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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蒼壁書在線閱讀 - 第27節(jié)

第27節(jié)

    內(nèi)侍的長呼聲中,明妤自鸞駕中走出,鳳袍拽地,國色傾城,緩步行上層鑾臺階,于北帝身前柔柔彎腰,襝衽而拜。

    “公主一路辛苦了。”司馬豫握住她的雙手,將她扶起。

    他的手掌如此溫暖有力,帶著可掌控一切的從容不迫,明妤指尖忍不住輕輕一顫,慢慢抬起頭。

    明粲的燈火下,男子容顏俊朗,風(fēng)華英烈。

    “既來之,則安之,公主不必?fù)?dān)憂過甚,”司馬豫仿佛已清楚觸摸到明妤心中的緊張和酸楚,柔和的語聲輕輕道來,正如拂面而至的春風(fēng),“大婚之禮于七日后舉行,公主且暫住紫辰宮的昭慶殿,待婚后入住中宮紫辰殿。太后眼下在城外白馬寺為大婚祈福,五日后回宮,到時(shí)朕再帶公主去見慈駕?!?/br>
    明妤未想北帝竟能這般溫柔細(xì)心地和自己說話,愣了一瞬,方頷首應(yīng)下,微微笑道:“陛下無須言稱公主,喚我明妤即可?!?/br>
    “好,明妤,”司馬豫難得一現(xiàn)的笑容也透著獨(dú)屬帝王的沉穩(wěn)剛毅,他攜著明妤轉(zhuǎn)身,面對著重重殿閣、滿城燈火,言詞悠遠(yuǎn)而又深刻,“見過朕的江山和子民們,從今往后,北國萬里山河,朕與你堅(jiān)守共望?!?/br>
    殿前帝后并肩而立,于百丈之顛俯瞰眾生,漫天流逝的光火中,那奪目耀眼的龍璋鳳姿凌空而御,階下眾人為之震懾,振臂高呼,恭賀聲大動都城。

    東朝公主輿駕即至,皇帝領(lǐng)朝中重臣款待東朝使臣的夜宴于戌時(shí)三刻舉于瑤光殿,觥籌交錯(cuò),歌舞升平,直到亥時(shí)方才散席。

    熱鬧了半夜,洛都城到此刻才有了幾分夜色下的清靜,淙淙洛水繞宮墻而過,漸有寒霧彌漫而起。一匹快馬自夜色深處馳來,長街上一路卷霧疾去,至城西相府前,馬背上的男子才勒了韁繩吁馬停下。

    軒昂的門庭前守衛(wèi)森嚴(yán),男子利落躍馬,摘了頭戴的黑紗斗笠,踏著暗淡不清的光影步上臺階。

    有侍衛(wèi)剛要上前阻攔,不經(jīng)意看到那人臉頰上的刀疤,吃了一驚:“魏陵侯?”

    令狐淳低聲道:“裴相在府嗎?”

    侍衛(wèi)行了一禮,忙讓身道:“丞相剛自宮中回府,魏陵侯請?!?/br>
    令狐淳步履匆匆直奔裴府西園的書房,此刻夜風(fēng)微微,卻滲滿了初冬的寒涼,令狐淳滿心焦慮,竟是毫不察覺此間冷意。

    “令狐淳見過相爺?!睍坷餇T光熒熒,令狐淳在書案前單膝跪地。

    “不容易,原來你還敢來洛都,”裴行坐于書案后,慢慢合起一卷帛書,揮了衣袖道,“坐吧?!?/br>
    他口吻如此清淡,愈發(fā)叫人不辨喜怒。令狐淳自知此次犯了彌天之過,哪里有膽子坐,兢兢戰(zhàn)戰(zhàn)起身抬眸,才見裴行只著一件墨紫睡袍,清俊的面容上滿是疲累,不由惶恐道:“屬下打擾丞相休息了?”

    “今夜宮宴上飲多了酒,方才微微閉了會眼,”裴行聲音懶散,攏了攏衣襟,瘦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書案,言道,“今日宴上百官云集,其余六州的刺史都到了,唯你缺席,還送了塊石頭來說天降奇瑞――”他言詞一頓,瞥著令狐淳,忍不住輕笑,“令狐啊令狐,究竟是誰教你這些旁門左道的?”

    令狐淳冷汗沾額,輕聲解釋道:“飛虹橋斷了,屬下?lián)某⒅袝腥嗽诒菹旅媲澳么耸麓笏廖恼拢浴?/br>
    “橋是你讓人弄斷的?”

