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姜衫嘴一嘟,手臂做出揉眼的動作,與此同時已經(jīng)以一支腳為支點膝蓋半曲,另一只腿揚在半空,腳趾任性的翹著。 又一個清晨,明明那兒困倦?yún)s還是不得不從睡夢中爬起來,哪里的舞曲已經(jīng)這么快的就響起來了?沒見天還沒全亮呢,月亮還藏著半明半暗的云間。 一只腿優(yōu)雅又愛嬌的緩緩抬起過肩,雙臂環(huán)抱起嬌氣的腿腕,一歪,就還要倒下去接著睡。 可歡快的音樂越發(fā)響亮了起來,所有人都已經(jīng)醒來了,你怎么能偷懶?快起來,不然你領(lǐng)舞的位置要被搶走啦! 悚然一驚,幾乎要倒下的腰身一擰,眼睛瞬間睜開,雙腿行云流水般的在地上一挺,幾乎是毫無凝滯和阻礙的靠著腿部的支撐起支起了身子!雙臂抱胸,動作瞬間變的剛勁有力! 歡快的三弦慢了下來,依舊是舒緩的音樂,卻鄭重了許多。 差點遲到,舞蹈隊的女孩子們早已經(jīng)排好了隊,她忙站到第一個。 姑娘們在抱怨,都練了十幾年了,為什么還總是要從基本功再次練起來?老師好整以暇,等你們什么時候練的和姜衫一樣好了,就不用再聯(lián)系基本功啦,姑娘們不忿兒,怎么又是她! 老師笑了,對著高傲的像一只領(lǐng)頭的白天鵝的姜衫點點頭,來啊,到了你的時刻了,帶上你的王冠,這一刻是獨屬于你的殊榮。 美麗的女王,舞蹈時間到! 三弦里加了笛子,音調(diào)再次明快換了起來。 高昂起頭顱,她努力的保持著鎮(zhèn)定,眼中的明快和驕傲快要溢出來,一擰一傾一圓一曲,不服氣的人們啊,即使我睡遲了,可我的位置就是我的位置,任誰也無法取代。踏步,背手,旁提,不是要超越我嗎,不是總不服氣我凌駕于你們之上嗎,看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基本功,便來超越吧,我總是在這里等著你們的。 她們總是跟不上她的動作,姜衫偷笑著更加肆意的翻轉(zhuǎn)舞動起來,舞蹈隊的女孩子們終于打消了所有的質(zhì)疑,她們嫉妒她,模仿她,也無時無刻不想要超越她,可終究再也不敢挑釁挑戰(zhàn)她。 演出廳里的竊竊私語和嘈雜漸漸消失,學(xué)生們瞪大了眼睛,誰都沒想到這人怎么會這么大膽,竟然敢在同一支舞蹈里這么任性而直接的展示著各種基本功。 自信張揚的旋轉(zhuǎn)側(cè)踢隨著歡快的三弦和笛聲而變得頻繁起來,她就像是一個舞蹈的精靈,快活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嗡!” 一聲斷弦的聲音驟然響起,毫無預(yù)兆的,三弦和笛音都徹底消失了。 連綿流暢的踢腿戛然而止,姜衫所有的動作都在同一刻定格。 車禍碾壓過雙腿的速度很快,可放在她的眼里卻像是最極致的慢動作,鮮血溢了一地,她茫然的看著自己修長的腿被擠壓變形。 “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可她恐怕下半輩子都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br> 她被關(guān)在房間里,她被污蔑為了上爬身心早已經(jīng)污濁骯臟,她被打了激素無力的綁在床上。 她是一位舞者,可她失去了自己的雙腿。 她是最愛美的女人了,可她的全身早已經(jīng)腫脹丑惡。 她驕傲又自信,可她只能卑微的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無力的輾轉(zhuǎn)呻,吟。 姜衫,你怎么不跳舞了呢?朋友們對她招手。 姜衫,快來看這身漂亮的衣服,穿在你的身上一定好看,那些姑娘笑的明媚而肆意。 她躲在角落里,瑟縮成一團。 