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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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穿了件雪青色的深衣,向來不愛梳繁復的發(fā)髻,也不會梳那些繁復的發(fā)髻,所以如往常般用根發(fā)帶束了發(fā)便完事,此時走在路上便與尋常女子大不一樣。 司馬瑨穿的是胡服,深沉的黛色,如今在吳郡待著,也閑散下來了,連束發(fā)都懶得束,就這么披散著長發(fā)出來了。 士族風流,講究的是個隨意灑脫,二人這般行走在街巷之間,百姓們看了也只覺得艷羨,半分不覺得儀表不佳。 白檀生來是一副叫人覺得端麗親和的容貌,一路帶著笑,可她身邊的司馬瑨卻只會冷著臉,偏偏這般不近人情的模樣還被沿途的女子圍了個水泄不通,用吳語低聲地交頭接耳,時不時掩面輕笑。 你們這些只看臉的人?。?/br> 白檀多少有些不快,剛要往生僻的小巷走,兩三個小孩子追逐打鬧到了跟前,險些撞著她,司馬瑨及時拉了她一把,那幾個孩子一見到他寒氣森森的臉就嚇得跑了。 司馬瑨拉了她之后便趁勢將她帶到了身邊,一只手攬了她手臂,最后干脆滑到她手邊牽住了她。 周圍立即一片失望的唏噓—— “啊,原來他們是夫妻啊?!?/br> “唉,這般人物,可惜成婚了……” 白檀默默翻了個白眼。 司馬瑨帶著她走了一段路,忽然指了一下路邊。 白檀循著方向看過去,那是個巷子口,“咦”了一聲,拉著他走過去,左右看看,興高采烈:“是這里啊,你竟還記得,是我們當初一起躲避追兵的那個地方吧?我記得當時有柴堆堆在這里呢?!?/br> 司馬瑨冷臉:“我如何不記得?不記得的是你吧?” 白檀“切”了一聲。 夕陽轉過屋檐,掃了一小片進來,這巷子尾端被堵了,黑乎乎的,與當初大同小異。 誰能想到多年后在此避難過的二人還能回到這地方來,而且還是攜著手的…… 白檀看了看司馬瑨,以前只想著自己來吳郡,從沒想過會和他一起來,但這樣似乎也不錯。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司馬瑨拉著她走出巷子,旁邊是一間賣字畫筆墨的店鋪,白檀偏愛這地方,立即就鉆了進去。 店里的伙計見她裝束隨意卻自有風骨,剛要招呼一聲“女郎”,一眼見到她身后跟進來的司馬瑨,立即又改了口:“夫人想要些什么?” 白檀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樣的稱呼,頓時漲紅了臉,支吾了一聲道:“啊,隨便看看?!?/br> 那伙計見狀也就不招呼她了,跟司馬瑨攀談了幾句,反正看著也像是他會付錢的樣子嘛。 司馬瑨瞄一眼白檀:“不用招呼我,招呼我夫人就是了?!?/br> 白檀轉頭瞪他,放下手里的硯臺:“不買了?!?/br> 伙計還以為是自己惹怒了她,連忙挽留:“夫人慢走,小店里有文才白檀的墨寶呢,您不看看?” “?。俊卑滋词栈亓四_,她的墨寶?有趣。 伙計見她來了興趣,趕緊獻寶一般從后面取出幅卷軸來,放在柜面上小心翼翼地鋪展開來,里面是幅山水畫,旁邊題著字。 畫不錯,字也不難看,但真的跟她沒有半點兒關系。 白檀挑眉:“這真是文才白檀所作?” 伙計一拍大腿,“那是啊,這字畫可是大有來頭啊?!彼笥铱纯?,攏手在唇邊神神秘秘地道:“夫人聽說過那個被貶為庶人的凌都王吧?別看他兇神惡煞,卻是文才白檀的學生呢。這畫就是凌都王被貶之前作的,字是他恩師白檀題的,僅此一幅,實為珍貴啊?!?/br> “……”白檀默默看向身邊的司馬瑨。 司馬瑨也在看著她。 我倆干過這么風雅的事兒? 記憶里好像沒有過。 眼神交流完畢,白檀清清嗓子,對伙計道:“挺好的,留著賣給別人吧?!?