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凌二太太道,“林家拿著庚帖卜了卦相,今年沒好日子,定在了明年臘月。” “也好?!绷璐筇Γ懊髂觊L卿及笄,說不得也要定下親事的?!?/br> 凌二太太笑,“這肯定的,楚公子明年都二十一了,若是長卿大兩歲,早該成親了。”她雖時常酸一酸趙長卿,不過也得承認(rèn)趙長卿的確是有本事,邊城這許多閨秀,偏她同將軍府的姑娘走動幾年,便能同將軍府公子看對了眼。 這種話,也就心里一尋思,說是不能往外說的。只是凌二太太畢竟是過來人,夫妻之間那點事兒,若都依著禮法,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女人還是要有攏住男人的本事,這日子才能過得好。 在凌二太太看來,凌三姐就欠缺這種本領(lǐng)。林皓平日里都少到凌家來,當(dāng)然,也是林皓課業(yè)忙的原因,但這男人若是動了心,不要說課業(yè)忙了,怎么著都能抽了空上門的??慈思议L卿,以前她時常聽凌氏說楚公子下午自大營回家時都能順道去瞧瞧長卿,在岳家吃個飯什么的。 做岳父岳母的,沒人嫌女婿上門。 何況邊城向來民風(fēng)開放,偶爾小兒女們出去游玩,父母也不會不允。 林皓卻從未請凌三姐出去玩兒過。 每想到此處,凌二太太就從心里著急,一是覺著林皓真是書呆子不開竅;二則也覺著自家閨女,平日里瞧著也是個機伶人,怎么就不懂得同林皓相處呢? 凌二太太心下發(fā)了回愁,見凌四姐在一畔指揮著丫環(huán)擺酒席,贊道,“咱們家的女孩兒,四姐兒比她jiejie們都能干。” 凌大太太笑,“這兩年我也懶了,家里的事多半是四姐兒在瞧著,她倒是個好強的性子。只是我說,也忒好強了些,再柔軟些就好了?!?/br> “好強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好強,以后才過得好日子。”凌二太太笑,“四姐兒小長卿一年,這也快了?!?/br> “是啊?!?/br> “大嫂有眉目不?” 凌大太太笑,“四姐兒是最小的,多留幾年也無妨。倒是騰哥兒,比長卿還長一歲,今年也十五了,弟妹有主意沒?” 凌 二太太道,“阿騰的親事我倒是不急,一則,他現(xiàn)在一心用功念書,分了心不好。二則,皓哥兒這中了秀才,倒叫我心高了幾分,想著阿騰明年十六,后年十七,若 是便宜,也叫他下場試試。若能有一二斬獲,說親時也是一樁好處。三則,咱們兩房都指望著他,他這親事就得格外用心,若是說個著三不著兩的,咱們?nèi)兆涌稍趺?nbsp;過?” 凌二太太一面聽,一面點頭,“這話很是。”聽凌二太太說話,大都會覺著這是個明白人呢。 凌二太太笑,“如今他一年大似一年,少不得大嫂與我一起留意,反正這男孩子說親,縱使女孩兒小上幾歲也無妨的?!?/br> 妯娌兩個說了些私房話,待得吃酒時,一家子團聚,也還安樂。 凌二太太平生頭一遭吃螃蟹,回家后同丈夫發(fā)表感想,道,“就一大殼子,里頭能吃的有限,費了血勁剔出點子rou來,也沒啥吃頭,還不如燉羊rou呢。” 凌二舅喝著釅釅的茶,笑,“這樣的大螃蟹,又千里迢迢的運到邊城來,兩個就頂一頭羊了。早知這樣,還不如單給你吃燉羊rou,白糟蹋了好東西?!?/br> 凌二太太笑,“沾光吃這一回我也夠了。” 趙家對凌家二房一直冷淡,凌二太太心氣算是平了。 過了重陽節(jié),十月是朱家老太太的生辰,這一年,朱老太太的生辰并未辦。不是小辦,更不是大辦,是直接以身子不適的名義,未辦生辰酒。 楚家的消息,還是趙長卿從朱老太太那里知道的,朱老太太嘆道,“楚夫人的父親越大人原是朝廷兵部尚書,越大人因罪下獄,越家已是抄了的。