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榮王跟著望天。 算了,這小丫頭一臉不想說,那就不問了。 榮王話音拐一拐,又問起田間的事。 這是小魚愛聽的話題,一老一小說起南稻北麥,說起香料藥材,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裴世子在一旁坐著,居然都插不上話。 “京城里的藕有土腥氣,瘦小又不夠甜脆,還是藕種不好?!碧菩◆~對榮王說,“深塘藕多是觀賞花葉的,味道遠不及淺塘泥藕?!?/br> “藕還能在淺塘里種?”榮王大感興趣。 “是啊,只要這么淺一層水。”小魚手指屈起來,比了個距離,“成長快,藕又肥又甜脆,做藕夾或是做桂花糖藕都是極好的。我從江陵帶了種藕來,已經(jīng)在韓家園子里種上了,再過三兩個月就可以吃?!?/br> “那時候還冷著呢,藕也能長?” “能啊,上足肥,注意保暖,可以吃到開春。冬天菜蔬少,能有鮮藕吃那是多美的事啊?!?/br> 榮王連連點頭:“李放那小子幫我蓋了幾個大棚,很是不錯。聽他說也是你教他的?” 小魚笑著默認了。 “好孩子!”榮王笑呵呵地對她點頭。 過了一會,春意走了進來,手里抱了一只大壇子。 小魚這回送來的全是裝二十斤酒的青瓷壇,連酒加壇子份量可不算輕。春意一個嬌嬌柔柔的少女,捧著偌大的酒壇子進來居然面不紅氣不喘,舉重若輕。讓唐小魚頓時肅然起敬。 “春意jiejie好功夫?!碧菩◆~對著春意豎起了拇指。 春意笑了笑,將酒壇輕輕放在桌旁。 “你怎么知道她有功夫?”榮王笑著問。 “沒功夫怎么會有這么大力氣啊?!碧菩◆~正氣說,“我也很有勁的,可是讓我抱這酒壇子還能走得這么飄逸漂亮,我可怎么也做不到。” 榮王捋著胡須笑了起來。 “來來,快點快點,讓本王嘗一嘗唐家特釀的葡萄酒!” ☆、第94章 佳釀 “沒有好杯子怎么能品出好味道?”小魚笑瞇瞇地看著榮王,“千歲爺爺,您家里有冰嗎?” 堂堂王府怎么可能不存冰? 就算過了一個酷夏,王府的冰窖里還留著不少冰呢。 小魚問了一下,知道大齊朝現(xiàn)在果然是用硝石制冰法制冰的,硝石雖不是什么難得之物,但大齊對硝石管理還比較嚴格,民間想要弄到大量硝石并不容易,所以硝石制冰雖然方便快捷,但民間并沒有多少人會為了圖一時涼爽花這樣的大價錢。 榮王府自然不差錢。 就算現(xiàn)在冰用光了,想吃冰,現(xiàn)做都行。 榮王興致高漲,論起對葡萄酒的品評水準,全大齊也沒人能超得過他。他當即讓人去取了一套夜光杯來。 所謂夜光杯,其實是并不是會在夜里發(fā)光的杯子,而是一套打磨極薄的羊脂白玉杯,手指貼在杯壁,從另一端都可以看見手指上的紋路。 四大美婢中的秋實捧了一只匣子來,冬晚端了一只裝滿了水的大銅盆,穩(wěn)穩(wěn)放在桌子中央,又拿了一只小銅盆注了些水,然后秋實打開匣子,拿著竹夾子從里頭取了幾塊灰白色半透明的晶體扔到水中。 小魚則拍去了封著壇口的封泥,將壇蓋揭開,酒香果香雜在一處飄了出來。 此時小銅盆里的水面上已經(jīng)結出薄薄的冰層,小魚把從夏至手里接過一只竹制的酒吊子,舀了滿滿一勺,分別斟在三只玉杯里。 嫣紅透粉的酒色從薄玉杯壁中透出,色澤明艷嬌媚,酒液清透,榮王輕輕“咦”了一聲。 “居然這么清?!彼麑⒈?zhèn)過的酒杯拿起來,仔細看著酒液的顏色,“確實是難得,你是怎么做成的?” 唐小魚對他眨了眨眼睛:“千歲爺爺,這可是商業(yè)秘密。” 榮王身后的幾個美婢面色微變,榮王卻笑了起來:“也是也是。你還指著這個賺錢。” “其實說出來也沒關系。”唐小魚卻是嘻嘻一笑,“誰叫您是李放的親爺爺呢。他可是打算要參一股在我們鮮味居的,如今算是我的合伙人,不過我告訴您了您可千萬別再對旁人說啊?!?/br> 這酒液如此清透是有秘訣的。 你別看唐小魚剛剛拍開封泥,這泥也是前兩天才給封上的。 酒釀成之后,有一步澄清的工作相當麻煩。不做的話,酒液只是經(jīng)過自然沉降去雜質,雜質無法去干凈,這些雜質大多是酵母體,酒石酸或膠質結晶。