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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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嬰坐在惰右手側(cè),兩人之間的距離約隔一人,她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涼若水,卻煁煁其神。 “手給我?!?/br> 惰聽了她的話后微怔一下,受寒微微蜷縮的長睫一扇,較虞子嬰的黑瞳淺瀲幾分的玲瓏眼眸平靜而自持,卻還是選擇配合地側(cè)過身子,將一只手遞給她。 虞子嬰垂下眼簾,看到他伸出的那一只手,眼神頗有幾分無奈,大抵能翻譯成“攤上這么一個智硬的寵物來養(yǎng),主人很心塞”地抬眼瞟了他一眼。 “右手。” 惰挑眉,被她這種眼神看過,他亦不惱,甚好脾氣地將左手收回,伸出右手給她,靜候她究竟準(zhǔn)備要做什么。 事實上虞子嬰并沒有做什么駭人聳聞的事情,她只是伸出左手握住他那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她那玲瓏小巧的指腹攏上他攤上的掌心,似一截柔膩玉脂滑過,然后被一片暖意包裹住。 惰眼眸微瞠,雖面色不顯,但心底卻并不是沒有觸動,嘏下一秒他又感受到順著手中那一股相依相偎的暖意,而靠近過來的柔軟清馨,令他怔愣地僵立片刻。 薄薄衣服相貼,他側(cè)眸看向自己右手臂挨靠著的虞子嬰,她就這樣拉著他的一只手靠近了他,一低頭,她那柔順的黑色發(fā)旋就在觸目可及的位置,動作間,她那冰涼柔滑的發(fā)絲不經(jīng)意拂過他手背,帶過幾分想要抓住的癢意。 以往她從不會像今天這樣主動而乖順地靠近他,而他也習(xí)慣了她的疏離與冷漠,但現(xiàn)在他卻感受到了她的溫度……小小地,柔軟而香香地,就像一塊軟rou一樣,碰哪里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這樣會覺得暖和一些嗎?”虞子嬰淡淡地看向他,面上表情似然沉靜似水。 惰卻慢了半拍,才回道:“嗯……你在做什么?” “你以前??恐?,會覺得我溫暖嗎?”虞子嬰偏著頭,問他。 或許是因為四周太過寂靜的緣故,惰竟覺得她的聲音較平時略帶鼻音,聽著軟軟糯糯地,少了幾分強(qiáng)硬的冷意,他驀然醒悟,怕是她也冷了才借故如此…… 惰思緒有一些浮想聯(lián)翩,略走神地道:“今天……是第一次吧?!?/br> 掌中握著的軟若無骨的小手的確能令他感受到“溫暖”兩字,平時兩人溫差接近。就算靠得再近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辨你我,但今日他快被海風(fēng)吹成冰雕,而她一如往常,自是能夠渡他以暖意。 “你現(xiàn)在閉上眼睛,能在腦海之中想像出我的樣子嗎?” 惰始終沒弄懂她的用意,但卻覺得有趣,便冰涼一笑:“自然?!?/br> 虞子嬰雙瞳鼓大,不信地盯著他:“那你試一試,然后用言語描述出來?!?/br> 惰似笑非笑地掀動眼簾,如她所愿,密合上了眼睛,當(dāng)視覺被屏蔽,其它感官便相應(yīng)變得敏銳,因為彼此挨得近,惰第一次意識到,虞子嬰是一名女子,她身上若有似無地飄來一種少女獨(dú)有的撩人香氣,這不是男人能夠擁有的,她鼻息很淺,濕濕濡濡地噴出,卻在他閉眼那一刻,慢頓了一拍,似因期待而聚精會神。 由于先前兩人的沖突導(dǎo)致的幽暗情緒,漸漸被撫熄平靜了,但眼下這種平靜到底跟平時不一樣。 但到底不一樣在哪里,一時他卻又說不出來,于是他是斂神入定,開始在腦海之中描繪眼前少女的模樣。 “你頭發(fā)很黑……眼睛很大很黑……衣服……黑色……” 勉強(qiáng)地說到這里,惰變得緘默了。 因為除了潛意識對她全身最特注的“黑”記入腦中之外,他根本難以用言語更細(xì)致地將虞子嬰的相貌一一描述出來。 “惰,所以說……我們不是同伴?!?/br> 虞子嬰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平淡的語氣不勉帶了些許篤定的意味下結(jié)論道。 