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子笑道：“看來這是要為自己辯白了。要我說，夫人還是不要見了，免得又惹上一堆麻煩。”便對瑞珠道，“把信收好，人就別進(jìn)來了?！?/br>
    陳夫人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最近還是避嫌為好。流言說的就是夏君妍賴著她，若是將人請進(jìn)來，指不定又要被說成什么樣，便道：“就照老爺說的做吧?！?/br>
    陳夫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焦慮。

    “書院哪有那么容易就辦成的，更何況是女學(xué)。”陳夫子緩緩道，“這世上女子大多居于后宅，多念書還不如教她們持家之道，反而讓這鎮(zhèn)上的娘子們放心。這里只是一小小的縣鎮(zhèn)，并非州府京城那樣的繁華之地?！?/br>
    陳夫人被他說得一腔熱血頓時涼了一半。等瑞珠將夏君妍的信遞來后，也沒甚心思拆開了。反而是陳夫子拿了來，說道：“好歹你也是送了字帖給她，讓為夫看看這位夏掌柜的字兒練的怎么樣了?！?/br>
    陳夫人搖著團(tuán)扇，只覺得累極，有氣無力道：“你看吧?！?/br>
    陳夫子笑著拆開信封，信是對折的，頭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雪白的紙，剛將手放上摸了一下，陳夫子臉上的笑頓時僵了，連忙將信打開，看的不是字，而是看紙！

    “澄心堂紙？?。　?/br>
    陳夫子驚的從踏上直接跳了起來，連鞋都沒來得及穿。而那雪白的紙上寫著兩行字體無比別扭的小字：

    ——“鄉(xiāng)人皆好之，何如？”

    ——“鄉(xiāng)人皆惡之，何如？”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9點(diǎn)更。

    章節(jié)目錄 第六十三章 見面

    陳夫子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樣,半響說不出一個字來。陳夫人覺得奇怪，立刻起了身，焦急問道：“怎么了，這信上寫的什么？”

    陳夫子指著那張紙，嘴巴開開合合,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見他拿著那封信,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最后繞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咕嚕嚕仰頭灌下去，隨著一聲長嘆,總算是鎮(zhèn)定了下來,手卻依舊微微有些發(fā)抖。

    “澄心堂紙,這是澄心堂紙??！”陳夫子道,“當(dāng)年為夫離開京城，有幸得秦國公相贈十張，至今不敢下筆，唯恐污了這紙。這紙?jiān)焖噹捉?，是以價比千金?！?/br>
    陳夫人聽著心中暗驚，“這樣的紙那夏掌柜怎么會……”

    陳夫子搖搖頭。將之前對夏君妍的輕視早就收起，又仔細(xì)看著信紙上的兩行短句。這是子貢問孔子的兩句話。

    “這信若是這位夏掌柜自己寫的而非旁人指點(diǎn)……”陳夫子正色道，“看來為夫要恭喜夫人覓得高徒了！”

    陳夫人接過那信紙，信上的質(zhì)問讓她暗自羞愧。她自詡是女中豪杰，卻被流言蒙蔽了眼睛。

    “子曰：‘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陳夫人搖頭輕嘆，“虧我自視甚高，自以為早已熟讀經(jīng)書，卻不如這小小鎮(zhèn)中的女掌柜看得透徹。”

    “圣人終其一生也只教的七十二賢者，夫人辦女學(xué)，這女學(xué)生貴精不貴多?！标惙蜃拥?，“這世上女子無須科考，自然那心思也就不在書本之上。這位夏掌柜倒是個奇人。且不說她竟有這澄心堂紙，單就其這兩句話，說她是自辯也好，思維敏捷也罷，若非早已熟讀經(jīng)書，怎能會如此運(yùn)用?！标惙蜃訐u著手中折扇，在屋里慢慢踱步，似在思量著什么。終于，啪的一聲，折扇收起，笑道：“為夫要親自見見這位夏小姑娘?！?/br>
    陳夫人知道自家老爺是起了愛才之心，便道：“這會兒她應(yīng)該走得不遠(yuǎn)，我讓瑞珠將她喊來。老爺是要教考一番嗎？”

    “不不不?！标惙蜃拥?，“我親自去那食鋪看看。”說罷，便換了一套書生常服，戴上士人方巾，喚了書童，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便騎騾而去。

    夏記食鋪開在東守巷中，與鎮(zhèn)上最繁華的東市大街相近，而這里的店鋪大多是尋常百姓喜歡來的。在古代，馬匹相當(dāng)于勞斯萊斯，騾子相當(dāng)于雷克薩斯，驢則是大眾尼桑。騎著雷克薩斯的陳夫子想了想，決定將自家的騾子停遠(yuǎn)一點(diǎn)。交代了書童幾句，他便一個人走進(jìn)小巷。

