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后，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在王玫的薰風(fēng)閣里歇息了一段時(shí)間，便一同告辭離開了。她們畢竟都客居在親戚家中，單獨(dú)出門做客也不適合待得太久。王玫將她們送了出去，王十七娘因離得遠(yuǎn)，便率先辭別，上了馬車。盧十一娘把著王玫的手臂，走到牛車邊，突然俯身過去貼在她的耳邊道：“九娘姊姊，阿實(shí)便交給你了?！?/br>
    王玫一怔，見對(duì)方正滿含信任地望著她，不由得也回以一笑：“你放心，我很喜歡阿實(shí)?！?/br>
    盧十一娘彎起了嘴唇，在侍女的扶持下，輕快地登上了牛車，沖著她眨了眨眼，笑道：“那我改日再過來拜會(huì)?！?/br>
    “好，我必掃榻以待?！?/br>
    ☆、第八十二章 遣媒提親

    十月初一是寒衣節(jié),既是給家人送御寒衣物以示關(guān)心之日,亦是祭拜祖先燒送“寒衣”的日子。因祭奠先人素來便受重視之故，這一天官員們亦得了休假，各自在家中主持祭祀之事。

    王家先祖皆有歸葬晉陽老家的傳統(tǒng)，便只在家中的小祠堂里祭奠了一番。燒了些紙錢寒衣之物,男丁在祠堂內(nèi)、女眷在祠堂外祝禱。因儀式簡單的緣故，前后也不過費(fèi)了半個(gè)時(shí)辰。

    而后，王奇便鄭重地穿上了淺綠色的襕袍，又安排仆婢在正堂西面鋪設(shè)了一張席子,準(zhǔn)備了些酒水以及打賞之物。見祖父正歡歡喜喜地忙碌著，王旼像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舉手投足皆模仿他,惹得來來往往的仆婢都忍俊不禁，最后被王昉抓住，抱回了內(nèi)堂。

    除了王奇之外,王家其他人都在內(nèi)堂里坐著，穿著新制的寒衣,飲著溫?zé)岬臐{水，吃著昨日孩子們敲下來的柿子，顯得格外悠閑。王旼從自家阿兄懷里掙出來，撲到長榻前，撲閃著大眼睛：“祖母，祖父在做什么？”

    李氏難掩眼角眉梢的喜色，回道：“今天崔家要請(qǐng)媒人正式上門提親，行納彩、問名之禮?！弊蛱煜挛纾薷闩闪巳藖碚f定了婚事，約好了今日就提親。當(dāng)時(shí)她還覺得略有些急了，在寒衣節(jié)提親聽起來也有些不合宜。不過，聽崔家人說，崔尚書早便親自請(qǐng)道長算過了，定下了十月初一這個(gè)最近的好日子，她便也不再堅(jiān)持了。

    王旼自是似懂非懂，回首向王昉看去。王昉微微一笑，解釋道：“阿實(shí)的阿爺要娶姑姑，所以請(qǐng)了媒人來提親。再過些日子，姑姑就會(huì)嫁到崔家去，成為阿實(shí)的阿娘?！彼@么一解釋，小家伙倒是聽懂了，眼睛發(fā)亮地看向王玫。

    李氏、崔氏、王珂、王昉、晗娘、昐娘也都隨之看了過去。突然便成為家人注目焦點(diǎn)的王玫卻并未如他們所想象的那般羞澀起來，而是泰然自若地輕輕笑了笑，接道：“二郎這是想到什么了？為何如此高興？”

    王旼喜滋滋地道：“我也跟著姑姑嫁到崔家去，就能和阿實(shí)、阿韌住在一起了！”

    聽了他這番“豪言壯語”，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李氏攬著他，笑得止也止不住：“若你是個(gè)小娘子，將你嫁給阿實(shí)倒也是樁親上加親的上好婚事！真可惜！咱們家二郎怎么偏偏是個(gè)小郎君呢？”

    王旼撅起嘴，從長輩與兄姊們的反應(yīng)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犯的錯(cuò)誤，小臉上滿是委屈：“為什么只有小娘子才能嫁？那小郎君怎么辦？”

    王珂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郎君也并非不能‘嫁’。只是，阿實(shí)家里沒有合適的meimei，你卻要‘嫁’給誰去？”崔家最小的嫡出之女便是崔澹與清平郡主膝下的英娘，只比崔簡小幾個(gè)月，眼見著也要滿五歲了。