惰聽了她那不咸不淡的話,心底似簇了一株火,他睜開了眼睛,極東方式的眼眸微瞇眼睫時,眼角輕佻,似桃緋敷靡靡之色,白極接近殘酷之色的容顏斯近,他伸手色起她的下頜,目光極其執(zhí)拗而侵略性地巡視她鎮(zhèn)定從容的眉目。 “你便是想讓我記住,我會記住的?!?/br> 虞子嬰看他果然認(rèn)真了起來,心底小人淡定地撒花,面上卻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那等你記住再說吧?!?/br> “虞子嬰,莫不是……你在斥責(zé)我對你不用心?那你呢,到目前為止,你又對誰入了心?”惰似不滿虞子嬰對他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他伸出一根手指如冰冷的刀刃一樣細(xì)致而輕柔地劃過她薄薄的眼角,壓低聲音,像是在她耳邊訴說一則秘密一樣。 “明明看起來最呆訥而老實的面容,實則內(nèi)心卻比誰都狡詐而充滿虛情假義,我雖然不知道你接近其它幾個人是有何目的,但一定有其緣由吧,對我相必也是如此,否則憑你那絕決而厭惡分明的性子,哪會輕易同意這三月之行,想必你私底亦是有別的打算……還有今日之事,你當(dāng)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的嗎?” 虞子嬰微懵地眨了一下眼睛。 ——咦,被揭穿了? 好吧,揭穿就揭穿了,本來之前的一番作派那只是為了表演一出鬧掰了之后各自冷靜、反省,因距離產(chǎn)生美,再借題發(fā)揮,最后重歸于好的戲碼。 看虞子嬰完全沒因他的話而產(chǎn)生任何波瀾的眼瞳,那一雙眼睛極黑,黑得令人察覺不出別的顏色,就像鎮(zhèn)靜的古井黑潭。 “這雙眼睛很美,卻太無情了?!倍桧鉀錾皣@一聲道。 無情?虞子嬰蹙眉,她自問自已來這一趟已經(jīng)盡量自然地表示出最大“友好”氛圍,但在他眼中,她依舊只是作戲嗎? 抿唇無語,她因他的話而開始審視起自己了。 只因她不期然地想起了之前無相曾對她說過的話,他比她更早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若對他們付出的只有虛情,被察覺的話,亦難以換來真意。 沒有誰是傻子,亦不是誰都愿意被愚弄,之前無相的辦法于她而言只是雞肋而已,所以她想刷他們的好感之前,或許……該極力挖掘出他們的優(yōu)點(diǎn),從心而生地對其產(chǎn)生好感,與其相處。 攻心前,亦必?zé)捵孕摹?/br> “子嬰,你前半生克已忍耐,滅痛滅性,無欲則剛,但實則……祖母卻不覺得這樣才是解脫,真正的解脫祖母老了,也教不了你了,唯有你自己去悟,去痛,去喜,去哀,去憐,去愛,方能不妄白受這一生的顛簸路途?!庇洃浿凶婺改菑埨溆捕鴩?yán)肅的面容在說這一句話時,卻布滿蒼桑與心疼。 悟徹人根證大道,宏志方能登云城,悟徹人根證大道,宏志方能登云城,她默念了一句話兩遍,心中頃刻間已有了答案。 憶起來到異世之后,她所遭遇的,她所遇到過的人,有過的受傷、遺憾、真誠、炙熱、糾纏、痛苦……其實她是有觸動有感覺的,但壓抑與克制已成了她的本能,已忘記了自己那一顆逐漸蘇醒過來的心,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或許她已經(jīng)做不到了。 “從這一刻起,我也會認(rèn)真地看著你的?!庇葑計胩鹉槪拿佳凵脴O好,是那種精致到恰到好處的長相,或許因為尚含苞末成熟到綻放極至的漂亮,所以給人感覺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有一種恬靜的感覺。 惰想若世上當(dāng)真有神的話,創(chuàng)造天女時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她的五官和臉作為標(biāo)準(zhǔn)模型,可惜的是她卻將這樣好的資質(zhì)浪費(fèi)了,時常板著一張臉好似一個小老頭似地,神色暮靄,堪破世間一切的姿態(tài)。 