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英姐?！泵掀羶憾叨哙锣碌?。

    它道：“是屏兒么？”

    緊跟著仿佛就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一般,嘶啞著嗓音道：“救我，屏兒,救救我?！?/br>
    “替我叫大夫來好不好?！?/br>
    它一說話,甚至就有潰爛的腐rou往下掉。

    孟屏兒嚇得幾欲魂飛魄散。

    在這一刻，她的言語模糊了起來，嗓音遲疑了起來,哆哆嗦嗦,含含糊糊地隨便說了些什么，將食盒往地上一放，飛也般地拔步跑走了,將那細(xì)微的呻吟隔絕在了身后。

    ……

    她、她究竟做了什么?。?/br>
    回過神來,孟屏兒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抱著頭無不痛苦、自責(zé)地想。

    剛剛她竟然就這樣選擇了逃避??！

    要回去嗎？

    她站起身,可剛往前邁出一步,淚水就不自覺地，撲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落。

    她想拔步往前，腳步卻像在地上生了根。

    門口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女孩兒們互相抱怨著進(jìn)了屋。

    小玉仙渾身酒氣，啐了一口，罵道：“真是晦氣！”

    “碰上那些個(gè)老賊?！?/br>
    少女氣鼓鼓地，搖搖擺擺，踮踮地回到了屋里，一雙金蓮小腳濕漉漉的，沾滿了酒液。

    一想到剛剛這雙繡鞋被人用來作酒杯盛酒，做客傳吟，美其名曰“金蓮杯”小玉仙就惡心得幾欲想吐。

    再來多少次，她都覺得這些把玩她小腳的，自詡文人墨客的老殺賊怪惡心。

    將這雙往下滴著酒液的鞋換下，小玉仙驚訝地看了眼孟屏兒，“屏兒，你坐這兒發(fā)什么呆?！?/br>
    孟屏兒勉力笑了笑，隨便找了個(gè)話頭，“你們今日的書念了嗎？”

    小玉仙聞言，渾身一僵，露出心虛之色，撒嬌似地道：“還沒呢，今兒不想念?！?/br>
    “誰想念書啊，累死了?！?/br>
    前段時(shí)間，她們被《鏡花水月》一激，起了血性，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念書識(shí)字，把命運(yùn)掌握在自己手上。

    可是日子一長，就又紛紛嫌棄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漸漸地，暴露出那好吃懶做的嬌嬌軟骨頭性格了。

    在這綠楊里待久了，聲色犬馬，就連骨頭也都被酒液浸酥了，想要在這一時(shí)半會(huì)間醒悟過來，又談何容易。

    念書又不是能三兩天速成見結(jié)果的，缺少正向的反饋，還不如討嫖|客歡心來得實(shí)在。

    孟屏兒心里嘆了口氣，眼神黯淡了不少。

    想說些什么，動(dòng)了動(dòng)唇，卻什么都沒說。

    一會(huì)兒想著劉月英，一會(huì)兒又想著小玉仙，這一天下來她精神恍惚，神思不屬。

    輪到她接客倒酒的時(shí)候，竟然將酒盞打翻了。

    套間里本來是推杯換盞，樂呵呵的，忽地安靜了下來。

    忽地，一個(gè)喝的醉醺醺的，趁著酒興站了起來，一把拽住了孟屏兒，啪啪打了兩個(gè)耳光。

    “小|yin|婦，眼睛瞎了不成？！”

    孟屏兒嚇得趕緊跪了下來，可她這般軟弱的姿態(tài)，反倒惹得套間里眾人精神大振，紛紛呼好。那人熱血上頭，一腳蹬在她肚子上，又拽著她頭發(fā)迫她抬起臉來。

    拳頭如雨點(diǎn)般砸落在身上。

    孟屏兒咬牙忍著，嘴里幾乎快忍出血來。

    那人一拳一拳砸在她身上，砰！砰！砰！

    每砸一下，孟屏兒心中的怒火就燒得更旺一層。

    她在質(zhì)問自己。

    為什么，為什么只能這樣，擔(dān)驚受怕，任打任罵。

    為什么！！

    燒得她渾身發(fā)顫，面色發(fā)紅，嘴唇抖個(gè)不停，熱血在血管中呼嘯，在燒，燃燒，沉默即將沖破血rou，呼嘯而出。

    在那人又要踹她臉的時(shí)候，孟屏兒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了面前的人，搖搖晃晃地沾站了起來。

    那人沒想到她會(huì)反抗，猝不及防險(xiǎn)些摔了個(gè)趔趄。

    卻沒生氣，反倒驚訝地笑起來。

    套間里都笑起來，指著她笑彎了腰，好像看到了什么新鮮事。

    那人哈哈笑著又撲了上來。

    孟屏兒死死咬緊了牙，與他扭打在了一起！！

    套間里的人從大笑，再到驚愕，終于慌了神。

    無他，只因?yàn)槊掀羶喝缃竦哪雍喼蓖鹑鐞汗恚?/br>
    她像是一頭猛獸沖出了牢籠，瘋狂地撕咬著面前的人，心中翻滾中的唯有對(duì)血液的渴望，她掄起椅子一通亂砸。

