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說是咬牙切齒也絕不為過。郭勵揚(yáng)看著她怔怔發(fā)呆，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對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與這五年來帶給他極多安慰和快樂的女人聯(lián)系起來。

    他愣了半晌，喉頭也有些哽咽：“你這么恨我？”

    “恨。”沈萱不假思索，迎著郭勵揚(yáng)的目光說出答案，“我大學(xué)畢業(yè)就和你在一起，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你原來早就結(jié)了婚，孩子都有三歲了。如果是你是我，你難道不恨？”

    沈萱想著過往的荒唐，苦笑一聲，“我這五年就像一場夢，噩夢！我不知不覺間當(dāng)了小三，破壞了別人的家庭……”沈萱匆忙抹去滑落出的淚珠，深吸一口氣，抬頭望郭勵揚(yáng)，“是你讓我將這輩子最珍貴的時間不得不與這種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讓我一回想這五年，就覺得反胃、惡心，這些不夠讓我恨你嗎？”

    這是沈萱第一次因為這件事，在他面前落淚。即便是以往，她在他面前也是笑容居多，從不流淚。郭勵揚(yáng)張了張嘴，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沈萱不愿多看他一眼，抱起沙發(fā)上的靠枕，把頭埋在膝間，整個人抱成一團(tuán)，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刺猬。

    “求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見你了！”

    倘若這一面變成永別，郭勵揚(yáng)心中依然有多般不舍。若不是沈萱，他枯燥的工作中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慰藉，他的這五年歲月也不會如此耐人回味。

    郭勵揚(yáng)又看了沈萱一眼，她肩膀微微顫抖著，長發(fā)從肩上滑落下來，垂在了臉頰邊上。他猶豫著往前挪了一小步，便聽見沈萱悶頭說了句：“你不要再給我介紹業(yè)務(wù)了。楊林的case結(jié)束后，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br>
    郭勵揚(yáng)手已伸到了半空中，想著還是落在了沈萱的頭發(fā)上，像以往一樣，輕輕幫她理順，口中溫言：“jo……”

    沈萱卻如同觸電一般，抬起頭，瞪著郭勵揚(yáng)，連臉上掛著的兩排淚都來不及擦干，牙縫里直接擠出一個字，擲地有聲，讓郭勵揚(yáng)心碎了一地。

    “滾！”

    五年來，她對他言聽計從、千依百順，不只因為他是上司、是前輩，更因為對他敬愛有加。

    如今，五年的感情換來了這樣的一句告別。郭勵揚(yáng)心里發(fā)冷，卻還是安撫道：“你別生氣，我這就走……”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沈萱卻已埋下頭，連最后的對視也不愿給他。

    郭勵揚(yáng)拉開門，斟酌著說了句：“你……好好照顧自己?！?/br>
    ☆、第四步（6）（修）

    那晚，郭勵揚(yáng)走后，沈萱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里流淚，一下子把積攢了許久的怨氣和委屈全都發(fā)xiele出來。最后眼淚流干了，身體哭累了，心情倒也沉靜了下來，便窩在沙發(fā)里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天光大變，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經(jīng)過了那晚眼淚的洗禮，眼睛已經(jīng)腫成了兩個核桃，這個門她肯定是不敢出的，于是便在家休息了一整天。

    眼睛的腫脹冰敷一下很快就消弭了，只是額頭上的傷疤卻不是短時間內(nèi)就能痊愈的。

    沈萱隔天到了公司，進(jìn)門就低頭往自己工位鉆去，剛剛坐下，小曹便跑來匯報昨日的工作：“萱姐，攝影工作室那邊打電話說，已經(jīng)把照片傳過來了……”小曹匯報到一半，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一樣，提高聲音“咦”了一聲，探過腦袋湊到沈萱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問道，“萱姐，你頭怎么了？”

    沈萱撥了撥頭發(fā)匆忙遮掩，只是她沒有什么劉海，額前的碎發(fā)不但遮不住那塊蒙了紗布的傷疤，還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她抬頭看了眼小曹，又扭頭去開電腦，敷衍道：“沒事，不小心磕的?！?/br>
    小曹將信將疑，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盯著她腦門的傷一直瞧，恨不得揭開紗布來看個清楚。