    “……是,”令狐淳艱難點(diǎn)頭,“丞相前些日子讓人密信通知,要拖延輿駕的路程,屬下沒有他法,唯有想到飛虹橋。那石匠是先前為獨(dú)孤玄度筑飛虹橋的匠師之一,技巧細(xì)密,又未傷人性命,且飛虹橋斷裂的那一處日后極容易補(bǔ)上,不會過久妨礙洛河南北的通行。屬下本以為一切無所錯(cuò)漏,只是沒想等輿駕到永寧城外時(shí),那東朝的郡主竟能一眼看出斷梁的緣由,屬下無能,沒有完成丞相的囑咐。”

    “我的密信?”裴行盯著他,眉目淡遠(yuǎn),無波無瀾,“我何時(shí)寫過這樣的密信給你?”

    令狐淳神色愕然。

    裴行抿唇沉思,久久不語。燈火照耀他的面龐,透著玉般溫潤的明亮,只是那雙眸子卻暗沉黑暗,深邃得毫不見底。半晌,他才幽幽透了口氣:“不管有沒有密信,罷了。那石匠如今何在?”

    “屬下不想傷人性命,已派了人將他送去了安全處?!?/br>
    “如此要害之人竟留他性命?”裴行難以置信,冷笑道,“仁慈得懦弱!你昔日的殺伐果斷哪里去了?”

    令狐淳漲紅了臉,倔犟道:“昔日沙場征戰(zhàn),殺人是為了保國??蛇@次斷橋一事本就陰損缺德,別人有助于我,屬下不能恩將仇報(bào)?!?/br>
    裴行厲聲道:“既知是陰損缺德的事,你之前不還是照做不誤?飛虹橋斷,百姓受災(zāi),孰輕孰重你心知肚明,此刻倒還口口聲聲和我說這番仁義理論,言之大謬!”

    令狐淳不敢再辯駁,裴行振袖起身,自書架上取過一個(gè)錦盒,擲在案上:“再說你讓人送來的這顆珠子。你在雍州斂了多少財(cái)?搜刮了多少民脂?竟擁有這樣稀有的東海明珠!”

    令狐淳氣勢頓減,無力道:“這是別人送的?!?/br>
    “別人送的?”裴行靜靜想了一刻,又道,“還有送入宮中的那顆麒麟火珠,世上獨(dú)有兩顆的麒麟火珠,也是別人送的?”

    “是,”說到這,令狐淳心中驟然醒覺,遲疑道,“我那日分明是讓人將麒麟火珠送給丞相,將東海明珠送去宮中的?!?/br>
    裴行目間鋒芒微閃:“究竟是誰人送的?”

    “云閣少主云憬?!?/br>
    “云瀾辰?”裴行微皺起眉頭,“你和他有什么交往,他憑何送這么名貴的寶珠給你?”

    令狐淳不敢隱瞞,如實(shí)道:“陛下大婚,我無禮可送,手下謀士離歌獻(xiàn)計(jì),讓令狐恭借故在青州查封了云氏的鹽池,說云瀾辰正在永寧查勘將開采的銅礦,到時(shí)必然會來有求于我,所以……”令狐淳話語微停,慚愧道,“我也沒想到云憬答謝之禮是麒麟火珠和東海明珠,不敢私藏,于是就都送上來了?!?/br>
    “仗勢壓人,以權(quán)謀私,官賈勾結(jié)――你學(xué)得可真快啊,” 裴行口吻異常平靜,輕聲問道,“當(dāng)時(shí)去雍州上任時(shí),你答應(yīng)了我什么?”

    令狐淳汗流浹背,跪地道:“屬下有負(fù)丞相所托?!?/br>
    “你是有負(fù),且錯(cuò)大鑄!如此愚鈍,竟聽信一謀士之言?”裴行心中煩躁,適才飲的酒更在此刻勁道涌上,他微微松了松衣襟,來回踱了兩步,愈想愈怒不可遏,斥道,“那云家權(quán)可通天!云憬和慕容虔是什么關(guān)系,你不知道?慕容虔的王妃正是云氏族主云濛之妹!云瀾辰需要倚仗你才能解了青州鹽池的封鎖么?”

