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綺橙回到屋內(nèi)，將門緊緊關(guān)上，努力將那些聲音隔絕在外。

    西瓜坐在凳子上寫作業(yè)，見她回來后，咧開嘴笑了下。孩子還沉浸在父親說要送他遙控車的巨大喜悅氛圍中，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李綺橙一愣，捂著嘴跑進廁所，偷偷哭了起來。

    這些年來，父母雙亡，讀書時因為太胖被周圍人排擠，懷孕時辛苦打工差點流產(chǎn)，她嘗遍了人世間的艱辛，受夠了周圍人投來的別樣目光。這些委屈，在舅舅向她下跪那一刻，徹底包圍住她，漫天的酸楚化成源源不斷的眼淚，她蹲在地上，壓抑地抹著淚水。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么不公平。李綺橙想，她真是占完了世上所有的霉運，不過好在最艱難的時刻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她不為那筆錢而心痛，而是為舅舅、為自己早逝的父母、為這個從小跟著自己受苦的孩子心痛……

    半個小時后，李綺橙紅腫著眼睛從浴室里出來。外面已經(jīng)沒有任何動靜，她失魂落魄地坐到床上，想起還沒做飯，收拾收拾心情，準(zhǔn)備去洗菜。

    這時，床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她拿起一看，是席曄發(fā)過來的。

    “你生日快到了，到時候一起吃個飯?！?/br>
    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想法，又正在氣頭上，于是回他——

    “你滾得遠遠的，我討厭你！”

    那邊，收到短信的席曄眉頭一皺，內(nèi)心極度不舒服。他準(zhǔn)備打個電話過去，卻猛然想起那女人不會說話，于是只得作罷。

    席曄不死心，繼續(xù)給她發(fā)短信——

    “發(fā)生什么了？”

    李綺橙看了，將他手機號碼和短信全部刪除，最后關(guān)機，不再理他。

    沒有收到短信的男人最后還是打了過去，卻得知她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他也氣了，咬牙把冒冒失失闖進來的部門經(jīng)理給罵得狗血淋頭。

    部門經(jīng)理當(dāng)了次沙包，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等到室內(nèi)又只剩他一個人，席曄郁悶地拿出一根煙點燃。

    小啞巴，脾氣還挺大，他惹她了么？

    ☆、第16章 心生憐憫

    席曄一下午工作都心不在焉的，空蕩蕩總覺得缺了些什么。他拿著手機，想給李綺橙打電話過去，卻拉不下面子。

    眼看著幾個小時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去了，他正準(zhǔn)備回家，半路卻接到了郭子衿的電話。

    電話里，郭子衿約他去喝酒，兩個大男人的娛樂生活就是喝酒。席曄本想拒絕，可心里煩悶，借酒澆愁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之后，郭子衿很“殷勤”地詢問起他和李綺橙的近況，卻被他以沉默帶過。

    什么近況？除卻碰了下她的胸，連個好臉色都沒得到過。這種事情，席曄憋在心里，根本不想去面對或是承認。作為一個被歷屆媒體評為g市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的有錢男人，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會無視排斥他到如此地步。

    到了喝酒的地方，他坐在包廂的另一頭，只著了一件襯衫，端著酒杯把酒當(dāng)水灌。郭子衿叫了兩個妞過來陪酒，席曄見了，冷著臉道，“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女人，把她們打發(fā)走?！?/br>
    “這是我叫的，你別看就是了。”郭子衿痞痞地說。其中一個女的嬌笑著往他嘴里喂了一顆葡萄。

    “我說，你是不是在女人那兒吃癟了？”郭子衿見他一直在旁邊喝悶酒，便試探性地問了句。

    席曄不說話。

    對面這個男人是情場老手，見到這種情況，便猜到了大半。不過正事要緊，他挑了挑眉，“我給你聯(lián)系了一個醫(yī)生，很有名的……”

    郭子衿這話戳中了席曄的痛處。他重重將酒杯放下，酒水灑出來濺到一個女人光裸的大腿上。那女人抖了兩下，眼神怯怯地瞧過去，企圖引起男人的憐憫，奈何席曄根本不吃這一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咬：“郭子衿，把這兩個女的給我支走！”

