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都買？那羽絨服的價錢可是讓人驚訝，姚小改想了又想，終于還是拿了粉色的那件。

    “就這件吧。買兩件羽絨服做什么！”

    買完了衣裳，王林超又帶她去買了鞋襪，還帶她到商場去買化妝品。一堆瓶瓶罐罐的，雪花膏、洗面奶、洗發(fā)露、香水等等，有的東西姚小改從來沒用過。王林超似乎十分心細(xì)，買東西也大方，能想到的，王林超都給她想到了。

    姚小改頭一回跟王林超相處，總是有些拘謹(jǐn)，有些不習(xí)慣。他們畢竟還算不上熟悉。

    他們從商場二樓下來，迎面遇上了一個中年人，看見他們，便一直在打量姚小改。王林超走過去，叫了一聲：“爸，你來啦？”

    姚小改一下子冒臊起來。農(nóng)村相親，一般老公公和大伯子是不跟著的，所以很多老公公都是在叫親的時候才見著未來兒媳婦的面，訂了親都沒見過。

    姚小改站那兒發(fā)窘，微紅著臉不知怎么打招呼了。叫叔，這正訂親呢；叫爸？開玩笑，還沒過門呢，怎么好意思？憋了半天，姚小改紅著臉說了一聲：“您好?！?/br>
    “嗯，好?！蓖趿殖陌贮c點頭，笑著問：“姓姚是吧？”

    “嗯！”

    “比林超小兩歲？”

    “嗯，十八了?！?/br>
    “上過幾年學(xué)？”

    姚小改低了頭，半天說：“沒上過?！?/br>
    “哦?！蓖趿殖陌炙坪跤行┮馔?，隨即就笑笑說：“沒啥，林超她媽也不識幾個字。”

    ******************

    王林超精心給姚小改挑選了訂親的東西，“小啟”彩禮隨著大姐姚小疼，也是給了九百九，姚小改從今天起，就是訂了親的姑娘了。村鄰們聽說姚小改訂了親，不少人就來要喜糖吃，詢問了王林超的情況，都紛紛說姚小改攤了個好婆家。

    “三三，我總覺著有些事不習(xí)慣。”當(dāng)天晚上，姚小改跟正在寫作業(yè)的姚三三說起了悄悄話。

    “什么不習(xí)慣？”

    “就是……王家的事?！?/br>
    姚三三以為姚小改是說不習(xí)慣有了對象，就笑著說：“二姐，誰還不得找對象？很快你就習(xí)慣了?！?/br>
    “不是啊，我覺著……他家人跟咱家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王林超高中畢業(yè)了，我連小學(xué)都沒上過，話都不怎么說得來?！?/br>
    “高中畢業(yè)找不上學(xué)的，也多得是，關(guān)鍵是你們兩個人合得來就行。”

    “可是…”姚小改表情有些猶豫，“我跟他都沒相處過，兩個陌生人，就正兒八經(jīng)訂親了，我怎么知道合不合得來？一下子就訂親了，我總覺著心里怪怪的，別扭。”

    姚三三想說，農(nóng)村相親訂婚，不都是這樣嗎？青年男女除非像大姐那樣，自由戀愛，不然就都是相親、訂親，相處幾年之后結(jié)婚。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像大姐那樣，跟楊北京情投意合才訂親的，畢竟少數(shù)。

    “二姐，咱爸好不容易答應(yīng)你嫁出去，你今天已經(jīng)訂親了，就先處處看吧，我覺著吧，這個王林超對你是真心喜歡的，人看著也不錯。往后相處多了，你興許就不覺著別扭了。”

    幾天之后，王家來叫親了，王林超一早跟媒人一起來接姚小改，姚小改穿著粉色的羽絨服，打扮整齊地跟著去了。按著風(fēng)俗，頭一趟叫親，姚小改要跟王家的親戚朋友見面，還要在王林超家住上一宿。

    然而這天黃昏時分，姚小改卻被楊北京送了回來。姚小改一進(jìn)門，顧不上一家人的疑惑追問，就沉著臉對姚連發(fā)說：

    “爸，他家給的彩禮呢？我要退婚?！?/br>
    “退婚？為啥？”

    “爸，你先別問了，這婚，我非退不可?！?/br>
    姚連發(fā)愣怔半天，砰的一摔手里的碗，氣沖沖地說：“你說不留在家招贅，你就不留在家，我拗不過你；你說愿意王家的親事，你就訂親，你自己挑的，啥都好好的，你又忽然說退婚，你到底想怎么著？”

