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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殺破狼(間歇性 虐狗記)在線閱讀 - 第50節(jié)

第50節(jié)

    顧昀:“……等等。”

    他垂下眼,好像微微遲疑了一下:“你那會跟我說,我希望你怎么樣都可以,對嗎?”

    長庚原本去開門的手伸到半空,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顧昀:“我不想讓你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不希望你勉強自己怎么樣,義父就想讓你能好好的?!?/br>
    長庚茫然地僵立了片刻,一聲不吭地逃走了。

    顧昀不慌不忙地端起方才剩下的半壺酒,試了試溫度,優(yōu)哉游哉地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心說:“小崽子,還治不了你?”

    第53章 緩和

    長庚來時路上有條不紊,整個天下都好像在他的股掌之中,離開的時候卻已經(jīng)成了一團人形漿糊,不知道自己先邁那條腿離開的。

    乍暖還寒的夜里,他胸口中進(jìn)出的氣息是活生生的一團烈火。

    長庚倉皇逃回到自己院里,長出了一口氣,將額頭靠在院門口的侍劍傀儡身上。

    多年過去了,這鐵傀儡早已經(jīng)壽終正寢,不能再為人所驅(qū)使了,只是長庚不舍得扔,便讓人將它不倫不類地擺在了自己院子里當(dāng)個掛燈的裝飾。

    冷鐵森森,很快將長庚發(fā)燙的皮rou鎮(zhèn)定了下來,他仰頭看著這大家伙,想起一些少年時古舊的回憶——他記得自己曾經(jīng)每天天不亮就讓它提著籃子,裝好點心,然后一人一傀儡屁顛屁顛地跑去顧昀的院里,聽他天南海北地扯淡。

    還有給顧昀過生日的時候,他們給它纏了一身可笑的綾羅綢緞,讓它捧著一碗賣相不佳的面去獻(xiàn)壽……

    想著想著,長庚就忍不住露出一點微笑,他全部好玩的、溫暖的記憶,居然全是和顧昀有關(guān)的。

    長庚將手中的燈掛在了鐵傀儡伸開的手臂上,親昵地拍了拍鐵傀儡后頸已經(jīng)裸/露出來的齒輪,想起顧昀方才說的那兩句話,嘆了口氣,目光黯了黯。

    他本以為顧昀或者會暴怒,或者會反復(fù)規(guī)勸,完全沒料到顧昀會是這種態(tài)度。

    顧昀春風(fēng)化雨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還是你義父,我還是最疼你,無論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一切照舊,你的冒犯我都會原諒,你那些鬼話我也不會往心里去,我不可能遷就你有悖倫常的妄念,但也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正路來。

    長庚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無欲則剛”,顧昀便給他吃了一記“巋然不動”。

    “那點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了?!遍L庚哭笑不得地想道,“怎么不在宮里那位面前留點私心呢?”

    長庚知道顧昀后來為什么突然不接他的話茬了,并不是看他心煩想讓他早點滾蛋,多半是猜出了他后面要說什么,委婉地暗示他不要提了——避一時鋒芒是下策,目前對于顧昀來說,上策當(dāng)然就是用軍權(quán)挾制、取代政權(quán),自此上下軍政一體。

    倘若有那么一支隨時可以發(fā)兵海外、蕩平*之軍,海運與絲路的規(guī)則都將能隨意修改,到時候大梁可進(jìn)可退,聲威赫赫,或許能到容忍民間放開紫流金禁令。

    可惜顧昀那地痞流氓的皮rou下、殺伐決斷的鐵血中,泡的是一把瀟瀟而立的君子骨,做不來謀君竊國的事。

    長庚緩緩地往屋里走去,這時,空中響起熟悉的鳥翅聲,長庚伸手接住那破破爛爛的木鳥,打開一看,里面是陳輕絮的來信。

    她難得將字寫得又潦草又凌亂,長庚好艱難才辨認(rèn)出來那上面寫道:“我探訪到了大帥當(dāng)年身中之毒的出處,如果找得到秘方,或可以制出解藥。”

