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女人落魄時就想起情人，一個接一個地放電影似的在腦海里浮現(xiàn)，又一個接一個地消失，那些甜言蜜語還響徹云霄，回蕩耳畔，那些吹牛拍馬還浮想聯(lián)翩，歷歷在目，那些溫馨的味道還在空氣中飄蕩，回味無窮，那些溫暖的體溫還余音繚繞，經(jīng)久不衰，遁逃不了，洗滌不去。如今我希望有一個人哪怕是一個三歲小兒或者九十歲的老頭子，哪怕一條流浪狗也行，陪我一路上說說話也行，可是這個小小的愿望也實現(xiàn)不了，只得一個人上路了，就一個人吧，這也許就是命中注定，命運的安排吧，也許——

    我也不知道向西的線路，先前總是別人安排好了，我只要帶上行李就出發(fā)，現(xiàn)在一切都得親歷親為，既然有錢了，于是就到附近的超市購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足足有一個大包，因為我知道越向西東西就越貴，甚至高出幾倍的價格都有可能的。明天就準(zhǔn)備上路。

    我走出賓館的大門，順便叫了一輛麻木三輪車，因為這比的士便宜許多，大街小巷都可以穿行的那種，麻木師傅是一個枯瘦且身材修長的長者，一雙腿仿佛安裝在軸承上的零件，讓人感覺到麻木立即會飛起來似的，我跟他來回討價還價，從一百元壓到四十元，我從來不會砍價的，消費隨意，出手大方，現(xiàn)在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囊中羞澀。清瘦男人像有幾分書生氣，是那種飽讀詩書卻又食而不化、弱不禁風(fēng)，郁郁不得志的典型，一臉的痛恨一切的表情。我問瘦男人怎么干起這一行呢？他說，你就叫我阿強吧，別人都這么稱呼我的，從農(nóng)村來沒有高學(xué)歷，只能干買力氣的活，別無選擇，家里的人都死絕了，妻子早年打工時隨別的男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一個兒子跟著爺爺和奶奶，夏天游泳溺亡了，接著就是孩子的爺爺奶奶相繼病故，農(nóng)村呆著也沒有多大的意思，所以跑到城里來混身子，也沒有多大的指望了。我聽他方音很重，有些湖北方言的味道，我就問他阿強是啥意思，是不是湖北人？阿強說，我的祖上是湖北孝感鄉(xiāng)遷過來的移民，所以你聽我們的口音跟你們哪里差不多的，祖上遷移至此也不過三四代的光景。我說歷史上有個湖廣填四川的事你知道不？他說不知道，走著在走著，路上堵車了，我讓他鉆進小巷，繞道前進，他還真的聽話，我問他每月能掙多少錢，他說也就千兒八百混個肚兒圓罷了，過年那陣子可以一季度撈全年，一個月可以掙上半年的錢。我突發(fā)奇想地問他愿不愿做一個月的短工，實際上就是幫我扛扛行李，很輕松的，也就是一個旅游時陪同的玩伴而已，他停下車看了看我，審視的目光像是懷疑我會將他出賣的樣子，然后很認(rèn)真說，就是當(dāng)你的傭人幫你拎包扛行李？多少錢一個月呢，到哪里去，危險不，沒有別的任務(wù)？違法亂紀(jì)的事可不干，一連串地問了許多問題?？磥硭且粋€相當(dāng)穩(wěn)當(dāng)可靠的人，我找對了，我越發(fā)激起了強烈的欲望，希望這一路上有人陪我，沒有人哪怕一條狗也行。我說，兩千元錢一個月包吃住，就沿著西藏、新疆、甘肅走一圈，然后你回家我也回家我們各奔東西。他疑惑地再三問道，不做其它的？有這樣的好事？我說，沒有。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高考試題的，如果讓你做的話我另外付費的。他憨厚地舔舔嘴唇笑了笑說，說到高考我復(fù)讀了三次呢，每次離錄取分?jǐn)?shù)線都只差那么一兩分，最后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結(jié)婚，我真的還想復(fù)讀四戰(zhàn)高考，說不定能考上大學(xué)呢。他憧憬地望著深藍的天空，久久向往著，仿佛那里有他的無窮無盡的希望。我催促他快點，他說到車站將車子寄存到我同行哪里，讓他幫我看一看，或者找一個人租出去，我回來的時候再取，這樣車也掙錢，我在外面也掙錢，兩全其美。我說你的衣服總得拿上一兩件吧，他又笑了笑說，不瞞你說，也不怕你笑話，我租房內(nèi)的那些衣服真的不配與你在一起穿，與你同行肯定要穿好一點的，我去找同事借一套。我心里又可笑又可氣還有一絲的感動，人嘛，總得講一份尊嚴(yán)，外出體面也是人之常情，而像他這樣起早貪黑地勞動，就連一件體面的衣服都沒有，真是白活一回。

    我們第一站到康定，班車將我倆甩下站然后繼續(xù)前行，已經(jīng)是天黑了還下著小雨，我就后悔不該下車，反正可以繼續(xù)向前行的，在車上睡一晚上還可以節(jié)約住宿費的，可是賓館老板不是這么認(rèn)為的，他安慰我說，絕對在前面不遠的旅館可以歇下的，超過晚上八點，這路上不準(zhǔn)許班車通行的。該開房了，服務(wù)員讓瘦男人拿出身份證來，瘦男人說出門太倉促了，又是臨時出來的，沒有帶上，我還懷疑你有沒有身份證啊，服務(wù)員不干了，爭吵不斷，最后賓館老板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沒有身份證是不能登記住宿的，這是公安機關(guān)的規(guī)定，不接待了，一旦查出來麻煩就大了。瘦男人說，你住吧，我就在外面隨便找一個地方對付一晚不就得了，這賓館大廳也行，平常我們在麻木上睡覺都是常事，打個旽就行了，出門還講舒服啊，那就別出門了，家里呆著才舒服呢。瘦男人反而安慰起來，我覺得如果不給他開房就有些不尊重人，且不公平。于是我請求以老板自己或親戚的名義開房，老板還是不同意，經(jīng)再三勸說后才答應(yīng)，約定如果查出來了罰款由我交，老板才開了一個通鋪房，所謂通鋪房就是七八個人擠在一間房子里面，鋪是用木質(zhì)板子鋪成的，不管認(rèn)識或者不認(rèn)識的人都擠在一排長長的鋪上，這年頭居然還有這種床，真的是讓人大開眼界，便宜得很，就五元錢一晚上。第二天繼續(xù)上路，瘦男人跟我討價還價的，他懇請讓他在賓館大廳的沙發(fā)上睡覺，或者他自己找地方睡覺，然后每天將節(jié)約的錢補助給他，哪怕五元一天也行，他很得意于自己的這個創(chuàng)意，他無限向往地說，不就是一個晚上么？隨便找一個地方一歪就過去了。我說不用了，明天我們開一個標(biāo)間，就一個房間睡吧，這才叫做節(jié)約。他狐疑地望著我啼笑皆非，說，喲，我咋就沒有想到這個主意呢，高人就是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