    沈萱心煩，給她派了點活，三言兩語把她打發(fā)了，這才能夠?qū)Ｐ墓ぷ鳌?/br>
    處理完擱置了一天的雜事，打開郵箱，收取郵件。看見熟悉的攝影工作室發(fā)來的照片，沈萱恍惚了一下，回想起了昨天郭勵揚(yáng)老婆說的話，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楊林在廣告?zhèn)蚪鹕先绱肆邌?，卻又能租到這么昂貴的攝影棚。想必郭勵揚(yáng)的好處他沒少拿，否則那天送提案時，也不會前后態(tài)度判若兩人。調(diào)戲完自己的員工，又追著道歉，積極地準(zhǔn)備合約。

    想到郭勵揚(yáng)，沈萱不由嘆氣。本以為是自己的方案打動了楊林，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不知不覺受了他的恩惠。

    這樣想著，她對楊林的案子便有些抵觸，腦海里更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出郭勵揚(yáng)老婆咬牙切齒的面孔。

    回想著前天下午郭勵揚(yáng)老婆當(dāng)眾對她的職責(zé)和謾罵，連帶又想起數(shù)月前她哭得梨花帶雨跪在她面前祈求她離開郭勵揚(yáng)，沈萱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挪動鼠標(biāo)點開文件夾，即便是鐘昕溫柔的笑臉也無法化解她內(nèi)心的寒涼。

    上一次，她假裝服軟求沈萱離開郭勵揚(yáng)算是成功將她逼離了mo，甚至逼她離開了4a公司，那么接下來……

    沈萱想不出，如今已是茍延殘喘了，還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想著這事兒，她的腦子就越發(fā)麻木，手里跟著機(jī)械地翻著照片。

    正巧韓允執(zhí)從辦公室出來休息，沈萱看見他經(jīng)過，把他叫?。骸霸蕡?zhí)，照片出來了，我發(fā)給你?！?/br>
    韓允執(zhí)低頭接了杯溫水，端著水杯踱步過來：“我在你這里看?！闭f著，他抿了口水，隨手將水杯放在沈萱桌上，手插在褲兜里立在一邊看著電腦屏幕。

    沈萱只好再度打開文件夾，將照片一張張展現(xiàn)給他。

    韓允執(zhí)沉著目光看了一會兒，指揮著沈萱比對了幾張照片。思考的空隙，他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做支撐，眼睛專注地盯著電腦，身體微微前傾。

    沈萱手里劃著鼠標(biāo)，背后卻不知不覺泛起一陣酥|癢，連帶著頭頂耳邊，都能感受到旁邊男人溫潤的呼吸。

    “這張有點僵硬?！表n允執(zhí)指了指屏幕，放下手時，自然而然地?fù)卧诹俗郎希x沈萱握著鼠標(biāo)的那只手不遠(yuǎn)不近。

    雖然兩只手還相隔了一些距離，沈萱手邊仍然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觸碰，眼神便跟著往那邊飄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屏住氣吸，靜靜聽著耳邊的呼吸吐納聲，等實在喘不上氣來的時候，才小心聞了聞韓允執(zhí)的氣味。

    他的味道比那天晚上多了幾分清冽，但仔細(xì)分辨，還是能嗅出一股草莓的甜香味。

    這味道沈萱曾在韓熙身上聞見過。小丫頭喜歡草莓，早前一顆草莓糖果都能逗得她哭鼻子，說不定家里用的日用品也都是草莓味道的……

    “這張還不錯，笑容挺親切?！表n允執(zhí)冷不丁從她腦頂處發(fā)聲，把沈萱的思緒從千里之外拉回到當(dāng)下。

    “往下翻翻?！表n允執(zhí)話說出口，低頭發(fā)現(xiàn)沈萱的手并不在cao作鼠標(biāo)，便伸手去握鼠標(biāo)。

    沈萱那邊思緒驚回，急忙去滑動鼠標(biāo)。兩人的手同時握住鼠標(biāo)，她的在下，韓允執(zhí)的在上。

    只接觸了那么短短一秒鐘，沈萱就如同觸電一般收回了手。

    這個動作有些大，大得讓她自己都覺得是小題大做了。

    原來在mo，和設(shè)計、策劃的溝通過程中，這類接觸時有發(fā)生，甚至多得如同自己的左手碰右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怎么到了韓允執(zhí)這里，就能驚得她冒出一身汗？