    令狐淳面色一白,頓時(shí)心中虛顫。

    “還有那顆麒麟火珠,”裴行語氣急促,再無平日的溫和清淡,“知道為何世間的兩顆麒麟火珠永遠(yuǎn)不能在一起么?麒麟雌雄,一旦相觸,便是真火迸裂。另一顆麒麟火珠正在宮中,若不是我及時(shí)發(fā)覺,暗中讓人換下你的禮單,否則大婚后賀禮一經(jīng)納入庫府,便是火燒宮廷之罪。你令狐淳能有幾個(gè)腦袋,敢犯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令狐淳怎知其中之故,囁嚅道:“我……”

    裴行輕喘了幾口氣,走去窗旁一把推開窗扇,冷風(fēng)迎面拂來,他閉眼沉默片刻,終是嘆道:“麒麟火珠的事到此可了,只是那個(gè)向你獻(xiàn)策的人,斷不可再留?!?/br>
    “可是……”令狐淳聲音一陣顫抖。

    “什么?”

    令狐淳的臉色隱透著灰敗,低聲道:“斷橋的石匠……正是離歌帶著離開的?!?/br>
    裴行轉(zhuǎn)過身,氣得發(fā)笑:“你和石匠之間,如今恩怨分明了嗎?”

    令狐淳垂首沉默,無言以對。

    事到如今,已非追究責(zé)任的時(shí)候,那個(gè)石匠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裴行揉著額角一陣頭疼,不料這時(shí)窗外又掠來一抹清煙,有黑衣劍士仿佛幽靈般停佇風(fēng)中,遞上一卷絲綃:“主公,北疆密報(bào)?!?/br>
    待裴行接過后,那人黑衣一晃,瞬間又不見人影。

    裴行閱罷密函,長眉不禁皺得更緊。

    令狐淳忍不住問道:“丞相,北疆出了何事?”

    “匈奴十萬大軍夜行沙漠,逼近柔然草原??磥肀苯畬y,”裴行容色清淡,言詞卻比冰還涼,指尖輕夾絲綃,靠近燭火燃燼,慢慢道,“看來垂涎你這個(gè)雍州刺史位子的人,還當(dāng)真是不少啊?!?/br>
    北疆之事如何又與自己有關(guān)?令狐淳糊里糊涂,卻又不敢再問,只得低低垂首。

    等令狐淳走后,裴行在書房思慮良久,難以寢眠。有侍女送茶進(jìn)來,他才啟唇道:“六爺何在?”

    侍女道:“還在梅園里練劍呢?!?/br>
    “這么晚了還練劍?”

    “那邊園子的侍從來說,六爺今夜氣火不平,煩悶得很,似乎也是睡不著?!?/br>
    裴行搖了搖頭,淺淺勾起唇角,又默然飲了一會茶,這才起身披上狐裘,出了書房。

    沿著溪畔蜿蜒向前,直到溪盡頭的梅林中央,高三丈的御劍臺上,但見一人正運(yùn)劍如風(fēng),五尺青鋒劃過的地方漫揚(yáng)起無數(shù)花瓣,經(jīng)風(fēng)霜寒雪壓色,那旋繞在劍尖的白梅愈發(fā)地清冷傲人。

    裴行微笑,抱起雙臂,好整以暇在臺下觀望。

    御劍臺上舞劍的裴倫察覺到細(xì)微的動靜,眼光瞥過裴行臉上,輕哼了一聲,手中長劍猛蕩出凜凜寒芒,刺得朵朵梅花于劍風(fēng)中支離破碎。

    “老六,你總是不知惜花?!迸嵝休p聲嘆道。

    “我自是個(gè)粗人!”裴倫斂氣收劍,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便要走。

    裴行提氣掠起,擋在他身前,紫袍飛袂,無比地瀟灑清澹。

    裴倫愈發(fā)瞪圓了雙眼,裴行無奈道:“二哥有話和你說,不行么?”

    裴倫插劍入鞘,沒好氣地坐在石階上:“什么事?”

    裴行望著夜下蕭條冷落的御劍臺,俯身捋起一掌碎裂的花瓣,坐在裴倫身旁,澀然笑道:“風(fēng)過人去,劍過花散,還不都是同一個(gè)道理?想當(dāng)年大哥、三弟、四弟都在,那時(shí)的御劍臺劍光刀影,你來我往,兄弟們在一起是多么熱鬧??上О诧L(fēng)津一戰(zhàn),父去、兄亡、弟喪,裴家唯剩下了你和我兩個(gè)男兒……”

    裴倫放下手中的劍,回頭望了望空寂的夜色,念及舊事,心中酸痛悲傷,虎眸泛淚,茫茫然嘆息道:“是我沒用……當(dāng)年三哥四哥若不是為了救我,根本不會死?!?/br>
    裴行松開手指,任掌中花瓣隨風(fēng)飄散,他伸手撫摸裴倫的發(fā),輕道:“老六,不怪你,當(dāng)年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裴家至死地。我那時(shí)雖未去戰(zhàn)場,但我也知道,你能平安活著回來,黃泉之下,大哥他們走時(shí)自會少了一分牽掛,多了一分安心。”

    裴倫沉默,揉了揉眼,半晌才悶聲道:“二哥找我怕不是為了說這些往事吧?”