依舊是一片寧靜,音樂已經(jīng)戛然而止了有一會兒,演出廳所有的聲音也早已經(jīng)消失。 姜衫的腿已經(jīng)不能動了,以一種詭異的形狀外折著,可她臉上沒有疼痛也沒有掙扎,只是茫然的空洞。雙肩放松的向下垂,肩部毫無力量的的張開雙臂,肘彎像是提線木偶般向后端起,兩條大臂像是放著慢動作,用一種優(yōu)美連綿的姿態(tài)橫向擴張。 拉扯又拉扯,她的雙臂伸展廣闊到極致,秀美的脖頸驟然上揚,一雙云籠霧繞的雙眸中突然第一次迸出了水光。 她的姿勢像是上身背負了一座極沉重的十字架,沉重到幾乎要把她壓垮,可那又是她的信仰啊,再痛,她卻又永遠不能把它放下! “嗚…” 一聲接近于嗚咽的聲音驟然響起,馬頭琴的聲音被拖的極長,像是空曠荒涼的寂夜被驟然撕開了口子。 注射器毫不猶豫的刺向了姜薇的肚子,姜薇尖叫一聲,刀柄入胸,血液像是浸潤了紅墨水的紙巾,在她胸前蔓延擴大,可她已經(jīng)不覺得疼了。 我愛的人已經(jīng)死了。 我熱愛的東西徹底逝去。 我的敵人,等你死去,我便終可以卸下我渾身的枷鎖。 姜衫的動作突然激烈了起來,她身上軟的像是沒了骨頭,無力的掙脫著,旋轉(zhuǎn),躬身,下滑,她眼中明明是刻骨的明光,嘴角卻扯起了一抹淺笑,一點點的,即使疼痛難忍,即使如千刀萬剮,她終于還是卸下了她信仰的枷鎖。 倒地的瞬間,身上已徹底無力,明明已經(jīng)告訴了自己放下放下,雙臂卻執(zhí)著的上揚,十指呈痛苦的勾狀猙獰挺立。 終究還是… 不甘心啊…… 如果一切重來,我必定讓所有害我的,想要害我的,血債血償! 如果一切重來,你若要搶我的東西,我會以成百上千倍的力量去奪回來,奪回屬于我的,也徹底奪回屬于你的! 即使扔掉我的信仰,即使生生撕裂心底最后一抹凈土的遮羞布,即使如墜地獄,我也要死死的抓住你們的腳腕,將你們拽下屬于我的神壇。 馬頭琴的聲音也逐漸淡去,戰(zhàn)鼓擂響。 原本緊閉的眼睛顫了顫,身子猛地一震! 烈火的余燼中,渾身赤紅的人浴血歸來,睜眼,重生。 雙臂像是翅膀般優(yōu)雅而略顯生澀的揚起,繞腕,圍手,舞蹈驟然變得濃烈起來! 動作最濃烈的時候,戰(zhàn)鼓驟收! 姜衫提起的腿剛勁有力的放下,單膝跪地,上身向前方下伏,雙手交疊虔誠的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輕輕一吻,半抬起頭,微斂的眸子帶著極致的秾意。 涅槃重生。 我親愛的敵人… 我終究還是回來了… 秦亦灝清俊的臉上一雙狹長的眸子有些愣怔看著姜衫,她的眼睛亮極了,有著逼人心魄的水光瀲滟,又有著一種奇特的濃黑,那樣秾麗的眼神像是要把你的靈魂吸進去和她一起沉淪。一個人怎么會有那樣的眼神,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可待你忍不住仔細的去探尋,卻又發(fā)覺那眸子明明是一片云籠霧繞極致平靜。 秦亦灝的心里奇異的生出來一種不解的情緒來。 姜衫在他的印象中就像是一個總被欺負的小可憐,渾身都透著一種快來欺負我和快來保護我的詭異矛盾感。他還記得上一次被秦戰(zhàn)要求著送她回家,她那么小小的一團,小心翼翼的鎖在座椅的角落里,生怕觸碰到自己一絲一毫,努力的降低的著自己的存在感,卻意識不到那樣堪憐的她真是誘人極了。 她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女孩子,姜衫的身上似乎天生就貼著這樣的一個標簽。 她無害又純真,稚嫩的像個孩子。 可孩子為什么會有那樣壯烈的表情,竟像曾絕望的墜入過深淵,讓人的心神都忍不住震顫。 全場寂靜,直到姜衫起身謝幕后,又說了句,“謝謝,我的表演完了?!保瑘錾夏欠N凝滯濃烈到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氣氛才像按了開關(guān)一樣,瞬間活泛了起來。 