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渾身帶著與他人格格不入的孤寂,清冷的似是天邊抓不住的明月，哪怕他是她的師尊，她也說不上有多親近他。

    甚至有人曾對他戲言過,說你這個徒弟說不好就會修了無情道。

    他那時候心中升起的只有惱怒。

    后來他收下夏知秋,是因為拂兒給他求了情，他收下秦郅，是因為他是拂兒帶上山的。

    那他是為什么收下的晴月呢？

    他心里的魔也充滿惡意的問著他,對啊,為什么呢？

    他突然想了起來。

    他遇見晴月的那天,她和幾十個流民正在躲避妖修的追殺，那張和拂兒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那個和他遇見拂兒時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景，那個像拂兒的女孩卻是滿臉脆弱的彷徨。

    他從天而降擊殺妖修的時候，那女孩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憧憬和依賴。

    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這樣的表情就是出現(xiàn)在拂兒臉上。

    他突然間明白了。

    他為什么收晴月？因為他想要一個崇拜他、依戀他、能溫順的聽他的話、能被他所掌控的秦拂。

    ——這個理由是如此的齷齪，以至于他長久以來都不敢去想。

    晨霧之下，修真界久負(fù)盛名的太寒劍尊突然捂住了胸口，似是極痛苦的彎下了腰，唇角溢出了大股的鮮血。

    心魔在他耳邊哈哈大笑。

    心魔難御。

    他要怎樣才能殺死心魔？

    ……

    天無疾說為秦拂治傷，秦拂原本以為他只是找個借口為她脫困，卻沒想到離開了墨華的視野之后，他還真拿出了一顆丹藥給她吃。

    秦拂拿著丹藥一臉為難。

    她委婉的說：“我現(xiàn)在藥華經(jīng)已然入門，雖說還到不了傷勢能很快自愈的地步，但也應(yīng)該用不著療傷丹藥?！?/br>
    天無疾：“這不是療傷藥。”

    秦拂：“嗯？”

    天無疾：“這是疏氣化郁、滋陰補(bǔ)氣的藥。”

    秦拂一臉迷惑：“說人話。”

    天無疾：“能讓你忘記墨華那老匹夫給你添的堵、讓你心情平靜的藥?！?/br>
    秦拂險些笑出聲。

    天無疾看著秦拂，臉上露出一抹他自己都沒發(fā)覺的笑。

    兩個人在湖邊待了一會兒，天無疾甚至想辦法給秦拂弄了一碗魚片粥來，隔了大半個時辰兩個人才回去。

    墨華已經(jīng)不在了。

    竹屋那邊傳來動靜，應(yīng)該是持墨醒了。

    秦拂急著去看持墨，徑直走過墨華剛剛站著的地方，天無疾卻在那里停了停，低頭往下看。

    墨華剛剛站著的地方，嫩綠的草葉上有鮮紅的血跡。

    他頓了頓，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秦拂在前面揚(yáng)聲問他：“天無疾，怎么還不過來？”

    天無疾抬起頭：“馬上?！?/br>
    他隱在袖中的手纏繞上一抹黑色的魔氣，草葉上的血跡轉(zhuǎn)瞬間干干凈凈。

    竹屋里，持墨醒了過來，見秦拂進(jìn)來，高高興興的叫了聲師姐。

    秦拂上下打量她，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持墨整個人的資質(zhì)已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算不上上乘，但已經(jīng)夠得上天衍宗內(nèi)門弟子的標(biāo)準(zhǔn)。

    不僅如此，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似的，身上的白衣露出了手腕腳腕，整整短了一截，他原來帶著嬰兒肥的臉rou感消失，露出了清晰的輪廓，似是一下長大了兩三歲，已經(jīng)像個小少年了。

    秦拂笑道：“持墨，恭喜了?！?/br>
    持墨拽了拽短了一截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

    秦拂問他：“你現(xiàn)在身上留了幾個靈根？”

    持墨還沒說話，踏進(jìn)竹屋的天無疾替他回答：“單靈根，木系單靈根?！?/br>
    持墨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紅意，興奮道：“師姐！我能做醫(yī)修了！我以后當(dāng)了醫(yī)修，只給師姐一個人看病，以后我來照顧師姐！”

    秦拂失笑道：“傻孩子，醫(yī)修就是要救濟(jì)蒼生，你怎么能只照顧師姐？”

    小少年很認(rèn)真的說：“可是，我想學(xué)醫(yī)就是為了師姐，師姐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想師姐再受傷痛折磨，我能學(xué)醫(yī)也是因為師姐，可能別人學(xué)醫(yī)是為了救濟(jì)蒼生，但我學(xué)醫(yī)是想照顧師姐，想收我為徒的那位老伯和我講醫(yī)道，我覺得這就是我的醫(yī)道?！?/br>
    秦拂愣住了。