    這下不用郭子衿出馬了，那兩個女的自動就灰溜溜地逃出包間。

    席曄頭疼得緊，真后悔把這事兒給郭子衿說了。他嘆氣，繼續(xù)灌酒。沒了女人的脂粉味兒，屋內(nèi)的空氣清爽不少。

    郭子衿勸他：“你不去檢查一下，怎么知道毛病到底出在哪里。這事兒是丟人沒錯，可我找的那醫(yī)生，絕對守口如瓶。全天下知道的，就只有你我他三人?！?/br>
    “不去。”席曄握緊酒杯，執(zhí)拗得很。

    “那……你就沒去找李綺橙試試？”他改變了法子，這么問了一句。

    “……”

    郭子衿這下明白了，原來他對李綺橙也是站不起來的。這下可麻煩了。

    “你對她的感覺呢？”

    席曄沉默了幾秒，才答：“心癢難耐?！?/br>
    “……”輪到郭子衿沉默了。

    兩個男人果然還是討論不出什么結(jié)論。酒越喝越?jīng)]味道，席曄盯著包間里的燈，竟然覺得那個小啞巴的臉就在面前。他胃里有些不適，坐了一會兒，便放下酒杯，起身走出包間，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包間離廁所不算近，半道中遇到搭訕的女人，席曄都冷著臉避開了。

    走進男廁，里面倒是冷清。他走到鏡子前，盯著里面的自己，呼出一口濁氣。

    五分鐘后，席曄從男洗手間里出來，一路撞撞跌跌地拐回包間。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好些天沒沾酒，胃也有承受不住的跡象。

    眼前的景象也晃得厲害，像是有個人拿棍子把這世界攪顛倒了。他以往都沒有這么不勝酒力，如今卻昏沉得厲害，太陽xue那邊似要跳出個什么東西來。席曄靠在墻邊歇氣，半瞇著眼，遠遠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大衣的女人朝這邊走來。

    他晃了晃頭，繼續(xù)前行，卻聽到那個女人叫了他一聲。

    “席曄？”

    楊蕓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他。她也是來陪朋友喝酒聊天，剛回國，很多人際關(guān)系需要處理。在這里遇見席曄，她不是不驚訝的。

    或許是上天給的機會。楊蕓想。

    她見他面色酡紅，就知道他喝酒喝多了，便上去想扶他一把。哪知席曄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胃里越發(fā)難受，竟然沒忍住，“嘩啦”一下，盡數(shù)吐在她的大衣上。

    穢物的氣息刺鼻難聞，楊蕓閉了閉眼，忍著那股味道，脫下大衣，想去拉席曄。

    “你是誰……”席曄將手搭在額頭上，還處于天旋地轉(zhuǎn)的狀態(tài)，根本不知曉眼前的女人是高矮胖瘦。他用手揮開她的手臂，扶著墻想自己回包間，可腦袋一時間糊涂，竟然想不起來包間的號是多少。

    楊蕓咬唇，不死心地去扶他。席曄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她身上。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她輕聲問了句。

    男人沒應(yīng)她。他的身體晃悠得厲害，像是大海中被波浪肆意翻卷的游輪。楊蕓扶著他，感受到他胸前緊繃的肌rou，臉上不禁浮出紅暈。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給那邊的朋友打了個電話，說是要早點回去。

    酒勁上來后，席曄醉得不省人事，便任由她將自己扶上那輛白色寶馬。

    ……

    這廂，郭子衿都等了半個鐘頭，還沒等到席曄，便出去看了看。

    男洗手間找遍都找不到人，走廊各處也都找遍，不見其蹤影。他拿出手機給席曄撥了過去，也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后來，一個路過的服務(wù)生告訴他，有個女人把席曄扶走了。

    “媽的！”郭子衿暗自低咒。

    哪個女人膽子這么大？

    ***

    席曄做了一個很短的夢。夢里，一個胖女人蹲在懸崖邊上哭泣。她身上的肥rou都可以用來榨幾桶油，大腿粗得和地里的蘿卜一樣，上面的rou松散得厲害，像是一揪就能揪下來。

