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良臣這樣的男人，哪怕心里燃燒著熊熊怒火，臉上依舊能帶上溫潤如水的微笑。他緩緩朝兩人走過去，步履沉著而穩(wěn)重。

    談穎是最先看到他的，余光窺見那抹挺拔的身影時，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僵直起來。幸好程季青握著她肩膀的手用力緊了緊，無形中像是給予了她力量和安慰。

    “楊恒說你出來了，原來是肚子餓?！鄙蛄汲甲匀坏貙ι险劮f的眼睛，說話時語速很慢，“怎么不等我一起？”

    談穎咬了咬牙，剛想說話，程季青攔住了她，卻是答非所問的一句，“想不到在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巧遇’，還真是有緣?！?/br>
    沈良臣似乎沒聽懂他話里的揶揄，“這一片治安不太好，我擔(dān)心她出事，所以楊恒找了朋友打聽……你知道的，小囡的方向感也一向不怎么好?！?/br>
    半真半假的話，愣是將自己出現(xiàn)在這的理由解釋的完美無瑕，談穎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認(rèn)識面前的這個人了，簡直城府得太可怕！

    她本就個子嬌小，此刻更是大半個身子都藏在了程季青身后，那副拒絕的姿態(tài)實在很刺眼。沈良臣低垂著眉眼打量她，深如寒潭的眸子暗流洶涌，他臉上笑著，可眼神已經(jīng)足夠冰冷，“既然餓了，那我們先吃飯?！?/br>
    話是對著談穎說的，可每次回他的都是程季青，對方也不動聲色的樣子微微一笑，“好啊，先吃飯?！?/br>
    三個人總算落了座，談穎本能地選擇了和程季青坐在一起，但這樣的位置就令她將沈良臣的表情看得更加分明。他目光直直地盯著她看，眸色更深，顯然是對她的這個舉動很不滿。

    談穎假意沒看到，拿起菜單擋住臉，可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寧。吃完飯之后會怎么樣，她根本想象不出來——

    “餓得打算吃菜單？”程季青笑著壓住她的手，輕輕把菜單重新放平在桌面上，眼神溫和地看著她。

    那樣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有我不用怕”。談穎抿了抿唇，冷靜下來之后開始點菜。

    沈良臣自然也將兩人那副“眉目傳情”的樣子看的一清二楚，他手上還帶著羊毛手套，否則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指節(jié)已經(jīng)用力到手背上的經(jīng)脈都森然畢現(xiàn)。但他臉上依舊沒怎么表現(xiàn)出來，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談穎。

    可談穎并沒有看他，而是側(cè)著頭和程季青聊天，“你能吃辣吧？聽老板口音是四川人?！?/br>
    “可以?！彼f完又含笑看向沈良臣，“良臣呢，我記得你一直口味清淡?！?/br>
    “不要緊?！鄙蛄汲茧S意地?fù)P了揚手，笑容更深，“你是客人，遷就你。”

    “……”談穎的眼皮狠狠跳了下，這人臉皮可真夠厚的。

    ***

    她索性當(dāng)真“遷就”起程季青，點的全是辣的，等菜上桌之后沈良臣的臉色比菜色還要精彩。他慢慢地摘下手套，拿筷子時嘴角照樣微微上翹，“看起來不錯?！?/br>
    吃到嘴里的滋味怎么樣就不得而知了，談穎也不管他，自顧自吃自己的，不吃飽了待會連跑的力氣都不夠。

    程季青給她倒了杯水，這才不緊不慢地吃起來。

    三個人都家教良好又各懷心思，所以吃飯時都沒怎么交流。沈良臣吃的最少，看來還是被辣椒折騰得夠嗆，修挺的長眉始終深深擰成一個結(jié)，臉色有些不好看。

    哪怕只是小小的惡作劇，還是讓談穎控制不住地想笑，其實想想也真沒出息，他讓她難受的地方可比這個多了去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忍不住瞪了眼對面那人。

    沈良臣正好也在看著她，兩人目光交匯，他居然展眉對她笑了笑，有點縱容的味道。

    就好像他明知道她那點報復(fù)的小心思還任由她這么做，只為讓她高興一樣。談穎馬上繃起臉，之前那點小得意也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再怎么不愿意，一餐飯的時間還是很短暫，三個人一道走出餐館。夜色吞噬了這條小街，只剩幾盞昏黃的小燈散發(fā)出零星的光暈，而楊恒一身黑色西服就站在不遠(yuǎn)處朝這邊觀望。

    談穎不安地看了眼程季青。

    她其實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她有那么多把柄握在沈良臣手里，一個不小心，還會反過來連累程季青。

    程季青倒是無所謂的樣子，還笑笑地和沈良臣并肩而行，“聽說你今天去了黎家?！?/br>
    這絕對不是一個疑問句，沈良臣站定之后，看了他一眼，“是?！?/br>
    “那么你認(rèn)為，黎兆康知道你打算金屋藏嬌的事嗎？”程季青也和他面對面而站，一副談判的架勢。

