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后雖然出身書香世家，其父更是學(xué)識淵博的大才子歐陽義，奈何自小跟著好武愛動的大哥爬樹抓知了，雖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但對管家以外的書本一翻就想睡。

    於是往往寧昭只要念上幾句深奧的詩文段落，就能把皇后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如此，皇后多少也能從皇上的考校和下人的匯報中知道，自己兒子腦袋其實不咋地，加上寧琰被稱為早慧又勤勉，把他哥徹底比下去。

    皇后用盡一切辦法，難得板起臉來教訓(xùn)寧昭，卻把他嚇得不愛來坤寧宮，她深宮寂寞無寵，哪里舍得把兒子推開，只得求娘親讓歐陽丞相日后多念著昭兒。

    只是最近，昭兒卻像突然開竅般，開始勤奮了起來。

    “今日陛下到上書房考校了？”

    聽畢宮女的回稟，皇后下意識地皺眉，彷佛又會聽到昭兒不如二皇子，上學(xué)不用功，敷衍了事讓陛下大怒的消息。

    “是的，回娘娘，聽殿下的伴讀說，今天陛下在小休時份未經(jīng)通報就踏入了上書房，正巧二殿下在閉目小憩，大皇子在翻閱書籍，陛下興之所至，就把殿下叫起，問所看何書，書中所述，又是什么道理？”

    宮女都有一張巧嘴，繼續(xù)繪形繪聲地敘述著：“殿下當(dāng)即放下書本，流暢地背誦了一整章課文，解說完之后，陛下滿意地點點頭，直夸殿下一改以往疏懶習(xí)氣，用字雖然稍顯稚嫩不夠精準(zhǔn)，但看得出是用過功鉆研的！便賞了殿下一盒云水墨硯。”

    皇后愣住，眼里溢出滿滿的喜悅與不敢置信。

    她上身傾前，殷殷垂問：“當(dāng)真？昭兒如此懂事了？”

    “當(dāng)真！”

    平日回報上書房之事，對這些宮女來都是苦差，因為寧昭表現(xiàn)差劣，總是讓先生責(zé)罰身邊伴讀，要是陛下突至，更可能會因為殿下的表現(xiàn)而大怒責(zé)罰，這些消息一到娘娘面前，總是讓皇后娘娘面沉如水，回稟的宮人也動輒被發(fā)落。

    此刻得報喜訊，宮女便挑著主子喜歡聽的說：“至於二殿下，雖然是小休時分，閉目養(yǎng)神也應(yīng)該，不過陛下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夸贊他了，連叫起問書都沒有，聽伴讀說得，二殿下一下學(xué)便匆匆往云清宮的方向走去……”

    “行了。”皇后忽然出聲：“你恁地多嘴，不過倒是個嘴皮子伶俐的，下去領(lǐng)賞罷?！?/br>
    “是，奴婢告退。”

    臨走前，宮女悄悄揚眸察看娘娘的臉色，雖然她責(zé)怪她多嘴，可臉上全是一派掩不住的喜色，想來知道兒子首次把二皇子比下去，皇后嘴角微揚，輕輕擺弄著鑲滿玉石的指甲套，吩咐：“昭兒用功，秀緞，你讓小廚房給殿下送一碟云片糕去?！?/br>
    “好的娘娘?！?/br>
    秀緞聽令告退，皇后仍喜不自勝，摒退了宮人，只剩下幾個心腹與郭嬤嬤，她轉(zhuǎn)頭道：“嬤嬤，你說昭兒這會是不是學(xué)好了，居然主動看書……”

    “娘娘，殿下向來是個好的?！?/br>
    皇后嘆氣：“你也不用哄本宮開心，昭兒性子如何，我還能不清楚么？他就是懂得在陛下面前裝個樣子，我都已經(jīng)該喜極而泣了，還能盼什么的？”

    皇后是郭嬤嬤從小看到大的，看她由一小蘋果兒的姑娘變成一國之母，為兒子的事cao碎了心，心里暗嘆，上前替她輕輕按摩雙肩，勸慰道：“這男孩子小時候玩心大，長大些就曉得要努力了，以往殿下只是不走心而已，這會自然是開竅了。”

    “……但愿吧?！?/br>
    坐在金碧輝煌的坤寧宮里，錦衣玉食，身份貴不可言，統(tǒng)領(lǐng)六宮妃嬪……皇后此刻卻累得想把正裝褪下，躲進被窩里尋求一刻的寧靜，逃離爭寵爭權(quán)的戰(zhàn)場，她頭痛欲裂，強撐著精神說：“下回等娘親入宮時，本宮與她說道說道，昭兒長進了的事罷，讓她也好放心?！?/br>
    “娘娘……”