    她的肚子很大，大得十分不正常。席曄覺得她是懷孕了。

    女人哭得很委屈，那懸崖下面，深不見底，有著nongnong的酸霧和嶙峋的怪石。周圍的山峰都呈現(xiàn)出一種灰蒙蒙的顏色，懸崖后面，并沒有退路，因為后面也是懸崖。

    不，應(yīng)該說周圍都是。

    他就站在她后面，聽她哭泣。

    后來，夢境轉(zhuǎn)到一個教室里。那個胖女人坐在角落的位置，低著頭，看不清容顏，周圍的人都朝她投去異樣的眼神——這么胖，怎么不投胎當(dāng)豬??？

    席曄想，那些個黑心肝的人，被蛆蟲吃了才好，嘲笑別人的體型，自己是個什么嘴臉也不拿出鏡子照照，專挑別人痛處，拿放大鏡放大了看，仿佛這樣就能和身邊人有個茶余飯后的小話題。

    席曄很同情她。

    同時，他覺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因為他也嫌棄過胖子。

    他要上去和她說一聲“對不起”嗎？他要告訴她胖子和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嗎？他要告訴她……他后悔了嗎？

    夢境歪歪扭扭，色調(diào)陰暗，承載了太多不好的情緒。

    最終，席曄從那個夢里逃出來，出了一身冷汗，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家奢華的酒店房間里。

    他躺在大床上，耳旁有著“嘩嘩”的水聲。剛才那個夢，讓他吃盡了苦頭，他心突然變得很空，身上的骨頭也懶得再動一下。

    楊蕓穿好衣服從浴室走了出來。她的大衣被他毀了，只好臨時穿了車里備用的一件。

    席曄睜眼，見到楊蕓坐在沙發(fā)上，面色有點惱。

    “我怎么會在這里？”他撐起身體，語氣不善地問。

    楊蕓瞥了眼他身上和那晚一模一樣的襯衫，面上雖然波瀾不驚，心里卻有絲喜悅。她指了指沙發(fā)上那件米白色外套：“你吐了我一身，又和別的人鬧了矛盾，我只能把你帶出那里?！?/br>
    “……”席曄沒說話，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解鎖后，發(fā)現(xiàn)上有不下五個未接來電。除了陳秘書和郭子衿的……還有小啞巴。

    他心情突然好了些。楊蕓看著他稍霽的神色，唇角也微微揚起。她以為他至少會多停留一下，哪知男人下一刻就起身。

    席曄禮貌地和她說了聲“謝謝”，便不再說話，徑直朝房門走去。

    楊蕓叫住他：“有空吃飯敘敘舊嗎？”

    “抱歉，最近很忙?！彼涞刂?。席曄不想和她扯上任何關(guān)系。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很不好。

    他聞了聞襯衫，上面有一股很明顯的香水味道。

    看來還是得扔了。

    外面的夜風(fēng)吹得人清醒無比。席曄給郭子衿回了個電話，把自己的確切位置告訴他，讓他開車過來一趟。

    郭子衿在那邊嚎叫，他皺眉，一下就把電話掛了。

    然后……撥給李綺橙。

    現(xiàn)在十點半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睡著。席曄猶豫地按下去，耐心等待。

    然而，接電話的不是李綺橙，而是自己的兒子。

    “明天上學(xué)了，現(xiàn)在還沒睡嗎？”席曄勾唇，語氣輕柔。

    西瓜跑到門外，那里有一盞很亮的路燈。小黑跟著他跑出來，在一邊追野貓。

    “爸爸，mama今天哭了。在廁所哭的?！蔽鞴细嬖V他，“你剛才怎么不接電話呀？”

    席曄靠在柱子上，隨口撒了個謊，“因為爸爸差點被壞人捉去了。你慢慢說，她怎么哭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她偷偷在廁所哭，出來的時候眼睛很紅，現(xiàn)在在睡覺。我覺得是舅婆惹了她，mama說舅婆不是好人?！?/br>
    席曄不太清楚個中恩怨，不過大概知道這小啞巴肯定是被自己的刻薄親戚給欺負了。

    他向西瓜問了點關(guān)于李綺橙舅媽的事情，可這孩子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說舅婆不喜歡自己，還說mama連寡婦都比不上。有些話孩子記得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