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出逃

    “嚓嚓嚓”墻壁向兩旁滑去,王臨波提著一盞連三聚五琉璃燈走了進(jìn)來,手掌在墻上拍了幾下，縛著燕脂的黑索便縮回墻壁。

    她未看滑倒在地的燕脂，徑自將燈放在幾上，自己坐到椅子上愣愣出神。

    燕脂盤坐在地上,眉眼冷清,慢慢活動酸痛的手腳。

    王臨波將燭臺移在自己面前,拔了發(fā)上的簪子慢慢挑撥著燭火,燭火掩映的艷麗容顏，,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微笑。好半晌才仿佛喃喃自語：“這么多年了，他還是老樣子,一上來勁兒便要胡攪蠻纏，半點(diǎn)也不肯憐惜人。”盈盈眼波欲醉，嘆息一般，“皇后娘娘，你說是不是？”

    燕脂慢慢起身，挺直脊背，坐到唯一的矮榻上，脫掉鞋子，抱膝合上了眼。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

    肺腑之中燃燒著森冷森冷的火焰，什么東西悄然倒塌，什么東西瘋狂滋生，她現(xiàn)在需要的是guntangguntang的水或是刺骨刺骨的冰，來壓□體里熱得發(fā)瘋冷得嚇人的情緒。

    多看她一眼，她便沒有多余的力氣維持自己的平靜。

    王臨波手托著腮，笑著看她一眼，便又轉(zhuǎn)回到面前的燭火上，聲音蘊(yùn)藉如夢，“我十五歲進(jìn)宮，先皇已經(jīng)五十四歲，眼旁的皺紋像我祖父一樣多。他很喜愛我，進(jìn)宮三年我就從良媛升到了妃位。只是再多的寵愛也抵不過他日益衰老暮氣沉沉的軀體。守著那樣的一個人，實(shí)在是半點(diǎn)樂趣也沒有的。直到我二十二歲那年——”

    “那天是花朝節(jié)，白天嬪妃們出外踏青，我親手剪了許多五色彩紙黏在花枝上，默默祈禱花神娘娘送給我一個皇子。突然天色變了，嬪妃們被迫到莊王的別院避雨。我素來喜潔，在宮外也是要沐浴更衣的。卻不料，在浴桶中，突然鉆出個人來?！彼従徴f著，聲音里由衷的歡喜，“他受了傷，肩膀上一直在流血，臉色白的很，卻還挑著眼角對著我笑。娘娘，你肯不肯救救我？”

    燈花啪的爆了一下，她似是嚇了一跳，竟是很羞澀的沖著燕脂笑了笑，“莊王的人很快便追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怎樣救了他？我把他按進(jìn)浴桶里，自己脫了衣服鉆了進(jìn)去。就在水底下，肌膚緊貼著肌膚。他那時可規(guī)矩的很，半根指頭也沒有亂動?！?/br>
    她語速放得很慢，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并不在意有沒有傾聽者。

    燕脂環(huán)臂而坐，手指飛快的從外關(guān)一路試探到神章，想引動氣海。她連日隨皇甫覺打坐，氣海本已有內(nèi)力流動。如果能調(diào)動幾分內(nèi)力，就可以脅住王臨波，借機(jī)脫身。

    只是下迷藥的人卻是很謹(jǐn)慎，除了迷迭散之外還用了相當(dāng)分量的牽神引，她嘗試片刻，氣海依舊死鎖。

    她坐直身子，冷冷望著王臨波，“清平公主喜獲麟兒，本宮還未恭喜太妃當(dāng)了外祖母?！?/br>
    王臨波的表情馬上便僵住了，美眸森寒寒的瞪向她，燕脂毫不回避，明澈的目光里□裸的輕視與憎惡。

    王臨波忽然撲哧一笑，手指撫上眼角，“是啊，再怎么怨也沒辦法，歲月不饒人?；屎竽锬镄牡琢R我違背人倫，□無恥。其實(shí)，我有什么錯？愛有什么錯？我陪在他身邊十二年，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為什么最后站在他身邊的人不能是我？”