穆云的手緊緊的攥住筆,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姜衫,第一時間里竟然忘記了要說什么話。 顧千鶴顯然也同樣沒從這樣情緒濃烈的舞蹈里回過神來,等了兩秒才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可真夠大膽的,即興舞蹈竟然敢加這么多純基礎(chǔ)動作?!?/br> 該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卻又啞了,張了張嘴竟然有些詞窮起來,干巴巴的來了一句,“跳的不錯?!?/br> 郭玉坤是場中唯一一個在姜衫跳舞的時候半途臉色難看的走神的人,他著重的關(guān)注著周圍人的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如自己的預(yù)期中發(fā)展,頓時心涼。 這女孩是走了后門進來的,報名的資格還是自己施恩的給了她,劉宏跟自己說明白了是為了耍她戲弄她他才肯自己吃著干醋還是把資格給了她。況且自己剛才又明顯是在刁難她準備看她出丑,她通過了選拔不就等于當眾讓他下不來臺嗎?郭玉坤只能這么看姜衫不順眼了,又怎么甘心讓她真的通過。 清了清嗓子,郭玉坤硬是扯出了一抹遺憾的笑容來。 “你這舞蹈跳的可真讓我失望?!?/br> 面色平靜的姜衫毫不意外的朝著郭玉坤看去。 “這舞蹈實在是跳的一般,里面夾雜著太多粗暴簡單的基礎(chǔ)動作,根本就不符合我讓你即興舞蹈的命題,基礎(chǔ)動作你問問這場上哪個不會跳?比你跳的更好的都不勝枚舉,你這么做不但不討巧還是在班門弄斧?!?/br> 秦玉坤搖了搖頭,表情極其的不滿和冷漠,“刻意的炫技過多,但是一個出色的好舞蹈只有嫻熟的技術(shù)是不夠的,更加重要的是舞蹈中的靈性,沒有靈性的舞蹈就只是一根朽木在動罷了,你的舞蹈實在是讓我看不出來一點的靈性來,枯燥乏味,我不能違心讓你通過選拔?!?/br> 靈性? 姜衫笑了。 這個真是個好理由,談技藝,談天分,談純熟或者是談感情飽滿程度都能讓人有話給自己加分,可靈性這東西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什么是有靈性的什么是沒靈性的,嘴皮子一碰還不是憑他一張嘴來做評判。 這樣無恥,天下無敵。 ☆、第40章 穆云和顧千鶴都沒作聲,顧千鶴明顯是對郭玉坤的話很不認同的,但他不是一個喜歡爭執(zhí)的人,并沒有立刻出言反駁。穆云則是在沉眸觀察著姜衫,眼神數(shù)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為大量的時間都花費在苦練舞技上,舞者一般都是不善言談的,這一點在很多時候都會顯得非常吃虧。而被一位知名導(dǎo)師當著這么多人毫不給面子的尖銳批判,通常內(nèi)心世界比較豐富的舞者很容易就會被刺傷,更何況還是這么刁鉆的評論。 先前有不少學(xué)生就是被這么直接諷刺的下不來臺狼狽退場的,不少人看向姜衫的視線就有些憐憫。 沒有手足無措,也沒有怒火沖天,出乎意料的,姜衫的臉上甚至看不出太多情緒的波動,她就這么突然笑了,那樣平和的樣子就像郭玉坤嘴里不屑的批判著的人不是她一樣。 剛跳過舞的臉上還泛著粉嫩的淺紅色,那樣的輕粉像是剛展開的花瓣處最接近花蕊的那一片浸潤,柔滑適意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把撫一下,看是不是真會像自己想象一樣的手感極好。晶亮瑩潤的眸子像是一對純色的瑪瑙,她本身長的清純嬌俏,一笑起來卻像是萬千春花綻放,明明是柔柔和和的樣子,那樣猝不及防的驚艷卻能讓人心跳不自覺的就紊亂起來。 觀眾席上有些男學(xué)生,眼珠子幾乎要長在姜衫臉上了一樣。 