    “爸，王林超我不能嫁！”姚小改說著涌出了眼淚，她拿袖子胡亂擦了一下，說：“就算留在家招贅，只要人能合適，我真心愿意。我反正不能嫁到王家去。”

    姚連發(fā)氣得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四周想找打人家伙?！澳氵@個死丫頭，親都定了，你今天要是不給我說出個清楚明白，我打斷你的腿！”

    楊北京趕緊攔住姚連發(fā)，勸道：“叔，你先別生氣，小改不是任性胡來的人，她必然有她的理由，咱先聽聽她怎么說?！?/br>
    “說什么？她自己同意的，村里人也都知道她訂親了，這會子忽然要退婚，她當(dāng)這是小孩鬧著玩呢？”姚連發(fā)氣呼呼地責(zé)罵。

    張洪菊也責(zé)備姚小改：“小改，你說你咋就這么不省心？從相親到訂親，王家哪里讓你不滿意了？人家各方面哪點對不住你？你也不想想，退婚是隨便說出來的？你一個姑娘家，退婚的話影響多不好！”

    “我知道不好，可現(xiàn)在我退婚還來得及，我要是不退婚，我保準(zhǔn)懊悔一輩子。”姚小改心中一急，咚的往姚連發(fā)跟前一跪，說：

    “爸，我覺著王家這親事真不合適，這婚事我必須退掉?！?/br>
    這突然的變故讓姚三三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她見了這情景，便過去想拉姚小改起來，哪知道姚小改也是倔強(qiáng)，直直地跪在那兒不動。姚三三只好勸說姚連發(fā)：“爸，二姐不會拿這事做兒戲，她肯定有她的理由，你先讓她起來吧？”

    “爸，婚姻是大事，真要不合適，退婚也沒啥大不了，要等嫁過去受憋屈，那可就晚了。你先別生氣，總得讓小改把話說完不是？”姚小疼也勸。

    ******************

    姚小改為啥忽然要退婚？

    王家叫親，家里收拾一新，近親好友也來了兩桌，席面準(zhǔn)備也是很好的，一切都很好。王林超的爸上班沒回來，王林超的媽和jiejie都在，也算熱情。姚小疼人長得漂亮，個頭氣質(zhì)都十分出挑，王家的親戚朋友紛紛夸贊，王林超一整天都笑得滿臉喜氣。

    下晚時候，親戚朋友都散了，王林超把姚小疼叫到他屋里休息，自己騎摩托車去送一位遠(yuǎn)路的親戚。姚小改一個人在屋里無聊，尋思著晚飯時分該忙碌了，自己該出去幫把手，就出了王林超的房間，往堂屋走。

    姚小改剛走到堂屋門口，便聽見王林超的媽和jiejie在說話，聲音雖然不大，卻也不是刻意的小聲，大約是在里屋，又是自己家，說話便隨意了。

    “媽，今晚上怎么??？”

    “怎么??？林超回來再說吧，她愿意跟林超睡一床正好，現(xiàn)在這年頭，叫親就同床的多了去了。她要不愿意，那就跟你住?！?/br>
    “跟我??？我可不想，我跟她又不熟。你叫她跟林超住好了。”

    “熟不熟，她往后也都是你弟媳婦了?！?/br>
    “媽，你還真能想得開??？她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咱弟弟高中生，最關(guān)鍵的，咱家林超趕明兒還能接咱爸的班，就算現(xiàn)在不興退休接班什么的，職工子女也能安排進(jìn)廠。她一個村里丫頭，文盲，也能嫁進(jìn)咱家？”

    “想不開我有啥辦法？林超看中她了，狗屎糊了眼，他就喜歡上了，你弟二十歲還沒找對象，挑來挑去不中意，從小到大任性慣了，我有啥辦法？我拗不過林超我有啥辦法？”

    “唉，我爸就因為文盲這一條不滿意呢！生氣都沒回來。你說除了那張臉，她到底有啥好？”

    “她文盲啥的我倒沒擔(dān)心，林超不嫌就行。我就擔(dān)心，你看看那丫頭那身材，細(xì)條得跟那秫秸似的，趕明兒也不知生孩子行不行。我聽說，她家里四個丫頭，她媽生了四個丫頭都沒生出兒子來。這女人好不好生養(yǎng)，多半是隨媽，咱家就林超一根獨苗，這趕明兒她要是也左一個丫頭，右一個丫頭，生不出孫子來，我還怎么活？”

