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將那藍(lán)天墨玉手鐲小心取下，拿帕子包好，“娘不懂議價(jià)，你會(huì)說，記得這鐲子能當(dāng)許多錢，不要讓掌柜訛了?！?/br>
    “嗯?！狈角嘀挥X這一圈鐲子沉如鐵，拿在手上又像帶著刺，扎得手疼。

    她剛出巷子，柳定澤和柳雁就到了。

    韓氏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見了柳定澤不由愣住。柳定澤已先笑道，“嬸嬸，女先生在家嗎？”

    柳雁也抬頭問道，“先生她在么？”

    韓氏不想女兒和柳定澤碰面，板著臉道，“不在，兩位回去吧?！?/br>
    柳定澤說道，“我可以在這等呀，像上次那樣，進(jìn)里頭坐著幫嬸嬸挑豆子?！?/br>
    韓氏拉著門把不讓他進(jìn)來，“豆子都挑完了，您請回吧。”見他不識趣，越發(fā)抗拒這呆傻人做她的女婿，女兒定會(huì)委屈的。

    常六見狀，這是鐵定要被趕出來了。視線往四下看去，卻見有人一瘸一拐往這走，“方先生。”

    韓氏一愣，柳定澤歡喜往那看去，早早招手，“女先生。”

    方青在路上百般糾結(jié)，實(shí)在不愿將鐲子當(dāng)了，便折回，沒想到竟在這碰見了最不能見的人。

    柳定澤已走了過去，瞧瞧她的腿，鞋面又濕了，“你有敷藥么？怎么腿一直不好。還有鞋又濕了，是摔著了么？快進(jìn)去烤火吧。還有還有，你出門得帶上一雙鞋子，濕了就換，這樣多冷啊?！?/br>
    方青欲言又止，很想直白了說讓他別說些暖心的話，否則……讓她如何死心。

    韓氏狠了心喝聲，“青兒，還不快回家?！?/br>
    方青又提步往家走，柳定澤又?jǐn)r了她，遞給她橘子，“這東西可好吃了，給你一個(gè)。缺的那一瓣是我嘗過了，甜的，不酸牙?！?/br>
    柳雁眨眨眼，“四叔不是喜歡甜的么，還特地掰開兩邊嘗。這樣的話，那四叔不是記住酸味了？”

    柳定澤說道，“可是女先生記住甜味啦?！彼麆兞艘话晖炖锓?，不等她躲，已經(jīng)塞進(jìn)去，低頭笑問，“甜不甜？我沒騙你吧？”

    苦……方青只嘗出了苦味，簡直要苦進(jìn)心底。

    韓氏怔神看著兩人，若是柳四爺不傻，那該是多好的一對。女兒明明那樣歡喜他，她這做娘的卻一直不曾發(fā)現(xiàn)。

    而今知道了，她卻仍舊攔著。

    其實(shí)傻不傻，會(huì)疼人才是最緊要的吧。

    方青低頭將橘子吐了，低聲，“不甜，不喜歡，您走吧?！彼嶂Ы镏氐牟阶踊厝?，不敢再多辜負(fù)他半分心意。

    柳定澤見她神態(tài)落寞，光是看著就難過，還是想將橘子給她，給她他最喜歡的東西，“挺好吃的……你再多嘗一口吧?！?/br>
    方青不敢收，想推開，手卻被母親拉住，將那橘子握回她的手中。她詫異看去，母親的神色帶著些許愁傷，更多的卻是釋懷，“收著吧?！?/br>
    方青愣神，“娘……”

    韓氏嘆了一氣，對常六說道，“勞煩你代我傳話，明日……請你們二太太、三太太過來一趟?！?/br>
    ☆、第44章 過年（一）

    第四十四章過年（一）

    柳家那個(gè)傻小子要娶媳婦了。

    再過兩日就要過年，正是熱熱鬧鬧滿街紅火的時(shí)候，這消息還是很快傳開，為京城百姓添了一點(diǎn)飯后閑談。而且娶的是個(gè)寒門出身的跛腳姑娘，更令人不解。

    前有柳家二媳婦，后有柳家四媳婦，都是寒門之后。百姓費(fèi)解之余，又紛紛嘆道，柳家果真是沒架子的人家。

    老太太當(dāng)然是想個(gè)個(gè)兒媳都是頂好出身的，這幾日同族中同輩分的婦人見面，總覺她們總是話里帶著些許嘲諷，令她好不自在。好在寧嬤嬤提了幾次，于四爺而言，有個(gè)好媳婦后世無憂，比那世家女好多了。她的氣這才順，可這一想，就更是不悅李墨荷。

    不過是因了一張臉才進(jìn)了柳家門，況且她本就不喜安氏。

    殷氏同李墨荷走得近走得好，家世又好，說話分量都足些。每每老太太問及李墨荷，總往好的說。老太太心里的疙瘩才少了些，娶壞一門親，生壞三代人。如今看來兒媳都不錯(cuò)，心中寬慰。