若是不處理,一來賣相會差很多,二來影響口感,也刺激腸胃。 小魚拿洗凈的麥秸桿做虹吸管,將先沉降澄清過的酒液引出來,再以蛋清打勻加進去攪拌,因為加多了蛋清會令葡萄酒顏色變淺,所以只能一點點地往里頭加。 最后再將二次虹吸后的酒拿潔凈的上好綢布當濾網(wǎng)再濾一次。 才能得到這樣清透澄凈,色香味俱佳的葡萄酒。 榮王聽了直咋舌,這一小壇酒能釀成,真不知道費了多少的工夫。 裴簡聽著這一老一少瞎忽悠,自己拿了酒杯半瞇著眼小口抿著葡萄酒,看起來十分安適愜意。 不一會,烹好的魚送了上來,當然,三個人吃飯也不可能只吃一條魚,四冷八熱兩道湯羹兩道點心,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樣樣都極精細。 小魚吃得開心,又跟榮王從酒談到吃食,從吃食談到作物,從作物再談到酒。 只可惜小魚是個吃貨,并非酒徒,葡萄酒她是自己釀的還能閑扯,說到白酒她就露了怯了。只是她有點好強,又覺得這位榮王和靄的很,于是就開始信口胡說。裴簡在一旁聽得連連皺眉。 榮王卻不以為意,由著她胡說八道,自己在一邊吃著小魚,嘖巴著小酒,只顧著樂呵了。 “我是覺得現(xiàn)在百姓們糧食還沒有吃飽,弄那么多糧去燒了酒實在太浪費了。”唐小魚喝了兩杯葡萄酒,精神就有點亢奮了。 她不是個能喝酒的人,她釀的這葡萄酒,度數(shù)跟坊間賣的米酒已經(jīng)沒多大差別。只是葡萄酒甜,一不小心就容易喝多,偏她體質還是個經(jīng)不得酒精撩撥的。 “喝酒喝醉了多誤事啊,有些沒本事的男人喝幾口黃湯,醉了回家還會打老婆孩子,我看,朝廷就該有個禁酒令,成年人不許酗酒,未成年人不許喝酒。糧食省下來還又不會誤事,多好?!?/br> 裴簡咳了兩聲。禁了酒,丫頭你還釀酒要賣給誰去? 榮王忍不住打斷她:“小丫頭,這點酒哪里能喝醉?” “這樣的酒是不太容易喝醉,但換了燒刀子您再試試?兩杯就倒?!?/br> “說笑?!睒s王哈哈大笑,“我就不信這世上有兩杯就能放倒我的酒?!?/br> “蒸餾一下啊!”小魚比劃著,“拿鍋子把酒蒸出來,濃度可以達到很高。消毒殺菌,居家必備!” 裴簡歪頭想了想說:“修道之人的煉丹器中似乎有你說的這種蒸器,我滇南盛產(chǎn)花露,坊中也多備此物,卻沒想過拿來蒸酒。” 小魚得意地說:“只是你們沒想到,先人肯定有人這樣做過。將酒蒸之,承以凝露,那里頭酒精含量很高的。入喉如火燒刀割,我管這叫燒刀子。要是有人受了外傷,拿這樣的燒刀子噴擦傷口,可以避免傷口感染發(fā)炎。” 裴簡眼中一亮,雖然丫頭口中所說的感染發(fā)炎不知道是什么,但想想便能知道意思。近年南方形勢不穩(wěn),邊境屢有沖突,只怕近一二年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要知道軍隊在戰(zhàn)場上的死亡人數(shù)往往不到傷者在后方死亡數(shù)的一半,受了刀槍之傷的將士傷口極易感染,特別是在濕熱的南方,傷損更甚。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雖有,但價高難得,有一點都要留著給上官預備,底下的士兵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刀傷,也有可能熬不過去。 裴簡覺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雖然只是個小丫頭無心說的話,但于他而言也是極大的觸動。 哪怕戰(zhàn)損只少一成,一成就是多少條年輕力壯的命啊! 裴簡低頭盤算著,榮王瞥了他一眼,眼底掠過一絲笑意。 明明比李放大不了多少,但瞧瞧人家的孩子,腦筋動得快,人家也多沉穩(wěn)啊。 榮王爺想起自己家里那個無法無天長不大的小魔王,就是一陣頭疼。 “唐姑娘,這蒸酒之法你可以教我嗎?”裴簡問唐小魚,見她一臉驚訝地抬臉看著自己,忙又加了一句,“不白學,我可以出銀子,你開個價?!?