但此時,她的神色眉態(tài)間終于有了一種屬于她這種年紀(jì)該有的稚嫩懵懂認(rèn)真,她一雙黑漆漆如枯井古波的眼底終于除了黑霾重重的“黑”之外,有了別樣的生機(jī)。 她愿意拿心換心,而不是將他們的一切當(dāng)成一組數(shù)據(jù)來分析。 “從今日起,我們就來比一比看看誰先擁有人世間的感情,看究竟你跟我無情的人是誰?!庇葑計氪嗌亓滔略?。 惰聽了她這完全是孩子氣,甚至比那孩童向父母要東西時更天真的神態(tài)時,竟失笑地想搖頭,但實則心底卻因她那一句前所未有認(rèn)真的話而心顫如弦撥一聲,久久回音難彌消。 ——一時睿智殘酷得令人心驚,一時卻又天真質(zhì)樸得令人……無語,她如此多變而矛盾,真讓人不知道該拿哪一面來待她才最恰當(dāng)。 “輸了如何,贏了如何?”他此刻也擺不出之前那腹黑陰險模樣了,松開她后,懶懶似無骨地偏頭睨著她,那微抬的下頜輪廓與秀挺鼻梁、優(yōu)美的面部線條輪廓相輝映,令他本就雌雄莫辨的姣好的模樣更添幾分夜間雪魅惑世之態(tài)。 不等虞子嬰回答,他又拿出包容玩劣兒童般好脾氣的態(tài)度道:“這種事情都能拿來賭,不得不說,你很有想法,但具體如何實施呢?” 這件事情其實對惰而言只有好處并無壞處,他本就想拐虞子嬰來他身邊,能讓她對他有感情自然是好的。 具體方案?虞子嬰一愣,表示還沒來得及想,但人與人想要增加相互好感,第一件事情不都是從彼此了解與溝通開始的嗎? “不如我們說點(diǎn)什么來增加彼此的認(rèn)識吧?!庇葑計肟紤]了一下提議道。 “唔~”懶這人身子骨贏弱,能坐便是不會站,能躺便是不會坐的,于是他挑了一塊兒毛氅好的地方斜斜地躺下,腦袋無恥枕在虞子嬰腿上,并且很理所當(dāng)然地將她拖長垂地的狐氅扯一截蓋在自己腰腹間,當(dāng)然右手仍舊不忘握著她主動送來的小手。 ——這一和好便不要臉的行徑已經(jīng)讓虞子嬰覺得之前或許自己在算計他的時候也被他順道算計了一把。 “要說些什么呢?”惰懶長的聲音響起。 虞子嬰一時也想不到什么好話題,便循序漸進(jìn)地問道:“你的父母呢?” “呵,也就你這直腸子才會這樣問人,那你的父母呢?”惰嗤笑一聲。 也是,一看惰如今這墮落得連找同伴都上趕著的境遇,哪里還會有什么親人在世上,這話若是問到一個心理脆弱意志薄弱的人,分分鐘地切腹給她看! 虞子嬰倒是多少聽出惰話中的不高興,這倒是新鮮事兒,他平時都是那種很會隱藏自己情緒的人,這次倒是很直白地跟她展示了他的不高興,這算是一件進(jìn)步的事吧。 于是,虞子嬰也很老實地回答:“我一出生就沒有父母了,我是五弊三缺命數(shù)。” “……”本就是故意難為她的話,卻被虞妹紙這么老實認(rèn)真的回答還回來,惰感覺心口一噎,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沉默了一會兒,他便用一種無所謂的口吻道:“真巧,我也是一出生便一無所有了,從前聽那渾人說,我是被一頭母狗喂著才活到他來的呢?!?/br> 他眸色比月光更涼,靜靜地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但眼角余光對觀察著虞子嬰對他那一句他被母狗喂養(yǎng)過的事情是何神色。 “我喂的是人奶。”虞子嬰頓了一下,帶著一種“我起點(diǎn)比你高”的優(yōu)越感,鄭重道:“而且是一個年輕的頭胎少婦。” 惰聞言嘴角微微一抽,這種事情有這么值得炫耀的嗎?“年輕”跟“頭胎”四字,她生生加重了幾個音階。 ……他挑了挑眉:“之后我在那頭母狗死后,將其吞食掉了。”潛下之意,你總不能將你的頭胎少女給吃掉吧。 不知何時話題變成了幼稚的攀比,且內(nèi)容各種喪失無下限。 少婦她當(dāng)然不可能吃掉!虞子嬰總覺得跟他談話屬于那種話不投機(jī)半句多,懷柔政策宣告結(jié)束,便想摔開他的手。 可惰這家伙食味知髓自己又摸上來捏住她的小手。 這是他第一次握小姑娘的嫩手,從不知少女的手摸著是如此舒服,“手如柔荑”倒也不假,這比起那手心捧著把玩的那些羊脂暖玉觸感更美好,一時便不自覺上了癮。 