    “本宮倒要看看，淑妃還能得意多久。”在極度疲憊下，滿頭珠翠的皇后依然威儀十足，眼里透出兇狠尖厲的決意：“一個太出色的庶子，可能連王爺之位都未必坐得住?！?/br>
    郭嬤嬤低聲勸：“娘娘慎言！”

    “嘴上說什么和睦相處，心里還不是盼著本宮去死。”皇后冷笑，擱下茶杯：“便是讓她聽了去也罷，難道她還以為昭兒平庸就會不爭不搶？想得美！”

    瓷質(zhì)茶杯放在宮人捧著的圓盤上，發(fā)出喀的一聲，在諾大宮殿里，像一把驚堂木，讓侍候的宮人更加戰(zhàn)戰(zhàn)競競，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怒了皇后。

    皇后不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著的寶貝兒子，并不是開竅了，只是相思病犯了，化愛︱欲為動力而已。

    “明安你說，寶meimei要是知道我用功了，會不會很開心？”

    “自然是會的。”

    寧昭喜形於色：“她總說我聰慧，我看也是如此！原來想得到父皇與先生的夸獎，只要像她教我的方法做就輕而易舉，如探囊取物罷！哎，明安，離見面還有多久？”

    “……殿下，現(xiàn)在才過了八天?！?/br>
    “是嗎？”寧昭不禁失望：“時間過得真慢！我真難以想象，見不到她的日子，我是如何過的?！?/br>
    明安稍加思索，靈機一觸：“殿下，今日皇上不是賞賜上好的墨硯給你嗎？要不，我們?nèi)ゾ氉?？?/br>
    “別別別，這么無聊沉悶的點子，也就你想得出來了！”

    “……”明安忍氣吞聲：“娘娘遣人送了碟云片糕來……殿下，你別走這么快??！”

    大皇子在皇上面前一再露臉，連帶陛下去坤寧宮進膳的日子也漸多，盡管身體依然抱恙，早上請安時，皇后臉上也有了笑影兒。皇后高興了，最不痛快的便是淑妃，多少妃嬪想看兩人撕逼，一直的風(fēng)平浪靜，更讓人感覺壓抑。

    大抵淑妃想破了頭，也沒料到，讓寵冠后宮的她這般不痛快的源頭，居然只是一個稚齡庶女。

    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捪矊?，這會正悠然自得地在院子里品茶。

    都說穿越女主每天就斗個不停，運氣差點的，穿到農(nóng)戶里去，為了粗茶淡飯斗得你死我活，出豬圈而不染，濯農(nóng)地而不妖，喜寶自認(rèn)運氣尚算不賴，好吃好喝，太平盛世。

    “小姐、小姐！……”

    晴初一路小跑步而來，打破了院子里的寧靜，喜寶瞥她一眼：“順了氣兒再說話?！?/br>
    她彎下腰，好一會才回過氣來：“大夫人說，小姐你照顧弟弟十分用心，連丫頭們都比不上，不若以后多在院子里照看小少爺……下回去悟憚廟，就不帶上你了！”

    “哦？她與誰說的？”

    晴初怯怯地看著小姐：“老夫人……”

    “嗯？那祖母是如何說的？”

    見小姐波瀾不驚的模樣，晴初也大著膽子說道：“老夫人說，難得王氏關(guān)心小輩，那就等小少爺曉得翻身了，再讓四丫頭一道去上香……”

    這壓根不是理由，府里不缺侍候人的丫頭，喜寶平常去看望幼弟，都是逗弄兩下消磨時間，談不上照顧，王氏怕是想找機會整治自己，裝了這么久孫子，老夫人就當(dāng)賣她個面子，順著應(yīng)了下來，又不讓她太過分，才定了‘翻身之期’。

    說白了，老夫人明面上多疼寵她，讓她遷院，不短她吃食穿著，已是天大恩惠，一涉事，也就當(dāng)她是個籌碼，來作交換條件罷了。

    喜寶曉得當(dāng)中利害，簡單來說，王氏就是尋個由頭想禁她足。

    “我知道了。”她挑眉：“晴初，你可真能收風(fēng)?！?/br>
    “小姐……”

    “好了，我這是夸你有用呢，你抖什么？”喜寶失笑，揮手：“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禁足無所謂，她已經(jīng)搭上大皇子這船了。

    只是男人易變心，不能見面？她該如何維系感情？而且宮里消息絕非她一官家女兒能詳細(xì)得知的，寧昭在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也難以察覺。

    抬眸，正瞥見晴初快步退下的小身板，姿態(tài)乖巧而楚楚，喜寶心里一動，計上心頭。

    “慢著，晴初，你給我拿紙筆墨硯來?！?/br>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這小皇子，也該好好嘗嘗見不著的滋味了，她越想心情越好4，渾忘被變相禁足的不快——該還的，她總會還回去的。