/br> 唐小魚摸了摸自己熱乎乎的臉,看著一向高冷的裴世子化身為議價的商賈,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嗤了一聲說,“開什么價啊,上回我救了你,你也不過給我個謝字,還少了半邊。一看你就是個窮光蛋?!?/br> 裴世子臉紅了,不是羞愧而是氣憤。 他明明把身上裴家祖?zhèn)鞯难甓冀o她了,那東西可是無價之寶,她居然還嫌棄,說他是個窮光蛋?大恩不言謝啊,那么簡單的意思寫在紙上她都不明白,真是白長了一張看起來還算聰明的臉。 裴簡強壓了壓了火,忍著氣說:“既然你不喜歡我送的東西,那還給我吧,我另拿銀錢還你。” 唐小魚一把抱住自己的脖子,警惕地看著他:“送出去的東西哪有還能要回去的道理?你給我了就是我的,多少銀子都不換。你當我就認只錢嗎?我有那么low嗎?” 看她的架式,裴簡幾乎能肯定他那塊祖?zhèn)鞯挠耔傃昃驮谔菩◆~脖子上掛著呢。 雖然不知道漏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裴世子原本那張黑得能擰下墨汁的臉瞬間云開霧霽。 “那這樣,你幫我蒸酒,我花銀子買?” 唐小魚指著他鼻子笑起來:“你可真傻,蒸酒多簡單的事啊,你家又不是沒下人的,有銀子來找我買,還不如自己做幾個蒸器,想蒸多少蒸多少,想什么時候蒸就什么時候蒸。” “那蒸器……” “我不會做啊,我只知道能這樣做?!碧菩◆~下一句就露出那一副銅臭嘴臉了,“要是我自己會做,我早自己蒸酒賣了,還能便宜了你?嗚嗚嗚,技術廢柴真是虐啊!”她突然拿拳頭在自己心口砸了兩下,然后“咕咚”一聲趴在了桌子上再也不起來了。 榮王和裴簡嚇了一跳,男女有別又不好伸手去扶,忙招手讓遠遠兒站著現(xiàn)在還空著肚子的碧桃上來。 碧桃一見唐小魚那張?zhí)一ㄋ频哪?,哭笑不得地說:“沒事,她這是喝醉了。這兒有沒有可以歇的地方?我們家姑娘平日只敢喝兩口醪醩的,今兒是酒喝多了?!庇峙绿菩◆~被人嫌棄,跟著解釋,“我們姑娘很少喝酒的,而且她喝醉了也不會鬧騰,可安靜了,睡一覺就能好。” 榮王揮了揮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闭f著叫了四婢過來,讓春意背了小魚到不遠處的暖閣里去睡。 等小魚被扛走,剩下的三個婢女將桌子收拾干凈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榮王和裴簡兩人。 “你送了什么東西給那丫頭啊,那孩子居然給多少銀子都不肯換。”榮王笑著問裴簡,“她還說救了你的命,怎么回事?怎么沒聽你說起過?” 裴簡垂眸玩著茶杯上的蓋盅:“不過是家里的一些事,不好說出來讓長輩煩心。些許小麻煩,小子能自己處置?!?/br> 榮王哈了一聲:“能自己處置還能欠個小丫頭救命的恩情?” 他頓了頓又說:“你的曾祖父是我唯一的舅舅,裴家子嗣一向艱難,能傳到你這代不容易啊。” 裴簡喝了一口茶。 “我說小子,你都二十了,怎么還不肯成親?宮里那位見我一回問一回,好像我是你祖父一樣?!睒s王拿胳膊碰了碰他,“怎么,是不是心里有中意的?說出來讓我們也好放心。” 裴簡放下茶杯搖頭:“沒有?!?/br> “沒有那為什么還不肯娶長秦那丫頭?她可是心心念念著要嫁給你?!?/br> “輩份亂了?!迸岷喢济紱]動一下。 “輩份什么?皇家從來不注重這個。”榮王吹胡子,“她可是皇帝的長女,身份尊貴,又漂亮又溫婉,哪里配不上你了?” 裴簡看著榮王:“論起來長秦公主還得叫我一聲‘舅舅’,怎么可以?!?/br> “得了,這都過了幾代,哪還有什么關系?!睒s王不以為意地說,“宮里頭的許賢妃和許昭容還是姑侄呢,也沒人說過半句。你娶長秦怎么能有問題?!?/br> “不要?!?/br> 不管榮王怎么說,裴簡就回他這兩個字。 榮王摸了摸腦袋:“得,皇后托我的事看來是辦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