    長庚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

    然而他心里的狂喜還未升起,便看見陳輕絮還有下面一句:“可他眼耳多年受損,又一直在以毒攻毒,日積月累,毒可以解,沉疴卻難醫(yī),殿下做好準(zhǔn)備。”

    下面還有一行更潦草的小字,陳輕絮寫道:“我懷疑此物為蠻人神女的不傳之秘,因最后一個神女和親入宮,關(guān)外已經(jīng)蹤跡難尋,如果方便,你可同時在宮禁中尋覓一二。”

    長庚從頭到尾看完,將紙卷燒干凈,心卻沉了下去。

    安定侯世代戎馬,君恩深厚,侯府的宅子也是特賜的,從長庚住的小院里一抬頭,就能看見月色下、皇宮中金碧輝煌的飛檐,長庚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眼睛里似有風(fēng)雷涌動。

    只驚心動魄地一閃,便被他一絲不露地收斂了起來。

    第二天清早,顧昀果然依言讓人將他的折子遞到了宮里。

    他先是條條款款地寫明了自己的反省結(jié)果,誠懇地跟皇上認(rèn)了錯,又聲稱自己舊傷復(fù)發(fā),恐怕難當(dāng)大任,請皇上收回帥印。

    稱病折向來是常見的托詞,但是安定侯這封折子卻意外地不像托詞,因為后面他用自己那在民間頗有令名的小楷,將一干軍務(wù)交接的細(xì)則全部羅列了上去——最后還棒槌了一把,想請皇上同意他將閉門反省的地點移至京郊。

    再優(yōu)雅的文辭也掩蓋不了他字里行間的意思“我已經(jīng)反省完了,放我出去玩”。

    這折子寫得充滿了安定侯的風(fēng)格,帶著一點放肆的實在,一看就不是謀士代筆。

    隆安皇帝將這封折子留中不發(fā)扣了一天,隔日,賜下了不少名貴藥材以示恩寵,解了顧昀的禁足令,算是默許了顧昀的請辭,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他并沒有找人接替,只是讓帥印空懸,溫言安撫,宣稱等安定侯病愈回朝,還要將帥印還給他。

    那日午后小憩,李豐不知怎么的翻出了一本自己少年時看過的書,里面掉出了一張字帖,與他桌案上那封折子相比,字跡略稚拙,轉(zhuǎn)折處腕力似乎也有些力道不足,但已經(jīng)看出了日后的風(fēng)骨。

    李豐拿出來端詳了很久,忽然有點唏噓地問祝小腳道:“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祝小腳裝糊涂道:“這……老奴看不懂好壞,但既然是皇上保存的,想來是哪位名家的真跡吧?”

    “你倒嘴乖——不過也能算是個名家吧,這是十六皇叔寫的?!崩钬S輕輕地將那份字帖放在桌案上,用鎮(zhèn)紙壓平,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起來,對祝小腳道,“朕少年時不耐煩練字,被父皇當(dāng)面責(zé)罵,皇叔知道以后回去熬了一宿,第二天寫了一打字帖拿給朕……”

    顧昀那時候白天眼神就不好,晚上更看不清東西,只能戴琉璃鏡,一宿熬完,眼睛熬得通紅,第二天頂著一雙兔子眼,還非要在他們面前做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李豐說著說著就念起了舊來,有點懷念地喃喃道:“你說皇叔小時候那么內(nèi)向,一點也不愛和人親近,跟現(xiàn)在可真是天淵之別——哎,對了,他人呢?”