    沈萱悄無聲息地把手放回到了鍵盤邊，右手手背上仿佛還留有身邊男人掌心的溫度。沈萱覺得，自己的右手從手指尖到手腕關(guān)節(jié)，都已經(jīng)不像是自己的了。那感覺有些沉重，沉重到一動也不想動，好像稍一動彈，那種滲入肌膚的溫暖就會被驚動、掠走。

    沈萱周身的溫度微微上升，側(cè)了側(cè)臉，看了眼韓允執(zhí)。

    韓允執(zhí)則滑動著鼠標(biāo)，心無旁騖地專心翻看著鐘昕的照片。他勾選了幾張移到桌面上，松開滑鼠，站直身子，說了句：“這幾張先發(fā)給我，我再選一下。”

    “哦……好?！鄙蜉婕泵?yīng)了一聲，右手去握鼠標(biāo)，卻如同cao持著一只機(jī)械手一般，完全不能磨合，直接就撞翻了韓允執(zhí)放在桌上的杯子。

    韓允執(zhí)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杯子，又從一邊的桌上抽了兩張紙擦干桌上潑濺出來的茶水。收拾好后，他抿著嘴唇，看著沈萱手忙腳亂、心神不寧的樣子，想了想，還是問了句：“你還好吧？”

    “沒事?！鄙蜉娌患偎妓髦苯踊氐?。說話時，又自覺心虛，不敢抬頭去看韓允執(zhí)，便只能低著頭，手里揪過剛才擦桌子的紙巾，剛要擦，卻又發(fā)現(xiàn)桌上的水漬早已被韓允執(zhí)清理干凈了。

    韓允執(zhí)看著沈萱手里緊緊攢著的紙巾，又看了看她蒼白的臉色，忍不住說道：“如果睡眠不好，刺激性的食物少吃些……”說著，他最后落眼在了沈萱桌邊的茶葉罐。

    烏龍茶是沈萱的囤貨，早上、中午的兩杯是逃不掉的，晚上如果加班，多半也會泡一杯來提神。

    雖然沈萱自認(rèn)失眠的原因并不涉及到喝茶的習(xí)慣，但還是面帶著笑容，抬頭看了眼他。兩人目光相觸，僵持了幾秒鐘，最終沈萱還是眨了眨眼，不坦蕩地移開了眼神。

    這種扭捏的心態(tài)，沈萱闊別已久，不知道是因為這男人目睹了自己的種種丑態(tài)，而感到羞愧，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沈萱低頭遲疑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好在這時公司來了人。

    “喲，你們都在?！?/br>
    周密人未到跟前，隔著幾米便瞧見沈萱和韓允執(zhí)面對面站著，一言不發(fā)，氣氛冷到極致。

    等走到近處，沈萱額角貼著的那塊白白的紗布一下就把周密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周密直接伸手掰過她的肩膀，問道：“怎么破相了？”

    當(dāng)著韓允執(zhí)的面，沈萱對昨天的事深感羞愧，便伸手拂開周密的手，捂了捂額頭，支吾了一句：“沒事……”

    看沈萱的表情，周密一下就猜出來了事情的端倪。她直言不諱：“和那個姓郭的有關(guān)？”

    聽到周密提及郭勵揚(yáng)，沈萱急忙輕咳了一聲提醒她，又希望這聲咳嗽能壓過周密后邊的話。

    周密話音未落，她就急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婚禮籌備的怎么樣了？時間定了嗎？”說著，又偷偷瞄了幾眼韓允執(zhí)。

    韓允執(zhí)站在一邊，表情平定，毫無波瀾，也不知道是沒聽清周密的話，還是看透了沈萱的為人，見怪不怪了。

    周密何嘗不明白沈萱的心思。她笑了笑，順著她岔開話題：“我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的。”周密說著從包里取出兩份請柬，“七月辦婚禮。你可把紅包給我塞滿了?！闭f著她又去問韓允執(zhí)，“一哥，你來給我們當(dāng)證婚人吧？”

    韓允執(zhí)點頭應(yīng)道：“秦晉和我說過，沒有問題?！?/br>
    韓允執(zhí)那邊搞定，周密又用胳膊肘頂了頂沈萱，“你呢？行不行啊？說好給我當(dāng)伴娘的，到時候可不許哭喪著臉，臉上更不能有傷！”