    李氏橫了他一眼：“做阿爺?shù)母詠y語，算是什么事？別教壞了孩子?！彪m然尚主或者娶了家世更煊赫的新娘也有“嫁兒郎”的戲說，但絕大多數(shù)高門世家都不愿意結(jié)這樣的姻親婚事。倒是那些寒族子弟，都恨不得一朝及第后便被榜下捉婿，娶上五姓女，借岳家之力一路登上青云。

    王旼聽了自家阿爺?shù)脑?，認(rèn)真地想了許久，這才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恍然大悟道：“原來小郎君不能嫁給小郎君，小娘子也不能嫁給小娘子！”正高興著，他又苦惱起來：“那我還是不能和阿實(shí)、阿韌住在一起，每天一起頑？”

    眾人禁不住又笑了起來。崔氏揉了揉隆起的腹部，勾著嘴角道：“二郎，安心罷。你便是不能嫁去崔家，也能偶爾去住上一段時(shí)日。阿實(shí)、阿韌也可到咱們家里住下，不礙著你找他們頑?！?/br>
    王旼這才松了口氣，又擔(dān)憂地拉著王玫的手道：“姑姑成了阿實(shí)的阿娘，還是姑姑么？”

    “當(dāng)然。不論我成了誰的阿娘，都永遠(yuǎn)是你們的姑姑?！蓖趺蹬牧伺乃男∧X袋以示安慰。能讓小家伙念念不忘，她覺得自己這個(gè)姑姑也算是當(dāng)?shù)妙H為稱職了。

    這廂正合家溫馨著，便有仆婢來稟報(bào)說，有官媒登門了。

    此時(shí)，宣平坊坊門附近正快步行來了一群人。走在前頭的檐子上，坐著一位十分富態(tài)、眉目和善的婆子，作官媒打扮，著一身雪青色團(tuán)花上襦夾衣，系著淺青色長裙。檐子后頭，則是一群悶不吭聲抬著禮盒的崔家部曲。每一個(gè)部曲都是精壯漢子，每一抬禮也顯得沉甸甸的，最后那個(gè)虬髯大漢手里還捧著兩只活雁。

    這群人頗有幾分聲勢(shì)浩大之色，自是很快便引起了街上來往行人的注意。不少愛看熱鬧的街坊鄰里紛紛停下腳步，圍過去指指點(diǎn)點(diǎn)起來。

    “這是上哪家說親的官媒？光是禮盒就有五六抬，都頂?shù)蒙吓匀思业钠付Y了！還有兩只大活雁哩！”

    “瞧那架勢(shì)，怕也不是普通的人家！”

    “他們要去的不就是王家？！聽說也是什么太原王的世家哩！”

    果然，這一行人敲開了王家的烏頭門，王家大管事王榮那張老臉也笑成了一朵花，一臉喜色地將他們迎了進(jìn)去。

    那官媒婆顫巍巍地從檐子上下來，笑問道：“貴主家王公可在府中？”

    “郎主正在家里?！蓖鯓s回道，將他們往外院正堂引去，“不知官媒娘子如何稱呼？”

    “老身姓胡?！惫倜胶镒拥?。

    王榮將她帶到正院中，與翹首等待的王奇見了禮。接著，二人便在早已經(jīng)安排好的席子前站定了，互相躬身行長拜禮。便聽那胡娘子道：“聞王公之女秀外慧中、寬明達(dá)禮，勝業(yè)坊崔尚書府使老身前來，請(qǐng)王公賜妻崔淵崔四郎君?！?/br>
    王奇聽得“崔淵崔四郎君”這個(gè)名字，雙眼都笑得瞇了起來：“某之女生性駑鈍，蒙崔府青睞，使胡娘子前來，實(shí)不敢辭?！?/br>
    胡娘子喜盈盈地接道：“敢納彩。”便將旁邊那大漢抱的一只肥嫩的大雁送給了他。王奇接過來，遞給侍立在邊上的王榮，這便是全了納彩之禮。

    緊接著，就開始了“問名”之禮。那胡娘子又取了另一只雁，道：“老身受崔府所使，將為婚事卜之，敢請(qǐng)問貴主家女之名？”