    燕脂冷笑，“先皇寵愛你，許你貴妃之位，榮寵無雙。你卻背著他，與皇子私通。于夫失了婦德，與子悖了人倫：你將我擄來，匿于公主府，萬一事發(fā)，公主府上下都的與你陪葬。無人臣之綱，無人母之慈。無君無夫，無仁無義，無德無容，僅憑一愛字，便想立于人前，恬不知恥，做盡一切勾當(dāng)？荒謬至極！”

    她聲音本自清冽，這幾句話含恨說來，更如錯金裂玉，字字冰雪。

    王臨波唇角的笑意慢慢隱退，半晌輕輕擊掌，“皇后娘娘好口舌，覺兒的眼光一向都很好。只是皇后也曾與男子獨(dú)處一室，做了諸多難以訴說之事，怎的還能呆在國母的位置上，理直氣壯說出這些話來？”

    燕脂一怔，手指緊緊蜷起，一字一字頓道：“是你——！”

    當(dāng)日山洞中清醒到血rou的恥辱又活了回來，指甲深深地扎進(jìn)血rou，尖銳的疼痛不能郁解半分心頭壓抑的狂嘯。

    她本懷疑過當(dāng)日之事是宮中婦人所為，皇甫覺徹查秦簡之后卻說他是魔教余孽，秀王府的死士。

    都交給我，什么都不用想。

    所有殺害你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燕脂，我負(fù)盡天下人，定不會負(fù)你。

    ......

    原來，都是假的。

    一口甜腥闖到喉頭，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王臨波愉快的看著她，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是我。秦簡是我的人。為了這兒，覺兒惱了我。尼庵的日子著實(shí)清苦，我好容易哄他氣消了?！?/br>
    燕脂突然緊捂著胸口，倒了下去。臉色蒼白如雪，猩紅的鮮血順著唇角滴了下來。她緊緊的蜷縮著，冷汗從挺秀的鼻尖上滲了出來，唇齒之間迸出細(xì)碎的呻吟。

    王臨波笑得愈發(fā)暢快，牙齒咬著紅唇，像小女孩見到了心愛的玩具，眼神有執(zhí)拗的喜悅，喃喃說道：“為什么要動心呢？不動心的話便不會痛苦，愛上他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都一樣，都一樣......痛吧......痛吧......”她格格大笑，笑得眼淚從眼角溢出。

    燕脂伏在床榻上，眼瞼緊閉，一動不動。

    王臨波的笑聲漸漸歇了，慢慢拭了眼角的淚，偏頭看了她半晌，眼神有小小得意的歹毒，自言自語道：“若是能死也便解脫了，只是現(xiàn)在你連這點(diǎn)自由都沒有呢。”

    走到她面前，細(xì)細(xì)打量她半晌，手指撫上她的臉，指掌下肌理順滑，離得這般近也無半點(diǎn)瑕疵，笑容漸漸扭曲，指甲狠狠劃下。

    燕脂突然睜開眼，食指順勢點(diǎn)中她肘間麻xue，擒住她肩膀往后一拉，發(fā)間金釵已抵住她的脖頸。

    她的動作太快，王臨波的笑容還來不及消退，便這樣凝固在了臉上。

    燕脂低低喘著，笑容清冷如雪，“太妃，別動。否則你這花容月貌可就難保?！?/br>
    深夜，一輛青幃翠幄車靜靜駛出了公主府的側(cè)門。

    王臨波冷眼望著燕脂，“我已經(jīng)把你帶出了公主府，你什么時候放了我？”

    燕脂臉色蒼白，偶爾壓抑的低咳，執(zhí)簪的手依舊穩(wěn)定，“讓身后的人滾開！”

    王臨波冷笑，“深夜出府，身邊一個跟著的人也沒有，豈不更讓人猜疑？明人不說暗話，你即便殺了我，也不可能出得永勝門，我最多也只能送你到這兒?！?/br>
    她若逃了，賠上的便是王氏全族。永勝門是左千吾衛(wèi)的轄區(qū)，是她們的勢力范圍。她即便逃出府來，依舊在她們的掌握之中。