    裴行怔了怔,慢慢收回手,聲音淡柔:“你這次隨駕回來,路上發(fā)生的事,能如實(shí)告訴二哥么?”

    “能發(fā)生什么事?”裴倫皺起濃眉,脾氣又犯,惱道,“不過是丞相大人一路讓人添的堵叫我憋氣罷了。”

    裴行笑道:“怎見得就是我找人讓你受氣的?”

    裴倫抬起頭,瞪著眼,賭氣道:“過了怒江一到襄城,許郡太守崔安甫就拿丞相您的密信來找我了!”

    “崔安甫么?”裴行目色輕閃,“還有呢?”

    裴倫冷笑:“你的心腹魏陵侯在永寧城外斷橋,不是你囑咐的嗎?”

    裴行苦笑道:“我若說不是,老六你信么?”

    “不知道,”裴倫哼道,“我想不信。可是密信在,而且你是首輔大臣,天下沒有誰比你更看不得陛下大婚?!?/br>
    “你是這樣想?”裴行看了看他,認(rèn)真道,“老六,不要再怨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若非如此,自安風(fēng)津一役受重創(chuàng)后,縱是媛君貴為太后,裴氏也將從此淪陷,再無出頭之日,而你我也必定會死于非命。北朝歷代的太后家族是什么樣的凄慘命運(yùn),你不是不知道。至于密信之事,不是我做的。而令狐淳……他的確是犯了錯(cuò),但誰也不能否認(rèn)他是個(gè)好官。他是對裴氏絕對忠心的人,而雍州刺史之位更是關(guān)乎北朝全局,我不得不救他。你明白了么?”

    “知道又如何?”裴倫望著他,“你又要我做什么?”

    “并不是要你做什么,”裴行聲音溫和,“只聽說你派兩千親兵環(huán)衛(wèi)了整個(gè)永寧城,可曾發(fā)現(xiàn)過那石匠的蹤跡?”

    裴倫默然良久,忽然提劍起身,大步離開。

    “老六!”裴行低喝。

    裴倫身子一顫,腳下停滯。

    許久,一聲輕微的嘆息終自夜霧下緩緩逸出:“崤山三里道,楓嶺之西。”

    .

    次日清晨,墨云間光曦斜灑,早早驅(qū)散了洛水上的寒霧。早朝后,蕭少卿便與夭紹游賞北朝宮廷,兩人站在宮墻上眺望洛都山水,但覺比起昨日夜間的雍容富貴,朗日晴空下的洛都經(jīng)緯縱橫,更是一番輝煌多姿的景象。他二人一路笑談恰意,流連忘返,卻不知城外的白馬寺一早有飛騎而出,身負(fù)太后囑托的傳命內(nèi)侍手執(zhí)懿旨直入深宮,氣定神閑地等在昭慶殿外。

    “東朝明嘉郡主接旨?!焙貌蝗菀撞磐娯步B二人的身影,內(nèi)侍忙揚(yáng)開嗓門,長長呼道。

    夭紹與蕭少卿剛走到昭慶殿前廊下,聞言不禁微愣,舜華自殿里出來,輕道:“愣著作甚么,還不接旨?”

    “是。”夭紹這才福身垂首,恭請旨意。

    內(nèi)侍打開卷帛,念道:“太后請郡主前去白馬寺見駕,即刻動身,不得耽擱?!毙曛家?,內(nèi)侍將帛書交給夭紹,笑意婉轉(zhuǎn)道:“郡主,懿旨傳來已有些時(shí)候了,請盡快動身吧?!?/br>
    夭紹雖心中疑惑,但旨意在前,不得不應(yīng)下。

    舜華想起沈太后臨行前的囑托,此刻難免擔(dān)憂,忙道:“我陪郡主一起去吧。”

    “不必,姑姑還是留在宮中陪著阿姐?!必步B轉(zhuǎn)身入殿換了宮裝,領(lǐng)了兩個(gè)侍女,便隨內(nèi)侍出了宮門。

    一時(shí)上了馬車待要出發(fā),駕車的侍衛(wèi)卻猛然不動,怔怔道:“豫章郡王?”

    夭紹撩開車簾,才見陽光下那襲銀裘瀟瀟澈澈,蕭少卿騎著黑驪迎面而來,注視著她,微微而笑。

    傳命的內(nèi)侍訝異道:“郡王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