內(nèi)心蠢蠢地猥瑣的惰,面上卻一派衣冠禽獸道:“當(dāng)時師兄得知此事的模樣很好笑,他厲聲厲色教訓(xùn)我說,人之所謂人,是知尚知恩,唯畜生才會做這種恩將仇報之事,你知道我當(dāng)時怎么說的嗎?” 虞子嬰并沒有回答他是怎么說的,而是將他的想法道出:“你當(dāng)時是否覺得將它食之與它一體后,便能令它在你的身體內(nèi)復(fù)活,你活著時它便也活著?!?/br> “……呵,你當(dāng)真了解我啊。”惰無意義地干呵笑一聲,眼神略為復(fù)雜地瞥向她,小時候干這事覺得很狂霸傲狷,如今回頭一看,特別是聽著別人如此直言不諱地道出他當(dāng)時那不知所謂心思,這種感受……略丟臉。 他說她了解他,當(dāng)然了,這種中二過激蠢事她小時候也妥妥地干過,以想法推想法,那不就是一覽無遺地清楚啊。 “不,你這種變態(tài)的思想我理解不了?!?/br> 但基于那段黑歷史太過丟臉,虞子嬰絕逼不能承認(rèn),她當(dāng)著惰的面言正義辭地否認(rèn)了。 惰才不信呢,他故意撓了撓她的手心:“你怎么會理解不了呢,你可是一語道破了我多年前的心聲,這么多年來,別的人聽說后,可都認(rèn)為我就是一個恩將仇的的惡魔?!?/br> 不對,虞子嬰努力維持正常三觀來看待這件事情——想來想去,這種事情,在正常人眼中本來就是惡魔行徑,根本不存在“認(rèn)為”,無論動機(jī)為何。 虞子嬰想了想,問了一個自從知道他吃了母狗后便一直在意的問題,那就是……:“你吃了那條母狗后,感覺味道怎么樣?” 惰一聽她這話,目光微愣:“……” ——誰說惰是惡魔了,用這種假正經(jīng)的口吻問出這種毀三觀問題的人其實才是徹底淪落妖魔界了吧! 虞子嬰似也發(fā)現(xiàn)自己口快好像不經(jīng)意泄露了什么,趕緊正色地補(bǔ)救一句:“我是說,我從來沒有吃過狗rou,所以對書中描述的那種‘南國天寒狗rou香,五仙聚首賽詩章’的狗rou比較感興趣,正好你吃過,才有此一問?!?/br> 所以千萬別誤會。 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聊天的尺度越來越扭曲了,惰懶懶地瞄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指沒好氣地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嘴角的窩角:“別貪吃,狗rou很膻?!?/br> 很膻?這跟書籍記載的好像不一樣,虞子嬰懷疑地垂下眼看著惰。 “你是不是不想我吃你乳母的同胞?”虞子嬰恍然地想起這個問題,用一種“我已經(jīng)看破你的心思你再隱瞞也沒用”的神探堪破安件真相的目光。 “……”惰輕戳她嘴角窩的手悄然無息地攀向她纖細(xì)而脆弱的脖子,眼底薄光沁涼,真有一種想將這從高冷一瞬間變成呆蠢的家伙直接掐死算了,但到底沒下得了手,他移開了視線,并猛地闔上了眼睛。 “……還要聊嗎?” —— 耳畔傳來呼呼呼的風(fēng)聲,慢慢感到手背上處的一片皮膚溫度越來越高,虞子嬰從睡夢中醒來,猩松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只覺一束整強(qiáng)光射來,令她下意識撇開臉再度猛地閉上眼睛,久久適應(yīng)后才噓眼再度睜開眼睛。 天已經(jīng)亮了,她看到海面因晨風(fēng)徐徐吹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波,但只是瞬間,立刻恢復(fù)了平靜。 再抬頭,遠(yuǎn)處的海面上,漸漸有了一抹談?wù)劦募t光,慢慢向四處擴(kuò)散,許久,染紅了小半邊天,紅,還在擴(kuò)散,大半邊天已經(jīng)微微泛紅,到最后終于,整個天都呈紅色時,紅,不再擴(kuò)散,只是慢慢變濃,加深。 遠(yuǎn)處的海面上偶有海鳥飛過,但它絲毫擾亂不了虞子嬰的視野,她睜大眼睛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海邊日出時那驚心動魄的希望誕生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