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走到門口,聽到她輕輕的聲音:“我懂?!?/br> 他腳步頓住。 許久不見繼續(xù),不由回頭,就見鐘淺面向窗口,隱約可見睫毛上晶瑩閃爍,“我每次給你打電話,去公司找你,你不回,也不見我,我也會失望?!?/br> “可是很快,我就會收拾好心情,再去找你,明知道可能還會失望。”淚珠滑下來,鐘淺用手背隨意抹去,“可我覺得這樣,這樣很幸福。” 她終于轉(zhuǎn)過頭,眼里還有殘淚,看向鐘季琛,“爸爸你這樣幸福嗎?” ☆、一秒的天堂 已經(jīng)很晚了,鐘季琛還沒回來。 鐘淺坐露臺的靠椅上,對著蒼茫夜色一口一口地灌著可樂,他的椅子很舒服,她坐上去有點寬,如果是平時可以盤腿或者抱著膝蓋坐,可她想起他的話,還是老老實實把腿伸直。 旁邊一只小圓木桌,上面有煙灰缸。她想象著他平時坐這里對著夜空抽煙的樣子。那應(yīng)該是多么的,寂寞。 心里有一處微微的疼。 她想起剛來時,負責(zé)衛(wèi)生的阿姨說,以前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純凈水,還有他那個纖塵不染的廚房,沒有一點人間煙火的味道。她以為他經(jīng)常留宿在沈琪那里,可是偷偷溜進過他的書房和臥室,明明是常住的狀態(tài)。 同樣是四體不勤,mama卻更知道愛惜自己,家里有專門做飯的廚師,每天照著營養(yǎng)食譜計算卡路里變著花樣做,還會燉蟲草燕窩之類的補品。可是他連早飯都不吃,他這些年到底是過的什么日子啊。 在此之前,她以為他不肯回家是因為有了別的女人,可今天早晨聽到那番話,她無比震驚,是對婚姻和感情有多失望才會變成這樣? 同一時間,鐘季琛在喝酒,在會所包間,和一老友。 方行遠是他大學(xué)時的學(xué)弟,在野外探險社團認識,秉性相投,引為知己。 方行遠坐了一會兒,見他一聲不響就是喝酒,于是半開玩笑說:“我這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大晚上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倒是說句話啊?!?/br> “說什么?” 也對,能說出來的就不叫心事了。 “不如我說個新鮮事給你聽?聽說昨天秦家小少爺去郊外騎馬時,馬忽然發(fā)狂,把他摔了下來,腿斷了?!?/br> 鐘季琛沒反應(yīng),繼續(xù)喝酒。 “我說哥們你這夠陰的啊,就不怕他萬一把脖子摔折了,或者腦子摔壞了成植物人啥的?” 鐘季琛一挑眉,“你跟他有仇?” “咳咳,分明是你跟他有仇?!?/br>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別人不知道,可瞞不了我。聽說前陣子他去過你們家party,你們家小公主從樓梯上摔下來時,他離得最近,所以……” 鐘季琛沒有反應(yīng),好像他說的是別人的事。 方行遠也不需要他回應(yīng),“不過你不是誓將冷戰(zhàn)進行到底嗎?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鐘季琛這才放下酒杯,斂起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最近回想起以前的事,覺得年輕時想法太激烈,意氣用事,不顧后果?!?/br> 方行遠笑,“那是,十七歲就跟人搞出個孩子、十八歲就拉著孩子媽結(jié)婚、不夠年齡就跑去國外注冊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來的?!闭f著朝他豎了個大拇指,“佩服?!?