    ☆、第024章

    因著蕭府主人蕭靖熱愛詩文，連用的紙都是一等一的好紙。

    當(dāng)晴初拿來紙筆墨硯后，喜寶輕撫光澤朗潤的墨硯與極薄的宣紙，沉吟片刻，才想起個大問題來。

    那就是，她不懂得寫毛筆字。

    她會寫會讀繁體，但一落筆，字就七歪八扭的，自是失了美感，她瞥了眼一旁候著的晴初，閑閑問道：“你識字嗎？”

    “奴婢愚鈍，并不識字。”

    “噫?！毕矊毬约铀妓鳎骸澳歉嫌邢氯俗R字嗎？”

    “有的，大夫人莊子里的管帳先生就會?！?/br>
    “那如何能算是府上下人？我還能去指使大娘的人么？你也不用腦子想想，我說的是府中的丫鬟或者小廝。”

    晴初想了半天，識字的下人稀罕得很，因為要是識字，在街上當(dāng)個代寫信的也能糊口，何苦給人為奴為婢？而不能拋頭露面的女子，家境都貧困得要賣身為奴了，自然不可能請得起女先生來教書識字。

    片刻，她才啊地一聲。

    “我記得在二小姐跟前伺候的秋寧是識字的?！?/br>
    喜寶揚眉。

    二小姐書意是個傻子，加上娘親死得早，她住的偏院可算是只比下人好一些，在她記憶中，那是在正午都鮮少有陽光的院子，很難想象一個識字的稀罕丫鬟會被發(fā)配到那邊去。

    瞥見主子以目光詢問自己，晴初尷尬地低聲解釋：“秋寧模樣周正，又難得識字，一開始老夫人把她提拔到老爺?shù)臅坷锬ツ?，老爺一開始挺喜歡她，說了句‘從此添香紅袖，其愉快為何如耶！’……”

    因著主子的一時興起夸獎，卻是禍非福，晴初此時說來，仍唏噓不已：“碰巧大夫人捧著湯水想送給老爺，一怒之下，就把她降至末等丫鬟，去伺候二小姐了?！?/br>
    喜寶訝異：“爹不像是這般順從的性子?！?/br>
    晴初嘆氣：“那時老爺剛納了四姨娘，秋寧不過是他隨口提起而已，就這樣遭了罪，聽牙婆子說，她還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呢！現(xiàn)在淪落到那偏院里去，不知道多難受?！?/br>
    指尖捏著下巴輕輕摩挲著，喜寶笑問：“你很同情她？”

    “都是下人，哪有同不同情的，小姐別笑話我了?！鼻绯醪缓靡馑嫉卣f：“也就偶爾分些吃食與她……唉，小姐你不要怪我，那邊可不是人待的！誰叫二小姐生不逢時呢？”

    “行了，我倒不知道你是個善心的，只是主子的事，你就別多嘴了?！?/br>
    晴初吐了吐舌頭：“奴婢省得?！?/br>
    喜寶這才想起自己頭上還有個jiejie，的確是‘生不逢時’，她的出生見證了王氏與蕭靖的感情破裂與初次背叛，王氏想必恨透了她，一個卑微如塵埃，又天生有所缺陷，不能聯(lián)姻本錢的庶女，蕭府愿意以小姐的規(guī)格養(yǎng)著她，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仁慈了。

    一個傻子，如何明白自己受到怎樣的對待？

    那些精貴的吃穿用度，便是給了她，也只會被壞心眼的下人私自克扣了去罷，喜寶已經(jīng)能夠想像那二小姐書意過的是何種日子，她沉思，二姐過得如何，與她無關(guān)，倒是在她跟前伺候的秋寧，有些意思。

    她沉吟片刻：“你把這些紙筆收到我房里去，對外就說我練字用掉了?！?/br>
    原主是個愛念詩會寫字的，這話說出去，也不會引人生疑。

    “是?！?/br>
    “走，我們?nèi)ザ愕膶帟喝ァ！?/br>
    喜寶從石凳站起來，這個會識字的丫鬟，她有點興趣。

    晴初不解，但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小聲問道：“小姐，你寫的字也很好看呀，何必去找秋寧？”

    “我身邊能用的人太少了?！?/br>
    “奴婢能頂好幾個人的活！小姐有什么，盡管吩咐我罷！”

    喜寶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傻呢，吩咐你去，不就明晃晃的告訴人，這是我想干的事么？找她去，壞了事把口一封，誰也不能追究到我身上來?！?/br>
    “這倒是，小姐真厲害?！?/br>
    晴初恍然大悟，看向小姐的眼神越發(fā)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