    柳定澤和方青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六，不算太趕，也不算太晚。依照老太太的意思，比柳定義成親那日子的排場稍稍小些，不可太匆忙，她可不想委屈了兒子。

    柳定澤覺得最近下人很奇怪，進(jìn)進(jìn)出出同他打招呼時(shí)總是笑得十分奇怪，甚至于他去跟一眾侄兒玩，他們不再問自己發(fā)不發(fā)壓歲錢的事，而是問四嬸會(huì)不會(huì)給他們發(fā)壓歲錢。

    他對此很是煩悶，便去了聚香院，在石凳上坐了半日。

    柳雁見他像石墩，一動(dòng)不動(dòng)，終于放下小弓箭，無奈道，“四叔，你有心事么？”

    她實(shí)在很不想問，因?yàn)閱柫司偷媒鉀Q。通常四叔的事是很難解決的，比任何人的都難。

    “有?！?/br>
    柳雁只好繼續(xù)問道，“四叔在煩什么？”

    “成親一點(diǎn)也不好玩?！绷蓳u頭，“裁縫來了好幾回，每次都要我老老實(shí)實(shí)站著。還有娘說成了親以后就不能再整天出去玩了，你哥哥jiejie還老問我四嬸好不好看，到底是誰，他們見過沒?！?/br>
    “那你就說是方先生呀，他們就不會(huì)說了?！?/br>
    “我說了?！绷珊鋈挥X得更煩，“他們說不可能。為什么不可能，女先生有什么不好?！?/br>
    柳雁笑了笑，這才往他旁邊坐，“四叔原來是生氣，不是煩。”她雖然怕方青，可比起那鄭素琴來，她還是更喜歡方先生做她四嬸的，“對了四叔，那三個(gè)人怎么辦呀？他們來找你了么？”

    “哪三個(gè)人呀？”

    “那兩個(gè)認(rèn)爹的和他們的娘呀。”

    柳定澤恍然，這才想起來，“對哦，剛才娘問我我成親時(shí)要請誰，我把他們忘了，我去告訴娘?！?/br>
    柳雁大驚，忙拉住他，“他們會(huì)氣死的，你別?！彼土诵宰诱f道，“等過了十六再去見他們，今天開始連翰翰都不要見了?！?/br>
    柳翰她是不討厭的，只是個(gè)不懂事只喜歡吃吃吃的小哥哥，可三嬸說了，那三個(gè)人這半個(gè)月內(nèi)別出現(xiàn)，否則會(huì)亂。尤其是別讓四叔見，不然指不定要吹什么耳邊風(fēng)。

    她是有私心的，為了護(hù)著她敬重的先生，就只能委屈委屈翰翰了。

    柳定澤不知道為什么不能見，不過這幾天他也沒法出去，因?yàn)樵鹤永锏墓范幢欢伦×?。他看看四周，問道，“褚陽呢？?/br>
    “他病了。”柳雁指了指白凈紅潤的臉，“娘說是出水痘子了，臉上都是，可嚇人了，不許我見。”

    “哦哦，可雁侄女你不是最懶的么，那怎么一個(gè)人還這樣勤奮練箭呀？”

    柳雁惱了，“誰說我最懶了?！?/br>
    “府里的人都這么說，說你老逃學(xué)，仗著有點(diǎn)小聰明什么都懶得做，只喜歡玩?！?/br>
    柳雁憋得臉通紅，她才不是懶，只是沒心思學(xué)。跟她同齡的姑娘不都在玩么，怎么她玩就不行了。不過……她瞧瞧掛在架子上孤零零的弓箭，沒有齊褚陽在，這里看著也分外孤清。

    鄭素琴這兩日染了風(fēng)寒，沒怎么出去，今日好轉(zhuǎn)，出門時(shí)見兒子自個(gè)在院子玩，問道，“你jiejie呢？”

    柳翰答道，“去外頭玩了?！?/br>
    “死丫頭，也不帶著你，就知道玩，花也不繡，書又不念?！编嵥厍賽懒似?，見他衣裳手上都是雪，上前給他清干凈，“別冷著，進(jìn)屋烤火去?！?/br>
    “娘，爹爹都不來找我玩了?！绷哺赣H玩得十分好，一日不見真的如隔三秋。

    鄭素琴皺眉，給兒子攏著衣服，“該不會(huì)是膩了吧……”

    “爹爹之前說如果我和meimei不能去和他過年，他就來陪我們。”

    鄭素琴擰眉，“你要跟你爹說，讓他帶你們回家，別讓他來這。否則讓你祖母知道，還以為是娘教唆的，到時(shí)候更別想進(jìn)柳家門了?！?/br>
    “哦?！?/br>
    “快進(jìn)屋吧。”鄭素琴站起身，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柳家不要這兩個(gè)孩子，而孩子不可能不要她這個(gè)娘，即使進(jìn)不去柳家門，在這被好好養(yǎng)著也不錯(cuò)，至少衣食無憂。