    祝小腳規(guī)矩地答道:“聽說是去北邊的溫泉山莊里休養(yǎng)去了?!?/br>
    李豐哭笑不得:“他還真玩去了?算了……江南春茶剛送上來,你讓人給他捎點去嘗個鮮,回頭讓他給朕北邊的行宮題個匾?!?/br>
    祝小腳利索地應(yīng)了,沒再多提——他感覺這火候已經(jīng)到了。

    當(dāng)天下午,西北都護(hù)所便傳來了八百里加急,說邊關(guān)外族異動,玄鐵營拒不聽擊鼓令,悍然扣留孟都護(hù)云云。

    隆安皇帝正在念舊,將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只派了人斥責(zé)何榮輝目無國法,罰了點俸祿了事,令玄鐵營嚴(yán)加防備邊境變故。

    等長庚好不容易勻出一點時間,到北郊的溫泉別院來告訴顧昀這些后續(xù)的時候,就看見姓顧的裹著一身浴袍,腳泡在溫泉里,手不離杯,旁邊還有兩個漂亮女侍者正給他捏肩捶背,快活得快成仙了。

    顧昀說去“休養(yǎng)”,居然真就很認(rèn)真地去休養(yǎng)了!

    那半聾聽不見有人來,偏頭不知對旁邊的小姑娘說了個什么,那女侍不吭聲,只是笑,臉都紅了。

    長庚:“……”

    顧昀見那女侍臉紅得可愛,差點想抬手摸一下,手剛抬起一半,便見那兩個姑娘匆忙像什么人行了一禮,而后自動退下。

    顧昀一回頭,看不清來人是誰,只好摸到琉璃鏡架在鼻梁上。

    見了長庚,這老不正經(jīng)的居然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還非常歡樂地叫他過去,懶洋洋地爬了起來:“好長時間沒這么歇過,骨頭都躺酥了?!?/br>
    長庚:“……恐怕不是躺酥的吧?”

    這話一出口,他已經(jīng)先后悔了。

    “嗯?”顧昀卻仿佛沒聽清,一臉疑惑地問道,“什么?”

    不知怎么的,長庚就想起此人和沈易兩人裝成落魄隱士住在雁回小鎮(zhèn)的時候,此人不愛聽的話一概聽不見的事。

    本來就是個裝蒜的行家,這一旦聾起來,更是如虎添翼了。

    只聽這大梁第一蒜的安定侯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給我?guī)幜藛幔客砩衔規(guī)闳ズ竺娴难┟俘S,那邊新來了幾個唱曲的,據(jù)說都是競爭年底起鳶樓首曲的,咱們先提前去鑒別鑒別?!?/br>
    長庚以為顧昀讓他帶藥是有什么要緊事,鬧了半天居然是嫌耳朵聾著喝花酒不過癮,當(dāng)下皮笑rou不笑道:“是藥三分毒,義父既然沒有要緊事,藥還是少喝為妙?!?/br>
    顧聾驢唇不對馬嘴地接道:“嗯嗯,好,帶來了就好,這邊水很好,你多泡一會,好好松快松快?!?/br>
    長庚:“……”

    他徹底不想跟顧昀講理了,正襟危坐在溫泉邊,眼皮也不抬地打手勢道:“西北線報皇上收到了,一切平安,你放心吧?!?/br>
    顧昀緩緩地點點頭:“嗯——你來都來了,不跟我泡一泡嗎?”

    “……不了,”長庚面無表情道,“義父自己享受吧?!?/br>
    顧昀“嘖”了一聲,隨后他居然一點也不避諱長庚,似乎沒覺得有什么好避諱的,態(tài)度坦然地直接就下了水。

    長庚猝不及防,連忙倉皇移開視線,簡直沒地方放眼睛,亂七八糟地抓起一盞酒杯,掩飾什么似的喝了一口,沾了嘴唇才想起來——這是顧昀的杯子。

    他驀地站起來,險些把顧昀的小桌子碰倒,聲音干澀地說道:“我就是來告訴義父一聲,你知道了就好,我……我回去還有些事,先告退了?!?/br>
    “小長庚?!鳖欔澜凶∷?,將被水汽熏花的琉璃鏡放在一邊,只有尺寸長的視線有些對不準(zhǔn)焦距,趴在岸邊卻像條司水的蛟王,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都是男人,我有的你都有,你沒有的我也沒有,有什么好新鮮的?”