    只不過，若是死了，王氏便得遭受皇甫覺和燕家的瘋狂反撲。區(qū)別只在于時間早晚的問題。

    燕脂不說話，透過車簾的縫隙向外看著，暗暗分析形勢。王臨波說的沒錯，即便劫持著她，也不可能順利闖到宮門。清平公主或許沒有參與此次事件，但公主府必定有大量王家安排的人手。一旦他們反應(yīng)過來，她與王臨波便得玉石俱焚。

    從永勝門到宮門，還有兩街三道宮門，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手上微微用力，沉聲說道：“向左拐，進(jìn)民巷?！?/br>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等二更。

    ☆、102破曉

    清平公主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建府之時離皇宮并不遠(yuǎn),位于啟夏門街，離朱雀大道不過百丈遠(yuǎn)，只隔永勝門。

    公主府這一輛馬車出來，暗夜里無數(shù)眼睛窺視。

    “頭,馬車?yán)锩嬗袃蓚€人,趕車的是公主府的二管家。跟著的人有點(diǎn)棘手,要不要——”黑衣人做了個橫切的手勢。

    被稱作頭的人身材高挑,渾身罩在斗篷之中，夜風(fēng)吹過時,可覺左肩之下空蕩蕩的。聲音低沉沙啞,有莫名的磁性，“上面有命,只能暗中行事。去兩個人遠(yuǎn)遠(yuǎn)跟著。那邊有動靜了嗎？”

    “燕止殤的三百鐵衣衛(wèi)已經(jīng)拿了令牌出了城，影子也出動了，領(lǐng)頭之人是血劍鈞天。”

    夜梟低低一哼，“一群蠢貨。弄出點(diǎn)兒動靜，把他們引過來?！?/br>
    燕脂伏在樹身上，等待新一輪的心悸過去。

    自從上次大覺寺遇了僧尼二人，她身上便多了許多逃命的小物件。好在他們并沒有搜身，此刻剛好派上用場。

    身后緊追她的，剛開始有十一人，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三人。最先兩人輕敵，她下馬車之后，直接出手擒她。她仗著手法精妙，當(dāng)場斃了二人。后來有四人圍了上來，便謹(jǐn)慎多了，看出她內(nèi)力不濟(jì)，劍劍攜帶風(fēng)雷，躲了兩劍，拼著肩胛挨了一下，咬碎了耳上的明月珰。里面是她熬苦菊子的脂膏，合水碰上她唇上火鳶尾，便能噴出迷障霧里最簡單的素鮫綃，白霧迅速彌漫，凝而不散，觸者會有強(qiáng)烈的麻癢。趁著他們瞬間大驚，一簪劃破了東方黑衣人的喉嚨，逃出了包圍。

    之后你逃我追，憑著層出不窮的后手，她又殺了五人。最后一人臨死反撲，被她銀針刺破膻中xue后，還用余力揮出一劍，她肋下又多了一道傷口。

    她并未逃向永勝門，反在公主府附近民巷躲藏。她不可能逃出王府死士的追殺，只是盡力拖延時間，希望這sao動能被尋她之人發(fā)覺。

    她已經(jīng)寸步難行，密室之中，怒氣攻心，氣海反而隱隱松動，她當(dāng)下反轉(zhuǎn)真氣，沖了隱八脈，重獲了身體的掌控權(quán)。此刻肺腑之中真氣竄動，仿若千萬把利刃來回割動，又像置身刀砧，被人細(xì)細(xì)刨骨割rou。

    只是心頭一把火卻越燒越熾，那些疑問若不明白，定是死也不肯瞑目。

    一定，要活著回去！

    心在胸腔里跳得厲害，太陽xue上的血管在突突響，耳目卻異常清明，聽得到風(fēng)過樹葉簌簌低響，夜蟲窸窣，枯枝細(xì)小的斷裂聲。

    眼中決絕之色一現(xiàn)，回頭之時臉上已滿是驚慌絕望。

    烏云飄過月亮，乍破的一道月光盡數(shù)傾瀉在樹下的女子身上。她青絲已亂，半披半卷，手緊緊的按在胸口，那里的衣衫有長長的一道割口，他的目力非常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截藕荷色衣衫下緋紅的肚兜和大片凝雪的肌膚。