    我想學(xué)醫(yī)是因為師姐。

    她突然想起，當(dāng)初她要來藥峰，一向聽話懂事的持墨突然期期艾艾的跑來問她能不能讓他跟去藥峰；在藥峰，她每次藥浴回去之后，持墨總會把一切都準(zhǔn)備周全。

    他以為她的傷還沒好，而且還沒找到治療的方法，所以他想學(xué)醫(yī)。

    在那個話本里，他也是因為秦拂修為盡失才想方設(shè)法去學(xué)醫(yī)。

    ——這就是我的醫(yī)道。

    秦拂看著這個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少年，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那你好好學(xué)，師姐等著你。”

    不知道為什么，她想到秦郅了。

    秦郅被她帶上山時差不多也是持墨現(xiàn)在這么大，幾乎是被秦拂一手養(yǎng)大，到最后卻用一身她教的本事對付她。

    她一直當(dāng)一個普通道童對待的持墨費(fèi)盡心思的為她學(xué)醫(yī)。

    秦拂心里對秦郅的最后一點(diǎn)情感也消失了。

    原來在那個話本里，她也是有眼無珠。

    ……

    隔了兩天，持墨拜師，在場的見證者只有秦拂、天無疾，還有被秦拂強(qiáng)拉過來的谷焓真。

    拜師之前，持墨曾找過她，問她能不能給他改個名字，最好是跟著秦拂姓秦。

    秦拂問：“那你原來姓什么呢？”

    持墨：“我不知道，我從小被撿到天衍宗，這個名字是外門師兄給我取的。”

    他期待的看著她。

    秦拂想了想，拒絕了他。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覺得，跟了秦拂的姓，讓秦拂親自給他取個名字，他就能和她更親近。

    沒有必要，有一個讓她取名改姓的秦郅就夠了，持墨只要是持墨就好。

    持墨了臉上瞬間就暗淡了下來。

    秦拂笑了笑，說：“你的名字不管是怎么來的，跟了你這么久，它就是你的，持墨只需要是持墨就好。”

    他的臉上又亮了起來，用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拜師之后，秦拂拖著天無疾帶著持墨就下了山，想買點(diǎn)兒拜師禮什么的。

    然后半路正好碰到秦郅往這邊來。

    他一見秦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停了下來，降下佩劍就跑到了秦拂身邊，說：“師姐師姐！我剛醒過來就來找你了！”

    然后他正好看到了秦拂身后的持墨，臉上的笑容一頓，轉(zhuǎn)頭問道：“師姐，他是誰?。俊?/br>
    持墨沖他笑了笑：“秦師兄。”

    聲音聽著耳熟，秦郅一下子睜大了眼：“持墨！”

    持墨笑著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秦師兄，我最近變化有些大，不怪秦師兄看不出來?！?/br>
    秦郅頓了片刻，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持墨跟在秦拂后面，幾乎亦步亦趨。

    小時候他也曾這樣，跟在自己師姐身后，幾乎一步都不想離開。

    但長大了之后秦郅就開始站在師姐身邊，他想和她并肩。

    而現(xiàn)在，看到另一個看起來似乎和當(dāng)初的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站在曾經(jīng)他相同的位置，秦郅心中幾乎無法自制的涌起一股酸意。

    他酸溜溜的說：“師姐，你去了藥峰之后都快把我忘了，師尊說你把萬象果給了持墨吃，現(xiàn)在連出門都到處帶著他。”

    頓了頓，又飛快的說：“你都沒想起我來?！睆那埃瑤熃阌惺裁春脰|西一定是第一個想起他。

    秦拂對秦郅的指責(zé)不置可否。

    給你干什么？讓你回去送給蘇晴月嗎？

    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話本里秦郅這樣的事情還真沒少干。

    她直接問道：“秦郅，你來干什么？”

    秦郅相識才想起了正事，急匆匆的說：“師姐，師兄從醒過來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洞府里好幾天了，誰都進(jìn)不去，師妹勸也不管用，師姐你能不能回去勸勸他？”

    秦拂：“我勸可能更不管用，我和他的關(guān)系可還沒你們好呢。”

    秦郅撓了撓頭：“可是師妹說，有一次她去找?guī)熜值臅r候，聽見師兄在洞府里喊你的名字，說、說……”

    秦拂：“說什么？”

    秦郅小聲說：“他一會兒說自己是不是錯了，一會兒說自己沒有錯，師姐，師兄是不是后悔和你鬧矛盾了，你去看看他，說不定你們就能和好了。”

    秦拂對秦郅的話沒什么反應(yīng)，她甚至還想，秦郅對師門和好如初的執(zhí)念還真是深。

    他當(dāng)自己是潤滑劑，從前在她和夏知秋之間左右逢源，現(xiàn)在在她和蘇晴月之間反復(fù)橫跳。

    兩邊都想討好，在她看來就是墻頭草。

    她直接拽著人離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