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以前受過不少苦日子，身上有疼有癢的，覺得忍一忍會過去，想更多的節(jié)約錢，也不想高潔擔(dān)心。

    出門在外，高潔很少有時間能回去，這一晃有兩年了。

    顧淮好言相勸：“現(xiàn)在不是揭不開鍋的時候，我也這么大了，你不用這么辛苦。”

    高潔去拿粉，把料碼上，對老人家身體的憂慮越來越大，或許是因為顧淮爸爸的原因，最終家人的身體狀況占領(lǐng)上峰，她嘆了口氣：“你畢業(yè)我就離職，掙多少錢才是夠啊，回去消費也不高，開個小面館什么的也能過?！?/br>
    顧淮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洗菜的手都輕快了，眼尾輕輕上揚，點頭：“嗯?！?/br>
    高潔知道，他一直住不慣這里，聽到能回去，顧淮身上的開心也轉(zhuǎn)移到自己臉上。

    她看著窗外的綠植，感嘆：“是該回去了?！?/br>
    如果讓顧淮選擇，他不會后悔叫高潔辭職，但會后悔站在沈家的廚房里說這件事，情緒上頭，也忽略了沈方澤的存在。

    直到現(xiàn)在他回憶起來，都很難不把沈方澤想成某種陰暗鼠輩，在潮濕的黑暗處窺視自己。

    就算每次在夢里，那雙眼睛都纏滿令人惡心的粘液。

    但是后來，陰郁蛇鼠一般的眼睛變成了一雙雙憤怒、布滿血絲的怒視瞳孔。

    爺爺在怒斥，將顧淮要離開的決定歸咎為外婆教唆。

    奶奶也在細(xì)數(shù)這幾年，自己兒子死后，高潔不聞不問，過年過節(jié)都沒有走一下門。

    以及許多自己很少見面的親戚，從上到下、從內(nèi)到外不讓他離開。

    他們忘記了，高潔年年都惦記著這些人，遇到節(jié)氣新年，生怕漏了要給的東西和紅包，還要顧淮去一個一個地去走動。

    “你是你爸的兒，哪有不親爺爺奶奶的，外婆都是外姓人。”

    顧淮：“那我明天就去改姓高！”

    “混賬！”爺爺在靈堂前捶胸頓足，“你怎么這么沒有良心！”

    說著他就要往地上躺，場面混亂不堪，七七八八的人都圍上來拽，亂成一團。

    高潔本就走得痛苦，現(xiàn)在還不得安寧。

    爺爺直接就在屋外攆人，一個村子就那么一點大，他一直鬧著這不是老顧家的人，桌子也支不了，大家都別吃，有幾個村里人也不想惹麻煩，放下隨禮就趕緊走。

    鬧劇到天盡黑才結(jié)束，外婆覺得難受，顧淮叫她去休息，獨自把屋外的狼藉收拾了。

    他還戴著黑紗，把垃圾都裝進筐里，突然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開始發(fā)呆。

    鄉(xiāng)村里的夕陽很漂亮，這兩天沒有下雨，山路應(yīng)該也好走，他把這些都算作，是老天爺最后對高潔的好。

    忙完，他點燃蠟燭，筆直地跪在堂屋中，愣是跪了一夜。

    從那一刻他就發(fā)誓，以后要過得好，永遠(yuǎn)不認(rèn)同判決，再見到沈方澤的時候，不管是球還是話，還是高潔身上的血，都要還回來。

    但他努力在心里說得小聲一點，不讓高潔聽到自己陰暗的想法。

    最后一天，顧淮決定不把高潔下葬。

    外婆和他說了很久，這是老人家第一次沖破傳統(tǒng)觀念，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攥拳：“就讓她跟著我。”

    顧淮把骨灰盒包起來：“跟著我們?！?/br>
    他沒想到裴呈璟會找到鄉(xiāng)里來，當(dāng)時顧淮正聯(lián)系好王玔買票，他要帶著外婆坐大巴車轉(zhuǎn)高鐵，提前兩個月到念大學(xué)的地方，還能找地方打兩個月的工。

    裴少爺就站在屋門口，眼睛里有很多血絲，看著高潔的遺像。

    他沒見過幾次生死，親近的人死掉的時候，他還被自己mama抱在懷里，不知生活不知人命。

    高潔是活生生的，在生活里的人，但黑白相片看著，讓他沒來由畏懼起來。

    “顧淮……”這一刻，所有學(xué)習(xí)到的語言都沒用，他怕說錯任何一個字。

    顧淮穿著黑色短袖，和第一次見面時的差不多，但身上和腦袋上都有香灰。

    他拿了三炷香遞過來。

    少爺?shù)亩Y儀蘇醒，他應(yīng)該上柱香再說話。

    但他在高潔面前胡言亂語，甚至祈求了一句“該怎么辦”。

    顧淮看起來很疲憊，好幾天沒睡的樣子，甚至有淺淺的胡渣，在門口點了一支煙趕人：“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場面陷入詭異的僵持，香上的煙嗆到裴呈璟的鼻腔里，肺部不舒服，他忍住咳嗽，走到顧淮身邊。

    這和小狗死去完全不一樣。

    顧淮其實沒有當(dāng)時憔悴，除了眼下有層青色，身上其實帶著處理事情的利落。

    但說的讓他走，也不是玩笑話。

    少爺在他身邊蹲下來，乞求：“我就在這里待一晚上，就一晚上。”

    顧淮把煙灰彈到腳邊，看著鞋子邊緣的淺泥，等一支煙抽完才再次開口，把煙蒂按在石階上：“現(xiàn)在屋里所有的東西都有香灰，連睡覺的床上都有?！?/br>
    沒有再次驅(qū)趕，裴呈璟眸子發(fā)亮，看到希望，話脫口而出：“我不在乎?！?/br>
    顧淮：“這里沒有多一份的東西?！?/br>
    裴呈璟也不在意：“現(xiàn)在還早，可以去買的?！?/br>
    顧淮這才點頭，站起來：“走吧。”

    他去借車，王玔看見裴呈璟的時候“cao”了一句：“這少爺怎么敢過來？”

    眼里全是憤恨，又問：“他來干什么？你今天還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