/br> 鐘季琛不理會他的打趣,自顧自道:“我當初做得有點絕,害的她一直有心結(jié),在她成年之前,我希望能做些補償?!闭f這話時他耳邊回響起那日她在車子里的哭訴,我會快點長大,等我長大了…… 方行遠聽罷,沉默幾秒,“你真是變了?!?/br> 鐘季琛苦笑,“也可能是老了?!?/br>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家鐘淺的確是讓人心軟的孩子,我還真納悶?zāi)惝斈晔窃趺醋龅降??!币娎嫌衙嫔秀?,那必然是不容易的過程,他也不忍心提太多,寬慰道:“既然決定了,那就早點回去陪陪她吧。” 說到這個,鐘季琛又有點微微頭痛,嘆口氣,“時間隔得太久了,我都有點不知道怎么跟她相處?!?/br> 有時候單純的像個小孩子,有時候又通透的像是經(jīng)歷過許多事,說出的話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比如今早。 “對她好點兒就行了,女孩子跟女人一樣,都靠哄的,說她愛聽的話,要什么你都給他買,就兩年嘛,等人上了大學(xué),遍地帥哥才俊,哪還有空纏著你這個老頭子……干嘛瞪我?我說錯了嗎?以你們家鐘淺的條件,過不了兩年,就會有無數(shù)大好青年擠破頭叫你岳父大人?!狈叫羞h說完自己笑起來。 鐘季琛腦補了一下那盛況,搖搖頭,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喝完杯子里的酒,起身說:“多謝指點,我回去了。” 回家路上,鐘季琛想起一件往事。 當年方行遠聽說才二十出頭的他已經(jīng)有了個四歲女兒時,驚呆,假期特意拉了幾個哥們?nèi)ニ覅⒂^……見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幾個人新奇又無聊地圍一圈逗她,問哪個叔叔帥? 鐘淺倒不怯場,認真地掃過每個人,指著方行遠,這個叔叔帥。 方行遠得意,又追問,那叔叔跟你爸爸誰更帥? 鐘淺不假思索,爸爸帥。 哥幾個樂翻。 方行遠不甘心,你喜歡吃冰激凌嗎? 鐘淺立即點頭,喜歡,我喜歡吃巧克力味兒的冰激凌。 那好,你說叔叔帥,叔叔就請你吃,吃個夠,好不好? 鐘淺舔舔嘴巴,看向不遠處的鐘季琛,他一副看戲的表情與她對視,她軟軟地說,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他沒回應(yīng)。方行遠見狀,掏出錢包晃一晃:想吃叔叔給你買,叔叔有錢。 小丫頭立即回:我爸爸也有錢。 小家伙一身紅色公主裙、rou嘟嘟的小臉以及那乖巧和堅毅的表情還能清晰回憶起,稚氣的聲音仿佛回蕩在耳邊……鐘季琛想,方行遠說得對,自己當初是怎么做到的呢? 正是因為難以做到,才會狠心避而不見吧。 等紅燈時,竟然有點心焦,終于到了家,推開門時不禁一怔,玄關(guān)處亮著一盞燈,暈黃的光影,映得墻壁都毛茸茸的,他不由伸出手,指尖似乎感覺到一點暖意。 這是什么時候換的? 樓上很安靜,鐘淺和看護都已經(jīng)睡了。 他走到她的房門口,手輕輕一碰,門就開了。 鐘淺睡得很熟,頭發(fā)散在枕頭上,月光下,鼻子在臉上映出一道小巧的陰影,依稀可見當年的俏皮,他手指動了動,忍住去捏一下的想法。她睡相還算規(guī)矩,只是被子橫在腰間,一只腳露在外面,被子下修長的身形顯示著人已經(jīng)長大。 他俯下.身,幫她把腳蓋住,把被子拉至胸口,然后在黑暗中凝視了一會兒她的睡顏,無聲地問,你還想吃冰激凌嗎? 洗澡時,鐘季琛想起早晨的話題。 自己現(xiàn)在幸福嗎? 這些年他一直都很忙,從來沒追問過自己,而且他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男人的心很寬廣,像廣場,人來物往川流不息,又如一個大大的房間,擺了若干個容器,上面貼著不同標簽,有事業(yè)心,征服欲,有純粹的感官享受,這些容器被注滿時,都會產(chǎn)生滿足感,在他的概念里,滿足即幸福。 