xì)看是一張鑲鈿填漆的蕉葉式七弦琴，雖有些古舊，亦有幽雅古拙之光。趙長卿忽就一笑，話歸正題，“jiejie想好要怎么還我銀子么？”

    凌三姐最怕趙長卿問這個(gè)，她囁嚅道，“好meimei，你再寬限我?guī)兹蘸貌缓?？?/br>
    “要寬限到何時(shí)？”趙長卿問。

    凌三姐臉頰微紅，“我，我實(shí)在沒那么多?！?/br>
    “有多少還多少，今日一兩，明天五錢，jiejie別令我空手而歸?！?/br>
    趙長卿自己就有十幾兩的壓歲錢，她不信凌三姐就沒有幾兩私房。趙長卿悠然的坐回椅中，篤定從容的品嘗著凌三姐家用點(diǎn)心，等著凌三姐還錢。

    凌三姐央求，“meimei再寬限我?guī)兹瞻??！?/br>
    趙長卿冷笑，“看來jiejie是忘了我說的話！”起身就要走，凌三姐又怕她沒輕重將此事宣揚(yáng)出去，連忙一把拉住趙長卿，道，“好好，你暫等等成不？我沒幾個(gè)錢?！?/br>
    趙長卿冷面，“有幾個(gè)還幾個(gè)！”

    凌三姐只得道，“成成。”從妝臺小抽屜里拿出個(gè)巴掌大的紅木匣子，外頭還掛著把小銅鎖，凌三姐從衣襟子里拿出把小銅鑰匙，打開來，里面滾著幾粒碎銀子，約摸一二兩的樣子。凌三姐道，“我所有的私房都在這兒了，都給meimei吧。meimei也寫個(gè)收據(jù)給我?！?/br>
    趙長卿叫她找來小秤秤準(zhǔn)了銀子，方接了銀子收進(jìn)小荷包，很痛快的給凌三姐寫了收據(jù)，唇角一翹道，“jiejie不要把我當(dāng)傻瓜耍，jiejie知道我要來，沒有不留后手的。jiejie藏的那些銀子，還是趕緊拿出來吧。不然，下個(gè)月老祖宗壽辰，jiejie另找人帶你去吧！”

    凌三姐臉色一黑，道，“你莫欺人太甚！”

    趙長卿唇角一翹，冷笑，“我欺人太甚！就是把你的借條交到府衙老爺那兒！也是你正經(jīng)要還我的！你才是莫打著老賴的主意！我當(dāng)初敢把首飾還你叫你充個(gè)門面，今天就不怕你不還銀子！”

    “你可別給臉不要，非逼我發(fā)火！”趙長卿冷笑兩聲，繼續(xù)喝茶吃點(diǎn)心。中午硬是在凌家吃了頓飯，才跟凌二太太禮貌的告辭。

    之后，趙長卿屢屢造訪凌府。

    不過半個(gè)月，趙長卿便將凌三姐攢了好幾年的私房全都榨骨髓油似的榨個(gè)精光，凌三姐瞅著趙長卿往荷包里揣銀子，心疼的眼淚長流。

    轉(zhuǎn)眼進(jìn)了十月，馬上就是朱家老祖宗的壽辰。趙長卿這些日子總來，凌二太太笑，“現(xiàn)在你們小姐妹倒是格外親近許多?！?/br>
    趙 長卿拉著凌三姐的手笑的親熱，“本就是親姐妹，如今入了冬，賣花的鋪?zhàn)永镉钟行迈r的絹花兒了，我不大會(huì)挑，想著叫三jiejie與我一道去挑幾支新鮮的絹花兒，到 老祖宗過壽時(shí)戴。二舅母，你也給三jiejie些銀錢吧，我們姐妹一道出去。也叫三jiejie買幾支，到時(shí)我們戴新鮮的花兒，又是一道過去，多體面哪?！?/br>
    凌二太太一想也是，便給了凌三姐三百錢。

    兩人告辭了凌二太太，一上車，趙長卿便道，“看我多好，還替你給二舅母要銀錢買花兒戴?！?/br>
    凌三姐咬牙不語，自從她的私房都給趙長卿勒懇了去，她每次見著趙長卿只剩磨牙的心。就這么，凌三姐還得強(qiáng)忍著掐死趙長卿的沖動(dòng)，問，“要去哪兒買花兒？”因?yàn)槭掷锞o，她已許久未曾添置新鮮首飾。

    趙長卿笑，“萬花坊?！?/br>
    “那的花兒可貴了?！?/br>
    “可是，好看哪?！壁w長卿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老祖宗的壽宴，jiejie去年也是去過的，朱家來往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兒，若是穿的不像樣，不要說結(jié)交新朋友，怕要成為女孩兒間的笑柄了?！?/br>
    盡管深恨趙長卿，不過，趙長卿這話，凌三姐卻是深以為然，捏捏袋子里的銅板，只怕不夠。

    東西貴，自然是有貴的道理。

    細(xì) 紗堆就的新鮮花樣，花心都是用小小的珍珠盤起來的，精致的了不得。趙長卿挑了一支小小的牡丹花，還有一對小小的細(xì)紗堆就出小花朵，中間垂出一粒乳白色的水 滴狀小珍珠，用銀托子嵌了的小小耳墜，與趙長卿挑的牡丹花正湊成一對。這三樣就足用了一兩銀子。趙長卿爽快的付了銀子，叫賣花兒的店員給她照著鏡子簪在頭 上，換下舊首飾，頓時(shí)煥然一新，更添新色。

    凌三姐羨慕不已，她挑中了一支梅花樣的絹花，足要五百錢，一文都不帶便宜的。凌三姐身上錢不夠，一個(gè)勁兒的看趙長卿，趙長卿道，“罷了，我先替jiejie墊出這二百錢。”

    凌三姐感激，“多謝meimei，等我以后還你?！?/br>
    趙長卿冷笑，付了二百錢。

    趙長卿今日罕見的大方，出了萬花坊并不回家，反是帶著凌三姐去了一處茶館，還要了個(gè)小小包廂，叫來福叔在樓下要點(diǎn)心吃，她與凌三姐去了樓上包廂，另點(diǎn)了茶果。

    凌三姐滿心歡喜的握著新買的花兒，看趙長卿又是請茶點(diǎn)，心下卻不敢太過高興。畢竟，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知趙長卿的脾氣，那真是夜貓子進(jìn)宅，無事不來。果然，伙計(jì)剛將茶果擺上自發(fā)退下，就聽趙長卿道，“jiejie又新欠我二百錢，回去把欠條子打了吧?！?/br>
    凌三姐臉上一僵，道，“我所有的銀子都給了meimei，meimei還需寬待我?guī)兹詹藕??！?/br>
    “不知要寬待到何時(shí)？”

    凌三姐低頭無語，趙長卿淡淡道，“要我說，jiejie是守著寶山窮困潦倒，jiejie哪里是沒銀子，分明是不想還而已?！?/br>
    凌三姐早給趙長卿這小要債鬼折磨的心力交瘁精神崩潰，聽趙長卿這樣說，凌三姐急的起了個(gè)誓，道，“我要是還有半點(diǎn)私房沒給你，包管天打雷劈！”以往她只當(dāng)趙長卿是個(gè)小呆，不想這臭丫頭這般厲害，她所有的私房銀子都給趙長卿搜刮了去！這死丫頭！

    趙長卿道，“jiejie身邊雖沒銀子，卻不是沒有值錢的東西啊?！闭f著往凌三姐身上瞟了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