    “是、是，周大小姐?！?/br>
    見沈萱也答應(yīng)下來，周密笑笑，又說：“你這幾個月給我收拾得漂亮點，我不怕你搶我風(fēng)頭，爭取帶著你的mr.right來婚禮，也讓他也看看，你沒他過得更好！”

    再次從周密的言語中捕捉到與郭勵揚(yáng)相關(guān)的信息，沈萱腦子炸了炸，完全不敢再去偷瞧韓允執(zhí)的表情，一把拉過周密，“大中午的，周大小姐餓了吧？我請你吃飯。”

    沈萱祈求以此堵住周密的嘴，周密得了便宜仍不忘賣乖，被沈萱一路拉著往門外走，還不忘回頭招呼韓允執(zhí)：“一哥一起吧？難得萱萱請客?！?/br>
    韓允執(zhí)看著兩人身影，嘴角微揚(yáng)，拒絕道：“我不了，你們?nèi)グ??！?/br>
    ☆、第五步（1）

    兩人來到沈萱公司附近的旋轉(zhuǎn)壽司店，剛一落座，周密就毫不客氣地拿了幾盤三文魚壽司，埋頭就開吃了。

    沈萱拿著筷子坐在她旁邊，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小口，扭頭鄭重警告周密：“你別老在別人面前提郭勵揚(yáng)。”

    周密把壽司塞了滿嘴，咀嚼了片刻，才含含糊糊地說：“怎么了？一哥又不是外人。”

    合伙人可能確實算不上外人，但要說是自己人，沈萱覺得韓允執(zhí)肯定不樂意。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便有些異樣，拿著筷子攪了攪味碟里的芥末醬，魂不守舍地把筷子深到嘴里咬了一下，頓時辣得七竅通風(fēng)。

    這會兒周密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東西吞下去，喝了口水，又說：“再說了，你的事兒滿城風(fēng)雨的，郭勵揚(yáng)老婆跑來一哭、一跪，整個4a圈子無人不知的，你還指望能瞞得住誰？”

    聽了周密的話，沈萱險些流出眼淚來。這種往傷口上撒鹽的活兒，果真只有閨蜜能干出來。她含著被芥末辣出來的淚花望著周密，夸她：“你可真是中國好閨蜜。”

    周密頗為大度，笑了笑也不爭辯，抓緊機(jī)會埋頭吃飯，不出一會兒桌邊就已堆出四、五個小碟子了。

    吃了七、八成飽，周密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眼睛又往旋轉(zhuǎn)臺上瞄，不經(jīng)意問了句：“誒，你和一哥現(xiàn)在怎么樣？”

    沈萱心里想著雜七雜八的事情，完全沒胃口吃東西。周密這一問，她不由愣了一下，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反問：“什么怎么樣？”

    見沈萱如此反應(yīng)，周密忍不住把目光從各式各樣的壽司上挪開，看了她一眼，又反問沈萱：“除了工作磨合，你還想怎么樣？”

    沈萱被壽司噎了一口，咳了幾聲，好不容易咽下食物，又正好對上周密犀利的目光，急忙坦白從寬：“還行，還行……”

    周密斂神一笑：“相處這么久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哥其實還挺隨和的？有時候還會開開玩笑，沒你想的那么呆板?！?/br>
    隨和，沈萱沒有察覺，也許這一點小曹比她有更深的感觸。韓允執(zhí)的玩笑，沈萱聽著也沒覺得好笑，甚至難笑到直接讓她飆眼淚。

    沈萱狐疑地看了眼周密：“你不是和他不熟嗎？怎么知道他隨和不隨和？”

    “秦晉和他熟??！”周密狡黠一笑，站起身從遠(yuǎn)端拿了碟龍蝦沙拉卷，三下、兩下席卷一空。

    周密這邊風(fēng)卷殘云吃得正歡，沈萱卻只是拿著筷子支著下巴，盯著回轉(zhuǎn)的壽司發(fā)呆，良久，突然開口，沒頭沒腦的問了句：“你知道他是什么情況嗎？”

    周密聽罷瞥了她一眼，手上沾著味碟的動作不停，吃掉一口壽司前抽空問了句：“沒頭沒尾的，你想問什么？”

    “他……”沈萱用筷子擺弄著碟子里半天沒吃掉的壽司，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結(jié)婚了？”