    王奇回道：“某之女名曰玫，族中排行第九，故又名九娘?！彼〕鲂渲性绫銣?zhǔn)備好的庚帖，交給了胡娘子。胡娘子拿著庚帖瞧了一眼，便仔細(xì)收妥當(dāng)了，告辭離開。

    王奇再三邀她留下，胡娘子也再三推卻，道：“崔尚書府上還等著老身回話呢！”

    其實(shí)，邀請(qǐng)與推卻也都是禮節(jié)。聽她這般說了，王奇便讓王榮將他們送出去。王榮禮數(shù)周到地將這前來提親的一行人送出了烏頭門。胡娘子臨上檐子時(shí)，又給她塞了提前準(zhǔn)備下的豐厚賞錢，每個(gè)部曲也各有打賞。不知何時(shí)，那名原本抱著兩只活雁的部曲卻落在了最后，笑呵呵地道：“這兩只雁可是四郎君前些天親自獵得的，放在院子里養(yǎng)了好些日子哩?！闭f完，他也不管王榮是何反應(yīng)，便快步跟了上去。

    王榮立在原地，目送他們遠(yuǎn)去，又往圍觀的人群中掃了一眼，見到幾個(gè)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后，皺了皺眉，吩咐守門的小廝緊閉大門。他又回到正院時(shí)，就見王奇正撫著長須，樂滋滋地讓仆從將崔家提親帶來的禮物往內(nèi)堂抬去。

    等這五抬禮物都在內(nèi)堂外頭一字?jǐn)[開了，越看越興奮的王奇圍著轉(zhuǎn)了幾圈，沖著內(nèi)堂里喊道：“都出來看看，崔家送的提親禮！”

    “又不是聘禮，有什么好瞧的?！崩钍媳г沟?，卻仍是起了身，緩步走到門前。王玫也略有些好奇，牽著王旼站在了廊下，往那幾抬禮盒上瞧。王珂、崔氏、王昉、晗娘、昐娘也俱隨在她們身后走了出來。

    此刻，王奇渾身上下也依舊完全不見任何所謂的岳父的威嚴(yán)，笑呵呵地親自將禮盒打開。第一抬的禮盒中裝著綾羅綢緞，都是些時(shí)興且貴重的上貢用料，花色鮮艷，十分喜慶。第二抬的禮盒中都是些精巧的點(diǎn)心，捏成各式各樣的吉祥形狀，過油炸后定了型，瞧起來卻仍是很引人食欲。第三抬的禮盒中裝了幾壇好酒，劍南燒春、富平石凍春、西域葡萄酒、郢州富水、新豐酒和阿婆清。第四抬的禮盒中是些時(shí)下新產(chǎn)的水果，顆顆鮮亮飽滿。第五抬的禮盒中卻是裝了些柔軟的皮毛等物，上頭還特地放了幾個(gè)顏色不同的帙袋。

    王奇雙目驟然大亮，眼明手快地趕緊將帙袋解開，抽出里頭的畫軸，徐徐展開。未等細(xì)看，他便再一次嘖嘖贊嘆著手舞足蹈起來：“上回是曲江春日?qǐng)D，這回卻是曲江秋日?qǐng)D。若能湊齊了一年四季，便可成為我王家的傳家之寶了！”

    “……”王珂挑起眉，看向那些帙袋，“說不得里頭便有曲江夏日?qǐng)D與曲江冬日?qǐng)D，也正好湊齊了?！闭f完，他突然笑著看向王玫，又道：“都說千金萬金難求崔子竟一畫，如今咱們家也見得多了，便是留個(gè)幾十幅傳家也使得了?！?/br>
    “可不是?！崩钍闲χ拥溃巴笕羰撬凸?jié)禮，也不教他送別的，只把最近作的畫拿來一幅，保管你們阿爺就樂得什么都忘了?！?/br>
    王玫垂下眼，笑而不語。大概，于某人而言，她家阿爺絕對(duì)是最容易討好的泰山大人罷。

    王家仍在圍觀提親禮的時(shí)候，崔家那一頭也收到了胡娘子帶回來的好消息。鄭夫人拿著王玫的庚帖瞧了瞧，又取出了崔淵的庚帖：“四郎是正月生的，這王家娘子生辰在三月，倒是小了四歲有余?！?/br>
    “年紀(jì)上也合適?！毙∴嵤辖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