    沈良臣挑了挑眉，“你不會打算拿這個來威脅我吧？你覺得我會怕？”

    想來對方也是有備而來，程季青失笑，“威脅這么沒品的事，我才不屑做?！?/br>
    沈良臣背光而站，表情全都隱匿在了陰影里，可此刻的眼神并不友善。他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談穎，有些沒了耐性，“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她永遠(yuǎn)都不可能離開我，那過程如何有什么關(guān)系。”

    程季青也不打算和他多說，直言道：“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沈良臣淡淡瞥他一眼，忽然就笑了，“換她的自由？不可能?！?/br>
    他已經(jīng)重新將手套帶好，一副打算離開的樣子，程季青在他身后不緊不慢地開口，“你知道沈?qū)氁庖恢痹诮佑|程家，如果我們合作，相信很快就能讓她入局……”

    沈良臣腳步微微一滯，眼眸危險地瞇了起來。

    程季青就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所以站在原地耐心地等著他，其實他也很好奇，再次將利益和談穎擺在一起，他究竟會怎么選。

    ***

    沈良臣很快就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是冷笑道：“程二公子，你覺得你那個便宜老爸會聽你的？他們之所以愿意和沈?qū)氁饴?lián)姻，無非也是看上了她的身家，你現(xiàn)在想讓他們放棄沈?qū)氁饽强么髽湎嘈盼?？?/br>
    以他現(xiàn)在在盛世的勢力，程季青那個繼父斷然不可能瞧得上他。更何況還有傅慧在身后替沈?qū)氁獬鲋\劃策，這個局哪有那么好做，他以前也不是沒試過和別人合作……

    程季青眼底一閃而過的尷尬，卻堅定道：“這個我會想辦法，沈良臣，三年前的一切，我不信你沒后悔過。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起了一些事，你真不怕她日后恨你一輩子？”

    聽了這話，沈良臣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下意識看了眼談穎，但兩人隔了不短的距離，她的五官竟模模糊糊地有些看不清楚。

    夜晚的風(fēng)依舊很大，吹得腦仁一陣陣生疼，他握了握拳頭，再開口時聲線微沉，臉上卻依舊是玩世不恭的笑，“就是恨，我也要她待在我身邊。這輩子做了太多孽，反正注定是要下地獄的，多做一件也無妨。”

    程季青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真是個瘋子！”

    是吧，他也早就覺得自己瘋了。

    “等你想到更好的方法對付我，再來帶她走吧，但我覺得你沒機(jī)會?！鄙蛄汲急硨χ麚]了揮手，朝著談穎一步步走過去，臉上的笑意漸漸被風(fēng)給吹淡了。

    太多的仇恨在他心底過早地扎了根，本以為這輩子只能活在陰暗處，任由那些惡毒長滿自己的心，但是她給了他光明，讓他開始渴望愛情。

    明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配了，可他還是想要，舍不得，他這輩子只剩她了——

    談穎看著他走過來，下意識地想往后退，可沈良臣個子高腿長，馬上就到了她跟前。他眼神隱忍，說話的語氣同樣很克制，“跟我回去，今天的事我當(dāng)沒發(fā)生過?！?/br>
    明明他才是惡人，到作出一副善者的姿態(tài)，談穎氣得冷笑，“如果我不呢？”

    沈良臣也笑，“由得了你嗎？”

    意識到局勢根本沒有任何改變，這讓談穎格外挫敗，她倔強(qiáng)地抬著下巴瞪視他。直到沈良臣說：“聽說你記起了三年前的一些事，那不知道你有沒有想起，當(dāng)初愿意重回我身邊的理由？”

    談穎驀地張大眼睛。

    沈良臣將楊恒遞過來的大衣給她披上，明明身體變得溫暖，心卻因為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而墜入冰窟。

    “程季青當(dāng)年在國外惹上官非，如果那些證據(jù)拿出去，他這輩子恐怕也就毀了?！?/br>
    “……”

    “小囡，是你逼我的，沒人比我更不愿意你記起這些?！睂挻蟮氖终凭従從﹃膬深a，他輕輕嘆了口氣，“現(xiàn)在愿意跟我走嗎？”

    ***

    談穎氣到全身都開始發(fā)抖，這個人、這個人她當(dāng)真完全看錯了，她在乎的一切他都可以用來強(qiáng)迫她。如今剛剛記起些和程季青的過去，他馬上就用程季青來威脅她！

    “卑鄙！”她忍無可忍，拳頭握得“吱吱”作響，最后抬手將身上的大衣用力甩回他身上。

    她不能連累程季青，恐怕當(dāng)初沈良臣也是為了對付要幫助她的程季青才調(diào)查對方，想來程季青也不知道這一層，不然怎么還會敢繼續(xù)幫助她。

    程季青很快走過來，用力就將她帶回自己身邊，蹙眉看著沈良臣，“你還要執(zhí)迷不悟？你這樣會害死她的?！?/br>
    他顯然還有話要說，但當(dāng)著談穎的面不知道為何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良臣不為所動，只微笑著看向談穎，“小囡，告訴程主編你的決定?！?/br>
    談穎被程季青握住的手慢慢松開了，程季青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她，“你——”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今天是他失策了，還沒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就想來帶她走，沈良臣對談穎的在意程度超乎他想象。