    她絕望苦楚的看著他，眼里似乎盛了漫天破碎的星光。紅唇無意識的半張，上面有深深的咬痕，細(xì)小的血珠不斷滾落下來。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刀，慢慢走過來。很緊張，很興奮，肌膚起了下意識的戰(zhàn)栗。

    她看起來隨時都能倒下，這樣柔弱的身體卻在他眼前迅捷的殺了他三個同伴。忍不住舔舔下唇，他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其他的人還在搜索別的區(qū)域，或許，他可以先做點(diǎn)什么。

    燕脂已經(jīng)蜷曲到樹底下，雙手緊緊抓住衣襟，看他慢慢走近，右手依舊拎著刀，左手卻解著腰帶。她只驚愕了片刻，馬上變得屈辱憤怒，身軀輕輕顫抖，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他忍不住喘息起來，喉嚨里類似犬的低哮。這樣的艷色，這樣的高傲，向來是九天仰視的鳳凰，此刻卻匍匐在地上，跌落到塵埃，骨子里透著靡靡。

    拎著刀，他幾乎踉蹌的撲了過去。

    燕脂掙扎著坐起，一膝屈起，一膝跪地，狠狠瞪著他。看似憤怒恐懼，膝蓋卻在細(xì)微的挪動，只要他撲過來，他那褲襠里高高支起的丑陋的帳篷便會遭到致命一擊。

    刀光乍起，清洌洌的光旋了一旋，帶起了一顆頭顱，半蓬血雨，那無頭的尸身向前跑了兩步，才撲倒在地。

    燕脂警惕的看向來人。

    紫色滾黑邊的侍衛(wèi)服，樸實(shí)無華的臉，他后退了兩步，單膝跪下，“臣關(guān)止前來護(hù)駕?！?/br>
    粗糙低沉的聲音，她從不認(rèn)得人，卻記得這聲音。

    不知為何，他這一跪竟會有恍惚之感。她搖晃著站起身，逡巡著他的眼，“關(guān)大人免禮，剩下之事就依仗你了。”

    他重重叩首，額頭觸到了堅硬的青石，“臣......不負(fù)所托。”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他的聲音輕輕打顫。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事物已逐漸模糊，她輕輕說道：“那就......麻煩你了?！?/br>
    伏到他背上時，鼻端有淡淡的草木香，很熟悉很安心的味道，忍不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再醒來時，人處在顛簸的馬車上，心中一驚，掙扎坐起之時扯動了傷口，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車簾掀開，探進(jìn)一個人?？∶夹憋w，風(fēng)流含睇，飛一個眼風(fēng)，“娘娘，咱們又見面了?！?/br>
    這樣冷的夜，他只穿著單衣，衣襟散開，露著半邊胸膛，似是剛剛從哪家少女的香閨出來。

    燕脂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著身上包扎好的傷口，輕輕開口，“你殺了他？”

    龐統(tǒng)露出一口白牙，笑眼彎彎，“要?dú)⑺娜撕芏?，今晚我可排不上話?！避嚭熞惶?，他閃身進(jìn)來。

    坐在她對面，撫著下巴輕嘆，“美人就是美人，捆的像粽子一樣還是美人?！?/br>
    燕脂慢慢一挑眉，“你想帶我去哪兒？”

    龐統(tǒng)大手一揮，“盛京最大的銷金窟，錦繡城?！笔质栈貋?，摸了摸下巴，“以你的姿色，應(yīng)該能買個好價錢?！?/br>
    燕脂沉默著，黑眸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你究竟是誰的人？”

    過了今夜，她不能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心，是看不清，聽不透的。

    龐統(tǒng)重重一哼，“大爺現(xiàn)在是自由之身，不過，我可以成為你的人?！庇已壅Ｒ徽?，語調(diào)故意拖長。

    燕脂向后一靠，淡淡望著他，“是么？那你為什么要趟這渾水要知道這皇城中想要你命的人比我的會多的多?！?/br>
    龐統(tǒng)呲著一口白牙，大喇喇說：“你小情人捏住了我的把柄，干完你這一票，老子就去大漠?！?/br>
    話音剛落，他輕咦一聲，手在坐墊上一撐，人已閃電般沖向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