/br> 司馬瑨卻伸出了手去:“不錯,我要了?!?/br> 伙計剛愁悶起來的臉色瞬間晴朗:“哎喲這位郎君好眼力,我這兒還有能讓人文思泉涌的毛筆,您要不要看看?” “能讓人文思泉涌到解出回環(huán)詩嗎?” “哈?” “沒有就不要了。”司馬瑨卷了那幅畫出門。 白檀光是站在門口聽著已經(jīng)快要受不了了。 他還挺來勁?。?/br> 出了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嗒嗒的馬蹄聲,白檀拉著司馬瑨立在道旁觀望,那是一隊守城士兵,手里拿著一卷告示,邊跨馬過街邊高聲道:“義城侯庾世道乃當年率領叛軍渡江的主將,多年來仗勢妄為,排除異己,如今又謀害親王、勾結秦國,構陷凌都王,危及大晉安危,吳郡全郡上下絕不姑息此等逆賊當?shù)馈?/br> 幾句話喊完,這些人又打馬去別處繼續(xù)重復。 白檀目瞪口呆:“這是在做什么?” 司馬瑨道:“造勢。吳郡是當初庇護了世家大族的地方,叛軍當年對這里攻擊多猛烈你也知道,叫這里的百姓得知主謀還在,他們豈會善罷甘休?!?/br> “確實,只不過這樣是不是有些太大張旗鼓了?” “都中來了消息,庾世道不滿被查,已經(jīng)從豫州暗中調(diào)了兵馬,準備合圍都城了。” 白檀大驚:“他這是準備逼迫陛下和王謝大族不成?” “應當是吧。如今我被廢,都城兵馬在祁峰和顧呈手中卻沒有兵符能調(diào)動,謝太尉雖然統(tǒng)領軍政,但他手中的兵馬多年疏于cao練,要從遠處調(diào)兵又怕是來不及。庾世道思慮周全,此時調(diào)兵圍住都城的話,的確可以起到威懾之效?!?/br> 白檀這才明白為何之前周懷良那般慌張了。 司馬瑨好心陪她出來閑逛,可想必心里并不輕松。她忽然來了萬般豪氣,拖住司馬瑨手臂:“走走,回去,我現(xiàn)在很振奮吶!” 司馬瑨挑眉,將那幅畫攜在手臂里,任由她將自己拉了回去。 一回到宅院白檀便鉆進了房里,坐在案后奮筆疾書。 司馬瑨抱著那幅贗品的畫倚在門口看著,白檀的眼睛未離開過紙張,片刻后伸臂端茶飲了一口,仿佛吟詩作賦時立于山頭時隨手豪飲了一口酒般,滿面紅光,擱下茶盞復又埋首,蘸墨揮毫,洋洋灑灑不見停頓。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終于寫完,將筆在筆架上重重一按,哈哈笑了兩聲:“暢快!我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用文字這般罵一個人了!” “你寫了什么?” 白檀將那紙一卷,走到門口遞給他。 司馬瑨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竟然是討伐庾世道的檄文。 白檀文采斐然,遣詞造句無一不捏在人痛處,將庾世道的罪行細數(shù)之后又引申至家國大義,節(jié)節(jié)拔高,行云流水一般,通篇看下來只叫人覺得慷慨激昂。 “好的很?!彼闹惺栝?,將文章細細卷起來:“這才是文才白檀的真跡,可比我手中的贗品有用多了。” 白檀哼了一聲:“若無用處我豈會寫?那日我們在畫舫中見過的江南士族已經(jīng)聯(lián)名上書狀告庾世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很奇怪啊,你為何不將他截斷江水的事也一并說了?” 司馬瑨臉色漸冷:“因為那根本不是他做的?!?/br> 白檀一愣,想起這一路以來那追兵的事,明白他意思了:“還有另一路人對付你?” 司馬瑨點頭。 白檀拍拍額頭:“早知道你有這么多仇家我便不跟你私奔了?!?/br> 司馬瑨展臂將她扯入懷里抱了個嚴嚴實實,懷里的字畫都要被壓壞了也不顧:“現(xiàn)在說這話可有些晚了。”