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莊淺又一次來了西城軍區(qū)。 不過卻不是在上次的訓練營,而是在軍區(qū)附近的一個隱秘基地,基地外五步一崗,幾乎看不到多余的閑雜人等,明顯呈現(xiàn)出一股不同于普通軍區(qū)的肅穆與嚴防。 喬焱的黑色越野無視哨卡長驅(qū)直入。 “喝杯熱水暖暖吧?!边M了一間屋子,喬焱到飲水機前接了杯熱水,走過來遞到她手里,順便給了她紙巾,“眼淚擦擦?!?/br> “你可以嘲笑我的?!鼻f淺緊緊捏著紙杯,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聲音沙啞,“現(xiàn)在我自食其果了,是我那天沒聽你的勸,是我自欺欺人要留下來,你可以隨意嘲笑我?!?/br> 喬焱自嘲地壓了壓唇角,恨她的看不清。 也僅僅只是這一點點的不甘與憤恨而已,多余的安慰與諷刺卻都是沒有,他輕輕地別過了臉沒再看她,只平靜道,“后天會有軍機飛俄,我會打點好一次,到時候有人會來接你登機,別帶任何可以證明你身份的證件,也別帶任何通訊工具?!?/br> 聽到他的話,莊淺瞳孔猛的一縮,紙杯在手中被捏得變了形。 喬焱身形微微頓住,僵硬了聲音繼續(xù)道,“離開之后,你改頭換面重新生活,等孩子生下來,記得要好好照顧它??梢缘脑?,眼睛放亮點找個可靠的男人……總之別再回來了,求你。” 你輸不起。 莊淺聽完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話,眼神有片刻的茫然慌亂,木然地沉寂片刻之后,她眼淚順著臉頰流,啪嗒滴落進手中的紙杯里。 喬焱始終都沒有轉(zhuǎn)身看她一眼,哪怕聽到了她抽噎的聲音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人生頭一次,他厭惡自己比她清醒——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轉(zhuǎn)身,就能看到她眼中掩飾不住的舍不得。 與他半點不相干的舍不得。 對另一個男人的舍不得。 努力抑制住聲音中的顫抖,喬焱沉聲道,“離開之前,你就暫時留在這里,這是軍方情報處,沈思安沒有權(quán)限涉足。有生活上的需要,你就通知門口的勤務(wù)兵,我明早要出任務(wù),可能沒時間照顧你?!?/br> 說完就朝外面走。 “你等等,”莊淺見他要離開,猛地丟了手中紙杯,近乎急切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大聲道,“喬焱,你讓我走得明白?!?/br> 喬焱終于艱難地轉(zhuǎn)過了身,對上她執(zhí)拗的眼神。 莊淺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可以聽你的話,我可以離開,換一個身份,換一個未來,一輩子不再回來,一輩子不再追究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可你能不能讓我走得明白?我求你。” “你跟我來,”喬焱沒有片刻猶豫,只說了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莊淺緊步跟上。 兩人來到一間寬敞的地下室,里面堆滿了各種槍支炮彈,還有許多莊淺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熱武器。 “首長好!”控制臺前方的程序員恭敬地敬了個軍禮。 “開啟‘吞噬者’?!眴天统谅暤?。 緊接著,莊淺就看到正前方一塊大大的液晶顯示屏幕上,一項項交易數(shù)據(jù)——這些軍火交易記錄,都是她曾經(jīng)看過無數(shù)遍的了,不足為奇。 可當那個年輕的程序員幾下cao作之后,記錄頁面被切開,躥出一串串編碼代號。 “還記得這些東西嗎?”喬焱問她。 莊淺僵硬地點頭,如實說,“我曾經(jīng)讓靳正言查過,這些代碼解碼之后,上面都是當年‘吞噬者’項目的參與者,如今都死得沒剩幾個了。” 喬焱說,“第一個z字開頭的,靳正言當初沒有從國安局中找到對應(yīng)資料的,就是沈思安?!?/br> 莊淺渾身一震,眼睛陡然瞪大。 喬焱繼續(xù)道,“當年建立‘吞噬者’項目之初,目的原本是為軍隊為百姓謀福祉,我二叔跟你父親一樣,是那五名初始負責人之一。可后來,你父親與沈雨巍聯(lián)合叛變,‘吞噬者’連年產(chǎn)量大增,生產(chǎn)的大型武器卻不知所蹤,不僅如此,國家的軍火庫都在以各種名目一點點變空——小淺,你父親哪怕是販毒,他犯下的,是萬死不足惜的叛國罪。” 他又道,“后來,你父親入獄,事情原本該就此了結(jié),可沈雨巍野心膨脹,想要侵吞你父親那一份黑色事業(yè),所以他親手將自己外甥送入監(jiān)獄接近你父親,卻不想遭到反咬一口——在監(jiān)獄里的三年,你父親跟沈思安達成了新的同盟?!?/br> “這不可能,沈思安并不知道我爸爸還活著。