    從巷子出去就是一條小街道，穿過這就到了買rou的地方，打算買點(diǎn)豆腐回去做個(gè)rou末豆腐。

    賣rou的都是光膀粗糙的大漢，見這俏寡婦又來買菜，特地多割了兩刀rou放她菜籃子，嬉笑道，“小娘子每日都來買rou，日子過的倒不錯(cuò)嘛，也不知是做什么買賣?！?/br>
    鄭素琴柳眉微擰，這話聽的刺耳，“我做什么買賣與你何干?！?/br>
    幾個(gè)漢子粗聲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相公這樣有福氣，這么俊俏的人也舍得養(yǎng)在外頭，帶著兩個(gè)孩子也不怕家里遭賊沒人護(hù)著。小娘子，你可缺壯實(shí)的護(hù)院啊，只要叫一聲，我們立刻過去?！?/br>
    鄭素琴只差沒翻臉，將籃子里多給的rou都丟了回去，“稀罕?！?/br>
    戲弄了寡婦，眾人這才心滿意足散開。鄭素琴冷著臉往前走，去豆腐攤那。往日她受夠了屠夫的氣，逢年過節(jié)想開葷，嘴里還沒吃著rou，倒要叫他們先“開葷”。滿身油膩，想想就覺惡心。

    那種苦日子過多了，她再不想回去，哪怕是死皮賴臉，也定不能放開柳家這塊肥rou。

    “聽說元宵前后三天，柳家都要在城隍廟那派糧，給柳四爺積德。”

    “這擺明了是想神仙保佑，讓他腦子靈光起來?！?/br>
    “若是真靈光了，那不是要后悔死自己娶了個(gè)跛子？”

    幾個(gè)婦人聚在一塊閑聊，說到這都笑了起來。

    鄭素琴聽了這話，急忙過去插了一嘴，“柳家四爺要娶親了？”

    婦人瞧她，“是啊，聽說娶的是個(gè)年紀(jì)又大樣貌又丑，還是個(gè)瘸子的姑娘?！闭f罷她嘖嘖搖頭，“真不知是看上她哪點(diǎn)了，還不如我女兒，柳家多好啊，權(quán)貴世家，連皇族都要給三分薄面?！?/br>
    另一人笑道，“沒那命就別想了，柳家四個(gè)兒子，一個(gè)早沒了，剩下三人都娶妻了。若想，只能想想怎么做妾了?！?/br>
    “呸，我女兒清清白白的，打死也不想那事?！?/br>
    “呵，想也沒用吧?！?/br>
    鄭素琴已聽不見她們后頭又說了什么，只知道柳定澤要成親了，他不要自己就算了，難道連孩子也不要了？哪怕是接她進(jìn)府做妾也好啊，可柳家這是什么個(gè)意思？這是打算一直讓他們住外宅？那等柳四夫人生下孩子，她兩個(gè)孩子不就徹底沒戲了？沒去官府正名，沒記入族譜，那日后分家財(cái)也別想有份。

    光是想想就臉色發(fā)青，連豆腐也忘了買，急匆匆回家。進(jìn)門就喊兒子的名字，進(jìn)去倒先看見女兒，上前便罵道，“死丫頭，誰讓你出門的？書看了么？花繡了么？女紅不會(huì)學(xué)識也沒，日后有你哭的。”

    柳芳菲見她怒氣沖沖，沒有頂嘴，定是又受了什么氣，才往她身上撒。

    “你弟弟呢？”

    剛問完，就見柳翰從后面柱子跳了出來，笑道，“娘，我在這呢?！?/br>
    鄭素琴當(dāng)即一手一個(gè)拉了他們走，“去柳家！”

    柳翰立刻歡呼，而柳芳菲著實(shí)不愿去那，“去那干嘛？”

    鄭素琴大聲道，“給你們搶爹爹！”

    柳芳菲咬了咬唇，“如今挺好的，沒爹也挺好的?！?/br>
    聽女兒這樣不爭氣，鄭素琴怒火中燒，抬手便往她臉上扇了一掌，怒聲，“你若再說這種話，我就將你賣了給別人做丫鬟！”

    柳芳菲素來都是挨耳光的那個(gè)，每每如此就多恨哥哥一分，他就從來不用挨打，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母親都是先給他，她想若非自己是柳家人，當(dāng)初母親早就把她送走了吧。她抿唇不語，由著母親拉到柳家。

    明日就是除夕，家家戶戶都貼好了對子，掛好了紅燈籠。而柳家要辦喜事，從巷子那就開始裝點(diǎn)紅綢，巷口兩株高樹懸掛滿滿紅綢紅緞，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開了滿樹紅花。

    迷亂了行人眼，卻刺得鄭素琴雙眸充血。

    孩子若真是柳定義的該多好，也省了她的事。偏是那沒用的傻子的，真是一點(diǎn)忙也幫不上，腦子同三歲孩童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