只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楚家了?!?/br> 趙長卿臉色都變了,難怪這些天沒見楚渝來找她! 朱老太太看向趙長卿,“哪怕最好的結(jié)果,我估計楚家也會調(diào)離邊城?!?/br> 如果只是調(diào)離邊城,哪怕被貶斥官階,也應(yīng)該來見她一面哪。趙長卿半晌沉默,道,“先時楚家未嫌棄我出身平庸,庚帖也是換了的。我既知道,便不能做背信棄義之事?!?/br> 朱老太太張張嘴,實在說不出別的話,只得長嘆一聲。趙老太太便帶著趙長卿告辭了。 凌氏一聽到這消息,便六神無主起來。倒是趙長卿,掉了一時眼淚后,下午去了楚家,楚家大門緊閉,敲了半日也沒敲開。趙長卿轉(zhuǎn)而去了梁青遠(yuǎn)家。 楚越的氣色也極差,道,“meimei怎么來了。” “我聽說了老尚書的事,去看望伯母,家里大門緊閉,也沒人應(yīng),就過來看看jiejie。jiejie莫要太過傷感,伯母還不知要怎么傷心,全指望著jiejie寬慰勸解呢?!壁w長卿強忍著傷感,“我是來問一問,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都這個時候了,jiejie莫要與我客套,只管開口就是?!?/br> 楚越垂淚道,“前天陛下下旨申斥了父親,父親已不允我和相公回家了。這些做官的,哪個不是跟紅頂白。相公去王老尚書家相求,也未能見到王老尚書?!?/br> 趙長卿問,“究竟是怎么回事,jiejie知不知道?” “外祖父原在朝廷任兵部尚書,這次因兵械的事問罪,越家已經(jīng)抄了?!闭f到傷心處,楚越淚落如雨,“要說楚家,父親為官多年,如果要查,怎樣都能查出事情來。更何況,真若問罪,人一入刑部大理寺,三木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 兩人也沒什么主意,趙長卿安慰了楚越半日,只是發(fā)生這樣的事,豈是安慰便能有用的。楚越對梁青遠(yuǎn)道,“這個時節(jié),人人都躲著楚家,卿meimei還能上門來,大哥也算沒有看錯她?!?/br> 趙長卿離開梁家時已是傍晚,她并未回家,反是轉(zhuǎn)路去了歐陽青峰的宅子。 歐陽青峰似乎正在等她,道,“我這就要走了。該教你的武功已經(jīng)教了,以后多練習(xí),定能精進(jìn)。這是你的庚帖,阿渝托我還你。” 歐陽青峰將一封大紅庚帖推至趙長卿面前,趙長卿淚如雨下,喃喃道,“他是官是民,只要有一條命在,日子都能慢慢過的?!?/br> “斬草定要除根,如今楚家成為被人除根的草,何必再搭進(jìn)一個你去?!睔W陽青峰淡然道,“你就此回家,不必再到處走動。此時,多做多錯?!?/br> 趙 長卿不記得怎么回了家,她只記得凌氏對她哭道,“咱家也不是說就勢利眼,你爹代理千戶的職已被降下來了。這親事到底沒做成,難道為了楚家,連咱家一家老小 都得搭進(jìn)去嗎?你就省省吧,別再管楚家的事了。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哪里說得上半句話。萬一得罪了誰,一家老小還活不活?” 趙長卿實在沒力氣應(yīng)付凌氏,她將庚帖取了出來,凌氏見之大喜,拭淚道,“這就好這就好,你總算是明白的?!?/br> 趙長卿問,“楚哥哥的庚帖呢?” 楚氏連忙道,“我這就拿去,你還給楚家去吧?!?/br> 趙長卿將楚渝的庚帖握在手里,起身道,“我累了,先去休息?!?/br> 十一月,朝廷問罪楚家,連同梁青遠(yuǎn)楚越夫婦都未能幸免。 趙勇由百戶貶為總旗。 楚家人到底未能真正到帝都,蘇先生道,“當(dāng)一只壁尾被重物壓住了尾巴,必然會斷尾求生。