    長庚屏住呼吸,終于還是抬了一下視線,顧昀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滿身的傷疤卻觸目驚心地刺眼,有一道從頸下橫過胸口,使他的上半身看起來幾乎像是比劈成了兩半又重新給縫在了一起。

    顧昀深諳人心,知道有些事越是避諱,越是顯得禁忌,也就越是中毒似的割舍不下,干脆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反正確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每個人對父母感情都很深,不光是你,我也一樣,”顧昀說道,“我親爹是個活牲口,就知道糾集一幫鐵傀儡追著我砍,第一個握著我手寫字的人是先帝,第一個哄著我吃藥、吃完還給蜜餞的人也是先帝,我小時候也覺得他是唯一一個疼過我的人。有時候這種感情太深,可能讓你產(chǎn)生一點錯覺,過了這一段就好,沒事的,你越是放在心上,越是覺得不堪重負(fù),它就越是糾纏你?!?/br>
    長庚張了張嘴,顧昀卻仗著自己聽不清,根本不管長庚回不回話,自顧自地接著道:“義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太容易給自己背包袱,都放一放吧,陪我在這住兩天,整天跟個老和尚一樣像什么樣子?那么多好風(fēng)光,有意思的事多了,別固步自封?!?/br>
    第54章 驚/變

    長庚僵立良久,走到溫泉邊上,緩緩地跪了下來,垂目注視著顧昀身上成群結(jié)隊的傷疤。

    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半夜三更被烏爾骨驚醒,驚醒后,他就會翻來覆去地想顧昀。

    長庚從小喜歡安靜,那時候經(jīng)常覺得這個活潑得過了頭的義父不可理喻,后來琢磨多了,他突然有種奇怪的疑問,顧昀……怎么會長成這樣的一個人呢?

    想那老安定侯與長公主膝下獨苗,那是多么不可一世的貴公子,何其清貴,稚齡時驟然失去視力與聽力,被親生父親鍛鐵一樣逼著抽著往前趕,傷痕累累的羽翼尚未長全,又接連經(jīng)歷考妣雙喪,玄鐵營昔日榮光黯淡,被困于深宮之中……一個人倘若在年幼的時候受過太多的傷害,哪怕不會偏激冷漠,至少也不會是個能玩愛鬧的。

    長庚對此深有感觸。

    他有時難以想象,那傷口要重疊多少層,才能將一個人磨礪成這個樣子?

    長庚突然恨極了自己竟晚生十年,竟沒有機會在荊棘叢中握住那個人尚且稚拙的手,單為了這一點,他覺得自己會終身對沈易心懷妒忌。

    他魔障似的上前,撥開顧昀垂了一身一水的長發(fā),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顧昀胸口那道橫亙的傷疤。

    “嘶……”顧昀被他摸得頭皮發(fā)麻,忙往后一躲,“這正跟你說理呢,怎么還動起手來了?”

    長庚啞聲道:“這是怎么弄的?”

    聾子一開始沒聽清,長庚便捉了他的手,一字一頓地在他手心又寫了一遍。

    顧昀愣了愣,一時想不起來了。

    長庚將他琉璃鏡上的水汽擦干凈,架回到顧昀鼻梁上,深深地凝視著他,打手語道:“義父,我們一人坦白一件事好不好?”

    顧昀一皺眉。

    長庚:“你對先帝感情深厚,想親他、抱他、與他耳鬢廝磨地糾纏一輩子嗎?”

    顧昀失聲道:“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帝那張總顯得悲苦橫生的老臉,當(dāng)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你回答了,到我了,”長庚一臉清心寡欲地說道,“我想?!?/br>
    顧昀:“……”

    他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長庚這個“我想”指代了什么,雞皮疙瘩當(dāng)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寒毛快要豎成刺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