他們是盟友的話,他不會不知道我父親還活著——” 莊淺連聲反駁。 “促使他們結(jié)盟的條件,不是利益牽扯,而是你?!眴天痛丝炭粗难凵駪z惜而純粹,“還記得你從甄持手里拿到的那份文件嗎?那是一處軍工廠原址?!?/br> 喬焱說,“你父親獨自掌握著四處大型非法軍工廠,這使得哪怕他身在監(jiān)獄,‘吞噬者’依舊能夠成功進行一次次黑色交易。如果我沒有再猜錯的話,當年,他就是用又一處軍工廠原址,換了沈思安一個承諾——好好照顧你的承諾。” 虎狼之爭,結(jié)局注定是你死我活。 當年秦賀云不至于想不到,沈思安野心勃勃,窮兇極惡,一旦出獄,絕不會想要回報他的“恩情”,反而更可能的是對他狠下殺手——所以他并沒有妄想依靠沈思安來幫自己脫身,反而將莊淺與沈思安牽扯到一條線上來。 這樣順理成章,莊淺與沈思安綁在一起,他再借助自己親女兒的手“死去”,如此精密的連環(huán)局,連沈思安也不得深信不疑他的死——最后他再利用沈雨巍想要漁翁得利的野心,二次進監(jiān)獄,最終悄無聲息地越獄脫身。 喬焱看著面前的莊淺,看著她憔悴木然的臉,通紅的眼睛,心中難受到極致,卻依舊狠下心腸說出了事實: 他說,“小淺,你心心念念想要的真相就是,你父親一直在用謊言欺騙你,利用你,他很久以前就把你拋給了一頭渾身暗腥的野獸,以謀求自己的灰色出路。” 莊淺一瞬間如同五雷轟頂。 長久以來的妄想終于在這一刻被打破,她目光渙散,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手撐在控制臺上渾身顫抖,“不是的,這不可能的,爸爸不是這樣的……” 喬焱明白,這一場積壓多年的主權(quán)爭奪戰(zhàn),隨著沈雨巍的入獄,即將在沈思安與秦賀云之間徹底打響。 “小淺,”喬焱伸手扶起她,他帶著厚繭的指尖輕輕擦拭著她的眼淚,額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我知道權(quán)勢會讓人變成什么可怕的模樣,也知道利益可以讓人狠毒到六親不認,可我不想你再一次成為他們彼此攻擊的現(xiàn)成武器——無論是沈思安用你挾制你父親,還是你父親用你威脅沈思安——那種畫面,我一點都不想看到?!?/br> “所以你聽我的話,離開?!彼恢皇志炷畹赜|上她微凸的肚子,一下又一下輕輕摩挲,聲音呢喃到近乎哽咽,“你現(xiàn)在離開,只是我失去你,你還有孩子,還有未來;若你現(xiàn)在還想著父親,想著丈夫,你會輸?shù)窖緹o歸,連孩子都沒辦法留下?!?/br> 莊淺只剩下難受的嗚咽。 喬焱篤定地對她說,“上月,我們的特工搗毀了你父親在澳洲的一處軍工廠,他按捺不了幾天了,很快就會將鋒刃再次指向沈思安,搶回他曾經(jīng)給出的誘餌——你就是他現(xiàn)成的瞄準器。” 莊淺終于徹底心灰意冷。 …… 喬焱沒有騙她,他確實有事,將她安頓好之后,就急匆匆出任務(wù)了。 莊淺就在這個隱秘的基地內(nèi)滯留了一天,等著第二天早上九點的到來,搭乘軍機飛往另一個國度。 …… 在她消失的一天內(nèi),外面早已經(jīng)天翻地覆。 沈思安近乎瘋狂地讓人四處搜尋她的蹤跡,所有能離開的海關(guān)、機場,火車站……統(tǒng)統(tǒng)地毯式搜索,卻始終遍尋不到人影。 似乎眨眼之間,莊淺這個人,就被這個世界除名了。 這場嚴密的搜尋還在繼續(xù)的時候,另一個重磅消息從7號監(jiān)獄傳來,砸得男人心臟猛沉。 沈雨巍死了。 沈家主宅內(nèi),和一庭親自來傳的話,消息首先給了沈思安: “他原本請了個私人律師,準備下周上庭,昨天是他跟律師的第一次見面,等那個律師走了之后,他就自殺了?!?/br> “自殺?”沈思安面色鐵青,尋不到人的火氣全都在這一刻爆發(fā)了,怒吼,“司檢那幫子飯桶都是吃白飯的嗎?人都關(guān)在監(jiān)獄了,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還能讓他自殺!” “思安,有蹊蹺?!焙鸵煌サ降拙滞馊?,冷靜得多,他放出監(jiān)控攝像給他看,“喏,這就是那個律師,他進出總共用了半個多小時,可攝像頭卻連正面都沒拍到一個,還有你看沈雨巍的尸體上……好像有被電擊的痕跡。” “等一下,”沈思安突然插話道,將錄像往回倒了一點點,畫面定格在那個站警局門口的律師身上,提醒,“你看,這人的腳有點問題,似乎有疾?!?/br> “而且,他的身影略眼熟?!鄙蛩及裁碱^皺了皺,卻一時想不起來。 “你懷疑是這個‘律師’殺了沈雨???”和一庭有些不解,“可是圖什么呢?你舅舅本就是要被定罪判刑的人了,說不定這輩子都得在監(jiān)獄里?!?/br> “兇手是在向我示威?!?/br> 沈思安面無表情地說。 他此刻終于意識到: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時候,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以一種血淋淋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沈思安垂于身側(cè)的雙手捏緊,骨節(jié)嘎吱作響,指尖險些掐進rou里,向和一庭道,“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找到莊淺,尤其注意近期軍部的動向?!?