只不過在角落里,有一只容器被他清空,上了鎖。 次日,鐘季琛早早起床,在跑步機上揮灑了一陣汗水,沖過澡換上筆挺的西裝,鏡子里的人神采奕奕,他覺得這樣的生活習(xí)慣似乎也不錯。 經(jīng)過鐘淺房間時,門開著,她正在窗前,舉著手臂翹著腳,看樣子是在做舞蹈動作。 繃帶已經(jīng)拆掉,每天做按摩,可以稍微走動,所以人也活泛了不少。晨光把地板照亮,她光腳踩在地板上,圓潤的小腿反著光,卡其色短褲,短袖白t,頭發(fā)隨意綰在腦后,仰著頭,下巴和脖頸形成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陽光下,青春昭然若揭。 他想提醒她別累到腳,終是沒打擾那份專注,轉(zhuǎn)身離開。 鐘季琛晚上回來時,家里又多了幾個新“成員”。 入門處,冒出一盆半人高的植物,精神抖擻,生機勃勃。 每間房門都掛著小玩偶,他門前是一只呲眉瞪眼的鳥,剛看到時嚇了他一跳。 露臺上,他的那張椅子旁,多了個孿生兄弟,當然,椅子上也多了個人。椅子是鐘淺從網(wǎng)上訂的,下單當天到貨,比鐘季琛買的要便宜許多,她自得地夸耀了一番,他也順勢附和兩句,夸她有經(jīng)濟頭腦。 鐘季琛喝啤酒,鐘淺喝可樂。她學(xué)他樣子把腳放到面前小桌上,他的腳動了動,她的腳丫也晃一晃,然后看他,呵呵笑。 “笑什么?” “你笑什么?” 角落里那一只空蕩蕩的容器被撬開一條縫,像是有人往里投了幾枚硬幣,甚至能聽到叮咚脆響。又像是涌入一股空氣,無形無色無味,卻能敏感地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因為只有這時,才意識到以前是多么的缺氧。 鐘季琛無聲一笑,舉起酒瓶把剩下的一飲而盡。 天氣不錯,夜空高遠,群星璀璨,鐘淺指著夜幕某處,“爸爸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座嗎?” “仙女座。” “對,我最喜歡的星座?!?/br> “為什么?” “名字好聽。”鐘淺說完就咯咯笑起來。 鐘季琛撇撇嘴,“膚淺?!?/br> 她不以為意,伸手再指,“那個是什么?” 他朝她偏了下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辨認一下,“獵戶?!?/br> 再問幾個,鐘季琛就不太確定了,鐘淺得意洋洋的宣布答案,末了說:“這個我很在行的?!?/br> “你了不起?!彼胶?。 “你更了不起?!辩姕\笑著接道,“因為這么厲害的女兒是你生的?!?/br> “……” 幾天后,露臺上多了一架折射式望遠鏡。 這個外表黝黑泛著高冷光芒的大家伙讓鐘淺當即尖叫,興奮得要跳起來,被鐘季琛及時按?。骸皠e動,當心腳?!?/br> 她嘖嘖贊嘆地圍著它轉(zhuǎn)了一圈,忽然問:“這是為我買的嗎?” “買給我自己的,可以借你玩玩兒。”鐘季琛抱著手臂,漫不經(jīng)心道。 鐘淺知道他故意這樣說,激動之情難以自抑,伸手抱住他,“爸爸謝謝你。” 一陣晚風(fēng)拂過,把她身上的氣息送進他鼻端,他不由晃了一下神。 鐘淺隨即又松開他,去研究望遠鏡,鼓搗了一會兒,臉還貼著鏡筒,沖他揮舞著小手,“爸爸快過來看。” 鏡頭中出現(xiàn)的一個帶有黃.色條紋的天體,鐘季琛正屏息觀望,那縷氣息又似有若無地飄進鼻子,很清新,又有點甜,隨之而來的還有柔軟的身體,帶著點熱度,貼在他左手肘,耳邊是她自言自語的聲音:“這個是木星吧?好厲害,好好調(diào)一調(diào)還能看得更清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