    “這個倒也不怕，現(xiàn)如今懷孕四個月，做b超就能查出男女了，咱家醫(yī)院里有熟人，懷了女孩，流掉不就行了？我大伯嫂子剛流掉一個。”

    “你說的容易……

    姚小改聽到這兒，轉(zhuǎn)身拿了自己的東西，扭頭就離開了王家。她一路匆匆走到鎮(zhèn)上，天色已經(jīng)黃昏了。姚小改又累又氣，也怕天晚了不安全，便只好去找楊北京。一見著楊北京，姚小改就哇地哭了出來。

    “大姐夫，你送我回家。”

    ☆、第56章 覺醒了

    “這家人，怎么可以這樣！”

    姚小改述說了在王家的經(jīng)歷，姚三三一聽便來氣了，原來王家人對二姐是這個態(tài)度。

    “二姐，我支持你退婚，嫁進(jìn)這樣刻薄的人家，就算王林超真對你好，在這樣的家庭中也沒法子幸福的?！?/br>
    姚三三扭頭看看爸媽，姚連發(fā)沉默半天沒吱聲，張洪菊也默默半晌，忽然一拍桌子說：“退婚！我閨女，不稀罕這樣的人家?！?/br>
    “退婚不是小事情，再說那王林超跟他家人不一樣，反正將來又不跟公婆、大姑子過一輩子，王林超能待她好就好。”姚連發(fā)猶豫著說。

    “你說得輕巧，自從我進(jìn)了你姚家門，你媽就沒正眼看過我，我受了你媽多少氣？尤其小疼、小改出生之后，你媽啥時候拿我當(dāng)個人了？我落在你姚家，我自己過了一輩子這樣的憋屈日子，我閨女還要過這樣的日子嗎？小改她一個閨女孩，嫁過去就是過王家的日子，一家子不待見她，光一個王林超好，能抵什么用？”

    “你看你，過去的事了，你這陣子總是叨叨，我媽她就那個性子?！币B發(fā)心虛地給姚老奶辯護(hù)。

    “她就那個性子？她對大文二文，她怎么不那個性子？她對老二、老三家里，她怎么不那個性子？想起來就可憐，咱幾個丫頭小時候，她幫著帶過幾天？幾個孫子都是她看大的，捧在手心里寵著慣著，咱家?guī)讉€丫頭她不管不問，受了多少苦？小疼四五歲，就整天領(lǐng)著小改，抱著三三，摔破頭跌傷腳的，她問過事嗎？你說咱家這些年，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張洪菊越說越生氣，眼淚絲絲的，指著姚連發(fā)一個勁兒數(shù)落，姚連發(fā)短理，便坑著頭聽她數(shù)落。

    女孩子嫁人，如果不被對方的家人接納，甚至排斥欺負(fù)，即便夫妻兩人感情再好，也無法過得舒心幸福，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完全不受父母家人的影響。婚姻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情，試想整天面對著不待見自己的公婆，長久下去，該會過得多苦多累！

    更何況，姚小改跟王林超的情形，如今還談不上什么感情可言，更無從談起愛情的勇氣了。二三十年前的農(nóng)村，相親結(jié)婚還是主流，按當(dāng)?shù)氐乃枷胗^念，自由戀愛還是不盛行的，男女相親之后訂親，才能正大光明地來往，一般都會相處一段時間才結(jié)婚，風(fēng)俗上為啥要有這樣的安排？自然是讓男女雙方互相熟悉、培養(yǎng)感情。

    那么相處之中發(fā)現(xiàn)兩人不合適，或者對方有什么無法容忍的缺點毛病，退婚就是必然的，也是明智的選擇。

    所以，在當(dāng)?shù)兀嘶樗愕氖虑橐彩浅Ｓ械摹?/br>
    當(dāng)然，農(nóng)村退婚也有農(nóng)村退婚的規(guī)矩。正常情況下，男方先提出退婚，那么彩禮、花費(fèi)女方有權(quán)留下，一分錢都不用退還；而如果女方先提出退婚，則要退還彩禮，男方訂親、送禮的其他花費(fèi)都需要退還補(bǔ)償。

    當(dāng)然，如果是一方隱瞞、騙婚導(dǎo)致退婚，比如女方有病刻意隱瞞，男方先提出退婚也有權(quán)討要彩禮。男方訂婚后跟其他女人糾纏不清被發(fā)現(xiàn)的，女方退婚了也不必退還任何彩禮。