    此時正是一天中小巷里最熱鬧的時段之一，不少在碼頭做工的漢子都趁著午間閑暇來這里大吃一頓。陳夫子走了幾步，便萬分慶幸自己方才的決定，這樣狹窄的路面，的確不適合騎行。一路仰著頭看著店的招牌，終于見著一個“夏”字，興奮的立刻往前擠，誰料周圍一大漢粗聲粗氣的嚷道：“誰這么不守規(guī)矩??！沒見著要排隊(duì)嗎??！”

    聲音之大驚的陳夫子得直接捂住耳朵。

    不少漢子也跟著嚷道：“排隊(duì)排隊(duì)??！沒看見這放著有木柱子嗎？！”

    陳夫子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此處雖人擠人，但竟有條不紊。這隊(duì)伍的一頭一尾放著兩根木柱，木柱之間系這一條布條，人都站在依次的站在布條的里側(cè)。陳夫子擦了擦汗，他一心想見那位擁有澄心堂紙的夏掌柜，竟沒注意這一小細(xì)節(jié)。

    又見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朝自己扔了一個白眼，啐道：“沒素質(zhì)！”

    陳夫子：“……”

    四周哄然大笑，不少人嚷道：“大牛，你別學(xué)人家夏掌柜說話啊，那什么素……什么的，你學(xué)不出那個味兒?！?/br>
    那叫大牛的漢子憨厚的嘿嘿笑著，對周圍的同伴道：“那是！夏掌柜見著插隊(duì)的就直接讓錢貴那小子拿著搟面杖將人提出去了?！?/br>
    一群碼頭做工的漢子沒讀過書，也不懂多少道理，但那嗓門一個賽一個的高。陳夫子雖不知“沒素質(zhì)”為何物，但見這群壯漢的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詞。思量了一下，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站到隊(duì)伍的最末端去了。

    他不曾與這些粗人打過什么交道，但也知道窮山惡水多刁民。但這群漢子雖言行粗魯，吵吵嚷嚷的，可排著隊(duì)前進(jìn)竟沒有一絲不耐。陳夫子還記得自己以前在州府時候，這種走碼頭的漢子多是圍成一團(tuán)，爭先恐后，還會因碗中吃食的多寡與旁人打起來，惱的食鋪不得安生。

    陳夫子排著隊(duì)，好奇問道：“你們都是來這兒吃飯的？”

    前面的漢子像是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來食鋪不吃飯，難道要來撒尿嗎？”

    陳夫子聽著頓時蹙了眉，還是耐著性子道：“這夏記食鋪有啥好吃的，我瞧著旁人家的生意都不及這里好？”

    那漢子道：“俺瞧著你是新來的吧。”

    陳夫子連忙點(diǎn)頭。

    前后幾個漢子頓時了然，對著同伴道：“難怪不知道夏掌柜的規(guī)矩了，一般新來的都這樣沒素質(zhì)?！?/br>
    陳夫子繼續(xù)擦汗，心里卻開始有些抓狂，那“沒素質(zhì)”到底是何意，語出何典？??！

    一漢子道：“旁人家推推擠擠的，吃個飯也不安生，倒不如夏掌柜這里好。你別看夏掌柜是個女流，她做買賣倒是實(shí)在，等會兒你去點(diǎn)菜或者點(diǎn)碗面，我瞧你這體格，怕是一碗下去就撐著哩。哪里像那些食鋪，盡拿些小碗來糊弄俺們?！?/br>
    又一人道：“就是。夏掌柜這鋪?zhàn)诱舻酿z頭一樣三文錢一樣，但就是比別人家大了一圈。”說著，拍了拍陳夫子的肩膀，抬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木門，你瞧著那門口的水缸沒，那里兌的是米酒，每天都滿滿一缸，透心兒的涼，等會兒自己拿著碗舀，解暑氣。”

    陳夫子被他拍的差點(diǎn)直接跪地上，忍者肩膀的疼，問道：“多少錢一碗？”

    誰料周圍的漢子又是一陣哄笑：“不要錢??！就是每人限喝兩碗。夏掌柜說了，總得給后面來的人一些念想，夏掌柜說那叫什么來著……吃獨(dú)食就長不好?！?/br>
    陳夫子汗顏，小聲道：“獨(dú)食難肥?！?/br>
    “對對對，就是這個！”漢子又是一掌拍去，笑道：“先生原來是個讀書人啊?！?/br>
    陳夫子呵呵干笑，心道自己這肩膀算是廢了，回府后得讓陳夫人幫著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