/br> 和一庭不得不承認,跟在沈思安身邊這么多年,他從未見過他如此刻般緊張壓抑的時候。 ☆、第101章 “莊小姐,該出發(fā)了?!?/br> 前來提醒莊淺登機的,是喬焱那位一絲不茍的二叔,喬燃。 這時候莊淺剛剛喝下一碗nongnong的安胎藥水,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內(nèi)看電視,眼神緊緊盯著新聞畫面,也不知聽沒聽見男人的話。 喬燃瞥一眼電視屏幕,看到電視上一身長款黑色西裝的沈思安,臉色下意識沉了幾分,不冷不淡道,“今天上午九點,是沈思安就任內(nèi)政部長的就職典禮,歷時兩個多小時,他絕對不可能缺席,也沒辦法中途離場,你可以安心離開?!?/br> “嗯?!?/br> 莊淺應(yīng)聲,依舊沒多余的反應(yīng)。 最后,她又看了電視上正在接受記者幕后采訪的男人一眼,耳邊聽著的還是男人在記者面前的侃侃而談,講他會如何為國家鞠躬盡瘁,為百姓謀福祉…… 配上他明顯帶著血絲的眼睛,與眼下淡淡的烏青,他的宣講確實很有說服力。 看久了,她眼睛酸澀得發(fā)疼,面無表情地關(guān)了電視。 “我們走吧?!?/br>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兩人朝軍用機場走去的時候,莊淺隨口問了一句身邊的喬燃。 “不,我感激你?!憋@然,能擔任將帥的人別的不說,胸襟與氣度絕對是有的,喬燃直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你父親是什么人,你丈夫是什么人,不在你的可控范圍內(nèi),我不會因此而對你有偏見?!?/br> 莊淺自嘲地笑,“那也談不上感激?!?/br> “我只是感激,在你最孤立無援、最困頓不堪的時候,沒有將小焱當成救生的浮木拼死抓住?!眴倘碱D了一下,談及親侄,他常年繃緊的面部表情柔和了些許,對莊淺道,“若你執(zhí)意求他……替你做一些不好的事,他一定不會拒絕你,這會讓我很難做?!?/br> “喬焱已經(jīng)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你們卻依然將他當小孩子養(yǎng)?!鼻f淺聞言似乎覺得好笑,卻沒有笑出來,只是語速稍快,“你以為我會讓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放過我父親?還是放過沈思安?別說你們拿不出有利的證據(jù)指控沈思安,連我父親的人影都摸不著——就算真有證據(jù),他們最大不過一死,死了我頂多再埋一次尸——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搖尾乞憐?!?/br> 喬燃聞言,看向她的眼神有了波瀾,動了動唇卻首次沒有說得上話。 “不管您信不信,我對待喬焱的心,跟您是一樣的——我希望他好?!鼻f淺目光輕揚,努力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干凈利落: “是,曾經(jīng)在我對他予取予求的時候,我利用過他,這從某種程度上填補了我對生活現(xiàn)狀的不滿,因為我也付出了代價,所以我并不覺得有對不起喬焱的地方;可如今,在他對我予取予求的時候,我卻拿不出等價交換的東西,也就沒有再向他繼續(xù)提要求的資格?!?/br> “首長,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五分鐘?!币幻勘皝韴蟾?。 喬燃點頭,將手中準備好的全新證件交給莊淺,“這是你新的身份,到了那邊會有人照顧你的飲食起居,等過段時間生下了孩子,后續(xù)你可以選擇要不要繼續(xù)留在俄國。” “但別再回來——這是喬焱對你唯一的要求?!彼a充。 “嗯?!鼻f淺接過證件,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冒昧多說一句,憑喬焱的天賦,留在國安局原本是絕佳的出路,部隊的腥殺不適合他,他是您的親侄兒,不該像您手下那些訓練有素的特工一樣,在槍林彈雨中討生活。” 喬燃聞言表情一僵,“原來你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莊淺皺眉。 “被上帝收回天賦的人,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走那條曾經(jīng)的輝煌大道?!蹦腥瞬恢氲搅耸裁矗曇粢贿?,這時正值有人來催,他便收了話,催促莊淺登機。 “莊小姐,一路順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