    “有的人家，訂婚好幾年都照樣退婚，小改也就是剛剛訂婚，她又沒在王家留宿過，照這樣看，趕緊退婚利索，省得將來懊悔！”張洪菊恨恨地?fù)]揮手，“咱就算窮點，苦點，咱也不過那叫人輕看欺負(fù)的憋屈日子?！?/br>
    姚三三沒想到，張洪菊一下子強(qiáng)硬起來了。想想也是，張洪菊這大半輩子過的，受了姚老奶這么多年的歧視拿捏，這些年的壓抑委屈，感觸太深了。所謂感同身受，張洪菊大約是被王家母女“生不出兒子”的那番言論刺激到了，如今一聽王家母女這樣刻薄做派，便再也壓制不住自己了。

    姚三三本來還在琢磨要怎么聲援二姐，現(xiàn)在看來，用不著她說話，張洪菊這態(tài)度就足夠了。想想張洪菊一直懦弱忍耐，如今這是覺醒了嗎？

    或者說，自從她知道生女兒不是自己的錯，就已經(jīng)開始覺醒了。

    這個窩囊的女人，終于硬氣了一回。

    姚連發(fā)默默地聽張洪菊數(shù)落完，沉默半天，猛地掐斷手里的一根草稈，說：“退就退吧，錢不夠，我借。明天叫媒人來算賬拿錢。”

    姚三三松了一口氣，就沖姚連發(fā)這句話，她這個爸，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或者說，他總算還有些人味兒。

    ******************

    一個多小時后，王林超騎著摩托車匆匆趕到姚家，這乍暖還寒的初春天氣，他腦門子上都有了一層汗光。王林超一進(jìn)門，就問給他開門的姚三三：

    “三妹，你二姐回來沒有？”

    “回來了?！币θ降卣f。這事兒，也不能怪王林超，可是想想二姐受的屈辱，姚三三口氣卻也好不起來。

    “哎，她怎么沒說一聲就跑回來了？”王林超說著，匆匆跑進(jìn)屋里，一眼看到姚小改，似乎松了口氣，忍不住抱怨說：

    “小改，你看你走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找你找得急死了。你真不想在我家留宿，你跟我說，我也好送你回來呀！”

    一屋子人看著他，都神色不虞，一時沒人說話，

    “我送親戚回來，找不見你了，開始還以為你去廁所了，后來又以為你出去走走，圍著村子找你，到處找不著，差點沒把我急死，我還尋思你走迷路了呢！哪想到你自己回來了?！蓖趿殖瑳]想到這一會子事情變故這樣大，還自顧自說著，“小改，往后你啥事跟我說一聲，你說一聲，我送你回來，你一個姑娘家可不能亂走?！?/br>
    王林超停下來，終于確定姚家人態(tài)度不對，他小心地問：“叔，嬸，小改，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王林超，我都知道了，我們……還是退婚吧！”

    姚小改這句話讓王林超臉色大變，急忙追問：“小改，你知道什么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家人的態(tài)度，我都知道了?！币π「倪@會子心情已經(jīng)平靜下來，王林超是個好人，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可是——

    “王林超，咱倆其實還不熟悉，我和你根本就不合適，趁著還早，趕緊退婚吧?！?/br>
    王林超臉色發(fā)白，大概猜到發(fā)生了啥事，忙說：“小改，我媽她亂說啥啦？你別理她，我媽沒啥文化，她不懂道理，你別生氣。”

    “我也沒文化，沒上過學(xué)。”姚小改語氣平靜地說，“我也不怪你家人，平心而論，要是我有個弟弟，我也希望他找個有文化的對象，還有你媽，她的想法，也不過是人之常情，可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我跟你真的不合適，你只是見過我兩回，你也并不了解我。”

    “小改，你別這樣想。你看看我們周圍，旁人相親訂親，還不都是一步步熟悉起來？”王林超著急了，“我媽她那人就那樣，慢慢地她會改變態(tài)度的。再說我們反正也不是跟爸媽過一輩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們兩個人過得好就行。你說你沒上過學(xué)，我也不過是混個高中畢業(yè)，有啥不合適的？”

    “王林超，你家人都不贊成，就算我跟你成了，也是過得不舒心。不說你家人，要是我家里人都反對你，不待見你，你能有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