說著便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白檀立即將他推出門去,指了一下房中豎著的紗帳:“說好的要聽話的呢?” “……”司馬瑨瞇了瞇眼,他的耐心可是快用完了。 耐心快用完的還有庾世道。 他終于明白司馬瑨為何一直除不掉了,原來他根本就留著后招。江南士族都被他利用上了,任由這樣下去,他說不定會栽個跟頭也未可知。 他一身戎裝,在御書房外來回踱步,立在門邊的內(nèi)侍迎著他鷹一般的雙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 王丞相和謝太尉都在殿內(nèi)與司馬玹商議要事。 他知道這要事是他調(diào)兵來都城的事。 嗬,可惜他們知道的太晚了。 “陛下還是當做不知道此事吧?!钡顑?nèi)的謝太尉一臉愁悶,他統(tǒng)管軍政,可剛剛才收到都城附近的消息。 庾世道謹慎小心,雖然調(diào)了兵,卻并沒有顯露意圖,也沒有真的合圍過來,如今就算知道了也只能當做不知道,根本沒有理由去定他個兵困都城的罪。 王敷頭疼:“若是凌都王的兵符找到了就好了,至少他駐扎在都城附近的兵馬可用啊?!?/br> 司馬玹在這種時候反而沒了往常的溫和,顯露出一個帝王該有的果決:“丞相不妨取了朕那半塊兵符去都城附近的軍營中游說,非常之時,沒有凌都王的兵符也該能調(diào)動才是?!?/br> “這……是?!蓖醴箢^疼,司馬瑨的副將豈是善茬。 商議完畢,王謝二人退去,司馬玹終于允了庾世道來見。 庾世道大步入殿,身上竟然一身戎裝,走近時步伐剛建,見禮時雙眼如電:“微臣蒙冤,陛下竟然還聽信讒言來查微臣,實在叫微臣寒心?!?/br> 司馬玹溫和從容:“義城侯既然蒙冤,又何懼被查呢?” 庾世道笑了笑:“陛下此時該做的,難道不是立儲嗎?” 司馬玹的手指捻著面前的奏章,上面是剛剛查到他罪證的進展。 沒有進展,因為根本進展不下去,此人根本不是這么容易搬得動的。 “義城侯說歷陽王幺子司馬珉年少有為,聰敏好學,品行端正,可為儲君,可朕還沒見過,怎能僅憑一面之詞就冊立呢?” 庾世道笑了笑:“這有何難?只要陛下下旨,歷陽王必定立即將其子送入宮中來見陛下?!?/br> 司馬玹閉嘴不言。 庾世道知道他再沒有理由了,還故意問了句:“陛下真的要見司馬珉嗎?” 司馬玹點點頭,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不僅要見,朕還要留他在宮中教導,不這樣如何可以成為儲君呢?” 庾世道細細打量著他的臉,幽幽笑了:“既然陛下堅持,那臣這便回去請歷陽王將人送來?!?/br> 王謝已經(jīng)慌了,他的大軍尚未露臉就已經(jīng)讓他們退卻,根本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司馬瑨絕對沒有翻身的機會,而一旦司馬玹點了頭立了儲君,連他的帝王之路也走到頭了。 這天底下能給人撐腰的,唯有真刀真劍,庾世道深諳這個道理。 王丞相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軍營里,正在跟祁峰和顧呈談人生。 王丞相說你們看著就是過苦日子過來的吧?唉,我很能理解你們啊,大家都不容易啊。這年頭總是有那么些個不長眼的過來撬咱們的飯碗,人生很艱難啊。 你們看,現(xiàn)在又有個不長眼的想要來作死了。我們既然都這么不容易,不如你們就不要太在意那些規(guī)矩了,拿著陛下這半塊兵符就將軍隊調(diào)動起來吧,大家一起防衛(wèi)都城才是正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