    他背對著沈良臣，對談穎輕輕眨了眨眼睛，“我說過的話，你好好記著。”

    談穎看著他深沉明亮的雙眼，那樣堅韌不移的眼神，真摯而熱切。她點了點頭，忽然伸手回抱了他一下，在他耳邊飛快地小聲說道：“我有主意，別擔(dān)心。”

    程季青微微一愣。

    沈良臣是完全沒料到這兩人能當(dāng)著他的面親熱成這樣的，這下再也淡定不能，臉色一沉，倏地便伸手將她扯了回來。他滿腔怒氣地瞪著她，掐著她胳膊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殺人，“你當(dāng)我死了？”

    ***

    沈良臣帶談穎回的還是之前那棟海景別墅，她踉踉蹌蹌地被他扯上樓，好幾次都差點跌倒。楊恒看著這副激烈的樣子，停在樓梯口沒敢跟過去。

    房門被他一腳踢開，接著談穎被用力甩到了里邊的大床上。

    她馬上坐起來兇狠地看著他，“干什么？你又打算強(qiáng)jian我嗎？”

    沈良臣的怒氣更加旺了，大步走到她面前，盛怒地想說點什么，手掌開開合合幾次之后又作罷。他努力平靜地告訴她，“這陣子就待在這?！?/br>
    他轉(zhuǎn)身松了領(lǐng)帶，將領(lǐng)帶攥在手里的時候恨不能將它捏碎了似的，接著又暴躁地把它扔在地板上，再回頭看她時終是難再克制，一雙眼血紅得嚇人。

    沈良臣驀地掐住她下巴，字字冰涼，“你就這么喜歡他，才剛記起一點和他有關(guān)的事，就迫不及待和他重溫舊夢？”

    也直到這時候談穎才知道沈良臣真正發(fā)起火來的樣子這么可怕，簡直像狼一樣！他以前無數(shù)次要捏碎她下巴原來也都是假的，這時候他才真的想捏死她！

    那力道迫得她根本開不了口。

    見她神色痛苦，卻還是仰著臉一副不肯認(rèn)錯的樣子，沈良臣就更加火大，“他就這么好，讓你三年都忘不了愛他的感覺？”那他呢，這么多年，她怎么可以馬上就忘了……這種心痛的感覺讓他嘗了一次又一次。

    看著他面目扭曲的樣子，談穎努力從唇間擠出一句，“他就是好，至少想起他不會讓我痛苦，而你，我連想都不愿想！”

    雖然一句話說得含含糊糊，可沈良臣還是聽清了，每個字都狠狠扎進(jìn)他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氣。

    他失神地看著她，又聽她清楚地道：“如果可以，我最想忘記的就是你！”

    本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是銅墻鐵壁，再也不會疼不會難受，本以為把她藏在身邊不見那個人，就再也不會體會到那種失去的滋味，可如今……那些經(jīng)歷過一次的疼痛感好像比過去還要可怕。

    就像是被尖銳的利器將心撕成了兩瓣，還在用力絞成碎片。

    沈良臣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他終于意識到，他的小囡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囡了，眼前的，是恨他入骨的人。

    談穎看他發(fā)怔，一把揮開他的手，下巴已經(jīng)痛到跟脫臼了似的，她忍了很久才緩過那陣疼痛感。

    沈良臣看了眼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慢慢移開視線，幾秒后嘶啞地說：“程季青、葉子，還有你雜志社那兩個同事，如果你敢逃，我就讓他們?nèi)疾缓眠^?！?/br>
    要不是離得這么近，談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憤怒地看過去，順手抓起手邊的東西用力砸到他身上，“你還是人嗎？”

    沈良臣看了她一眼，卻奇怪地沒有反駁。

    兩人一時誰也沒再說話，談穎卻依舊怒氣難平，她看著窗外漆黑的天幕，心里一陣陣發(fā)寒。原來錯愛了一個人，是這么可怕的一件事。

    沈良臣看她下巴上紅紅一片，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力道太重，他伸手想察看卻被她很快躲開了，所謂避如蛇蝎也不過如此。

    他眼神忽地一黯，俯身就將她重重地吻住。

    談穎早就防著他偷襲，抓起枕頭用力隔在兩人中間，手上沒命地抓撓他。但這些抗拒的動作更加刺激了沈良臣，他稍稍施力就將那個礙事的枕頭給扔到了地板上，因為太過用力，枕套被他給撕破了一個眼兒，漫天的棉絮飛得哪里都是。

    ***

    “沈總?！睏詈愕攘藥讉€小時才見沈良臣下樓，馬上迎了上去。卻見他神色有些怪異，臉色更是憔悴極了，不由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