楚家越家已經(jīng)倒了,楚家人死在途中,余下朝中黨人才能得到轉(zhuǎn)機。” 趙長卿心如刀絞,臉色煞白,眼睛酸澀,卻是半滴淚都流不出來,半晌方道,“總要有個收尸安葬的人才是?!?/br> “就算人死了,尸身也是要運至帝都的。至于如何安葬,要看朝廷的意思?!?/br> 趙長卿道,“我知道了?!?/br> 第二日,趙長卿去廚下做了些糕點,對凌氏道,“前些天我身上不好,倒勞鄭jiejie來看我。我做了些點心,給鄭jiejie送一些去,也是我的心意。” 丈夫接連被降,凌氏的氣色也不大好,只是打疊起精神過日子罷了,點頭道,“也是,讓永福送去吧?!?/br> 趙長卿寫了封帖子令永福連帶點心一并送去了。隔日就去了鄭家拜訪,鄭妙穎已定了親事,只是尚未出嫁。趙長卿穿一身半舊湖藍(lán)衣裙,頭上只是簡單的兩樣釵環(huán)。 鄭妙穎在中庭相迎,趙長卿笑,“這樣冷的天,jiejie何必出來,別著了風(fēng)?!?/br> 鄭妙穎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日天好,并不冷?!?/br> 趙長卿去見了鄭老太太與鄭太太,同鄭妙穎去屋里說話,趙長卿低聲道,“jiejie,實不相瞞,我來是有事想同鄭大人說。若是便宜,能否叫我見一見鄭大人?” 鄭妙穎一思量便知,問,“可是楚家的事?” “jiejie知道?” “父 親昨日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氣得晚飯都沒吃,折子已是遞上去了?!编嵜罘f嘆道,“meimei這般有情有義,以后定有福報的?!痹径颊f趙家門第配不上楚家,如今楚家 家破人亡,那些親朋故舊早已不知去向,唯趙長卿還愿意為楚家盡一份心力,可見楚渝眼力過人,只是惜之有緣無分了。 趙長卿道,“那我就放心了?!编崕r以往還參陳過將軍府的事,不想如今楚家不在了,鄭巖竟愿意為楚家說話。 趙長卿心情不高,并未久留,說了會兒話便告辭回家。 趙 長卿對趙老太太道,“也好些日子沒去給老祖宗請安了,我記著曾外祖父生辰近了,做了兩樣針線,還想給曾外祖父帶過去。如今雖說咱們家遇上些波折,可人家過 日子就是這樣,哪就有一直一帆風(fēng)順的呢?以前爹爹做小旗時,咱們照樣過日子,現(xiàn)在雖說降了總旗,無非就是家下節(jié)省些罷了,同以前也沒什么差別。若有人因咱 家不如以往,便同咱家遠(yuǎn)了,正好看清他的面目。若有人仍如以往那般待咱家,這才是知己的親朋。老祖宗定也惦記著咱們,祖母,不如尋個日子,咱們?nèi)ソo老祖宗 請安吧?!?/br> 趙老太太笑,欣慰道,“這話很是。待你爹休沐時,咱們一家子過去才好?!?/br> 雖逢驟降,趙勇卻是 個樂天知命的性子,并不似凌氏天塌下來一般,反是勸凌氏,“我有幾分本事,自己清楚。先時不過是托賴將軍府的關(guān)系,才做了百戶,后又代了一段時間的千戶。 唉,這話說起來有些沒良心,我還是慶幸長卿沒嫁過去,不然非得心疼死。如今不過是歸了本位,何需這般長噓短嘆,照以往過日子就是?!?/br> 凌氏悶了倆月,好歹家宅平安,已是福氣。嘆了幾聲后,也便打起精神來。 對趙長卿這親事,袁氏都嘆了好幾回氣,道,“真是沒福。”再想不到的絕好親事,偏生楚家就出了事,幸而還未嫁過去,不然趙長卿如今能否有命在都是兩說。 朱明堂道,“什么有福沒福的,待姑媽來了莫說這話,叫姑媽聽著難受?!?/br> 袁氏道,“我豈是那等不知好歹的,怎會提這個?!庇謬@氣,“當(dāng)初將軍府何等的煊赫富貴,一朝家破人亡,也叫人唏噓。” 袁氏見著趙長卿時,趙長卿只是瘦了些,頰上用了些胭脂,氣色倒還好。 