    砸，將面前所有東西都砸碎，砸盡！

    她摟住杯盞盤碟，噼里啪啦地統(tǒng)統(tǒng)砸在地上，搶過花瓶砸在墻上。

    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他們就像是為為她助興的模糊狂舞的鬼影。

    套間里的人被她這狀若癲狂的模樣嚇到了，竟沒一個(gè)敢往前一步，只敢暴怒地站在原地大吼大叫著鴇母的名字。

    “人呢！都死了不成？！瘋了！都瘋了！！”

    鴇母終于得了消息，她面色大變，也差點(diǎn)兒被孟屏兒這視若瘋魔的樣子給嚇住了，忙指揮身邊兒幾個(gè)龜公上前拿住她。

    那幾個(gè)龜公也猶豫了。

    孟屏兒朝鴇母沖了過去，鴇母尖叫：“快！快拿??！”

    那幾個(gè)龜公強(qiáng)忍著懼意上前，剛一上前，就被披頭散發(fā)的孟屏兒抓住，又撕又咬。

    痛得他們又甩又踹又跳，忙中狠狠往她肚子上踹了幾腳，又賞了幾個(gè)重重的大耳刮子。

    孟屏兒這才虛弱地跪倒在了地上，咯血不止。

    龜公這才走上前來，拽著她的頭發(fā)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她拖出了滿地狼藉的套間，一直拖到了那間暗室里，和劉月英關(guān)在了一起。

    孟屏兒的神智忽地清醒了，她躺在暗室冰涼的地面，蒼蠅環(huán)繞在她身側(cè)，小心翼翼地試探。

    她聞到一股接一股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

    如今，我也在這里了……她想。

    她從前多怕會(huì)像月英一樣流落到這間暗室里，可等她被關(guān)了進(jìn)去。忽地，什么也不怕了。

    原來，她最害怕的結(jié)局根本不值一提。

    原來，這一切都沒什么恐怖的。

    ……

    小玉仙真是嚇瘋了！

    她聽說屏兒瘋了，她突然發(fā)了瘋，打了客人一頓，又將套間里的東西一通亂砸，就連鴇母也被嚇得變了臉色，看著余下來的小玉仙她們就像看到了□□，她沒了心情追究，匆忙躲到閣樓上去了。

    “會(huì)死的，這回完了，屏兒會(huì)死的，咱們也沒好果子吃了?！迸簜兓艁y地?cái)D在了一起，抽噎著。

    眉眼間流露出一陣慌亂，一陣驚恐，一陣物傷其類，兔死狐悲的痛苦。

    李三姐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眉毛一揚(yáng)，裝模作樣怒瞪道：“說什么喪氣話，總有法子的?！?/br>
    其實(shí)心里也七上不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等老鴇緩過來又要怎么遷怒、折騰她們，又要怎么對(duì)付孟屏兒。

    女孩兒們哭道：“可我們也湊不齊錢給月英、屏兒治傷啊?！?/br>
    是了。

    李三姐微微一怔。

    她們哪里來的錢！需知這鴇母對(duì)她們的錢財(cái)把控得極死，在這上面耍盡無數(shù)花招，常故意引誘她們多多借錢，

    她們問鴇母借錢也可以，但那是利滾利的錢，還不起，那也行，那就質(zhì)押身子！

    扒皮似的，嫖客給的金銀錢財(cái)不歸她們，只歸窯子里所有。

    長此以往，那真真是陷在無窮無盡的債務(wù)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再也出不來綠楊里的大門。

    屏兒如今被關(guān)進(jìn)了暗室，這是想拖死她了！

    “屏兒的家里人呢？誰去遞個(gè)信？”

    小玉仙咬牙道：“不行不行，她從沒說過家在哪兒，再說了，她肯替她那沒用的哥哥這樣攢錢，她家里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br>
    “找那欣欣子吧，我們找那欣欣子?！?/br>
    “找他救她出來！我看他與屏兒的關(guān)系最好了！”

    “不知他愿不愿意借出點(diǎn)兒救命錢周濟(jì)一二?！?/br>
    此提議一出，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可是、可是，我們又不知他是個(gè)什么秉性！僅憑幾封信，也斷定不了他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吶！”

    “萬一他挾恩相報(bào)……”

    說到這兒，又忍不住哀哀哭了起來。

    “那……那總要試試的。”小玉仙深吸了一口氣，“難不成只能這樣等死？”

    ……

    手上這封信，字跡笨拙而凌亂，言語顛三倒四，能看得出極為生澀。

    然而就是這平鋪直敘，毫無技巧的言語，卻看得張幼雙一陣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