秀致的脖頸修長白皙,白色的無袖上衣很好的突出了精致的鎖骨,她站的姿勢總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優(yōu)雅別致,就像是從仕女畫里蹁躚走出的古典美人,無一處不精致又無一處不讓人看著偎貼,她看上去是那樣的無辜而無害,柔軟的眸子帶著笑意微斂。 可那同樣柔柔軟軟的話語可就沒那么綿軟了,“一段舞蹈,重要的是舞者想要傳遞的呢內(nèi)容,可能是我理解的有誤,您說我不能夠用動作來表達自己對‘涅槃’的理解,可所有的再專業(yè)高深的動作難道不都是服務(wù)于舞蹈的內(nèi)容物的嗎?在座的當然有太多比我基礎(chǔ)表演的好的,我就是知道自己還有太多的短板,才會想要來參加社團選拔從而進一步的學(xué)習,難道又是我理解錯了,貴社團不是在招學(xué)生,而是在選拔舞蹈已經(jīng)進步到毫無瑕疵的民間高人嗎?” 頓了頓,姜衫補充了一句,“當然,我的閱歷畢竟還少,理解的可能還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如果有說的不對的,還希望郭老師能夠不吝惜指教。” 姜衫的態(tài)度溫和禮貌,說出來的話卻字字誅心,明明是字字都是在譴責郭云坤的無理取鬧,偏偏還強調(diào)了自己閱歷不夠無法理解,那不就是說郭玉坤這樣的作態(tài)連比他笑了幾十歲的姜衫還不如了嗎?觀眾席上的學(xué)生有的沒忍住差點直接笑出來,忙捂住嘴怕發(fā)出聲音。 郭玉坤也笑了,“你這個學(xué)生可真是牙尖嘴利,說的比你的舞蹈精彩多了,可我們這是個選拔社團成員的正規(guī)選拔賽,不是辯論賽,我想你第一課需要學(xué)的可能是尊師重道和為人的謙虛,至于舞蹈你的道行還差了點兒。” 郭玉坤聰明的避重就輕,根本就不回答姜衫的問題,就只認準一條,他看不上她,就是不讓她過。 姜衫則是要把大度表現(xiàn)到底,絲毫沒被郭玉坤的強勢激怒,笑的越來越柔和謙遜,禮貌又不卑不亢的解釋著。 “我知道這是個學(xué)習交流的舞臺,郭老師您德高望重,我入不了您的眼心里雖然遺憾,卻也不敢自傲自大的覺得自己天資驚人,您沒選我就是您瞎了眼不會看人,這樣的想法可就不合適了,我也沒一句話表明了不尊重和自負的意思,您實在是太敏感了?!?/br> 下面的學(xué)生又忍不住偷笑起來,穆云也被姜衫這暗諷給逗樂了,嘴角勾了勾,盛氣凌人的眼睛里又加了幾分興味,不得不說,郭玉坤的性格實在不是個會讓人待見的,他和穆云是多年的死對頭了。 郭云坤臉色這才有些僵,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姜衫像是怕他直接把她攆下去一樣,臉上有些怯怯,忙補充道:“郭老師您別生氣,我這人不會說話,您別誤會,我真的是十分誠懇的在請教您的,我知道您急著結(jié)束,可最后有個問題想請郭老師正面回答一下,這樣即使把我刷下去我也沒有遺憾了,至少有進步的機會和空間,不知道您說的靈性,是以什么樣的標準作為評判的呢?” 郭云坤翹著蘭花指氣憤的指著她,以他的性格被這么著堵其實最想的就是破口大罵,可姜衫那態(tài)度表情實在是讓人挑不出錯,讓你想罵她都下不了嘴。 “靈性自然是一種感覺,你能問出這種問題就充分說明了你身上根本就沒有這種特質(zhì)!這種東西是需要頓悟的,指出來你就認為自己能有了?” “這樣啊?!苯李h首,松了一口氣,“原來是您的感覺啊,那我就放心了,感覺這東西太虛無縹緲,知道不是舞蹈出了問題我就放心了,至少說明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br> 這就是在直接諷刺郭玉坤在毫無依據(jù)的刁難學(xué)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