趙長卿笑道,“先時老祖宗的壽辰?jīng)]大過,今月又逢曾外祖父的壽辰,我身無長物,做了兩樣針線孝敬老祖宗同曾外祖父?!?/br> 朱老太太笑,“好,好?!?/br> 大家說些家常瑣事,倒也樂呵。及至中午朱老太太留飯,趙老太太卻是想回去的,朱老太太笑,“盡管留下,我還有話同卿丫頭說?!?/br> 朱老太太將趙長卿叫到內(nèi)室,打發(fā)了丫環(huán)問,“可是有事?” 趙長卿道,“我還在發(fā)愁怎么跟老祖宗開口,老祖宗就把我看了個透?!?/br> 朱老太太溫聲道,“你才幾歲,我活了八十幾年,再看不透你一個小姑娘的心思,也算白活了。若是楚家的事,如今楚家人都去了,你不必再打聽了。” 趙長卿深深吸了口氣,才壓下心中楚酸,強笑道,“這事我早已知道。與其淪為階下囚,任人凌\辱,早早去了未嘗不是福氣?!?/br> “何況,朝中傾軋,說得上誰對誰錯?!壁w長卿道,“我心里是有事想請教老祖宗?!?/br> “你說。”能說得出‘朝中傾軋’的話來,趙長卿已不算沒有見識。朱老太太倒想聽一聽她要說什么。 趙 長卿道,“我沒什么見識,也知道兵部尚書是朝中正二品高官,何況楚將軍先時亦為二品守邊大將。在史書中,除非黨爭,不然難有這樣大的震動。如今看來,是楚 家越家一系敗了。若是兩黨小打小鬧,陛下不見得放在心上,如今一部尚書一位將軍轉(zhuǎn)眼成灰,不知那勝者能笑到何時呢?” 朱老太太頓時對趙長卿刮目相看,不答反問,“你覺著勝者能笑到何時?” 趙長卿道,“若權(quán)傾朝野,如三國曹cao攜天子而令諸侯,自然能笑到最后,便是改朝換代亦不為稀奇。若君威尚存君權(quán)尚在,陛下如何能容一黨獨大。” 朱老太太嘆,“這就是朝廷了,翻云覆雨,頃時天地,因果還不是轉(zhuǎn)眼即到?!痹捴链颂?,朱老太太也明白趙長卿的來意,道,“你大舅爺也是胡子花白的人了,我是想著過幾年他致仕,不如回老家過太平日子?!?/br> 趙長卿道,“老祖宗說的是。待大舅爺回來,我過來給他老人家請安?!彼扉]口不提楚家事。 朱老太太反覺驚奇,趙長卿柔聲道,“老祖宗經(jīng)過見過的事,比我要多的多。更何況在帝都的大舅爺,這些年官場走過,眼光深遠(yuǎn)是不必說的。楚家大難臨頭時,我自己家尚且避之不及,將心比心,我如何會說不當(dāng)?shù)脑?。若那樣,老祖宗也算白疼了我一場?!?/br> “如今我知我想的沒錯,楚家這仇,總算是報了,我這心,也算是安穩(wěn)了?!?/br> 朱老太太拍拍趙長卿的手,“我似你這么大的時候,不過是想些吃穿打扮的瑣事。這世間,吃多大的苦便能享多大的福。還有一句話,沒有邁不過去的辛苦,咬咬牙,什么樣的日子都能撐下去?!?/br> “我知道?!?/br> 我知道,世間沒有過不去的辛苦。 我知道,少了誰日子都是一樣的過。 可是,世間為什么會有這樣一種人,沒了他,你便覺著世間再無歡愉。 ☆、第134章 凌二太太是臘月初才知道趙勇被貶官的消息,當(dāng)時還嚇了一跳,問,“這怎么可能?你姑丈可是將軍府的親家?!?/br> 凌騰道,“楚家早被闔家押送到帝都去了?!?/br> “不是你聽錯了吧?”凌二太太險些跳將起來,“這樣的大事,我竟半點風(fēng)聲未聞!” 將軍府住哪兒,凌家住哪兒?就是與趙家離得近,凌家也不知趙勇被貶的事呢。凌騰道,“我聽說是陛下下的秘旨。楚將軍畢竟位高權(quán)重,是押去帝都赴審,若在邊城搞得沸沸揚揚,難保軍心不穩(wěn)。”軍心不穩(wěn)什么的,也是凌騰自己的猜測。 凌二太太已是六神無主,“那長卿怎么辦?”先時她雖然很是酸了幾句趙長卿的親事,但,畢竟有將軍府的光沾對大家都有好處,如今將軍府一倒,趙勇的官也降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